第12章
第12章
高松壽從高睦嘴中證實舞陽公主與高睦确有淵源後,滿心以為,以舞陽公主的聖寵,她看上了高睦,高睦定能成為驸馬。
結果,舞陽公主絕食了整整三日,也沒能讓皇帝松口。
這三天裏,皇帝命禦膳房換着花樣做美食,流水一樣地送到舞陽公主面前,舞陽公主卻不為所動。
第四天時,劉賢妃親自端着粥碗,坐到了舞陽公主床前。
“錦衣,你父皇說,你要是再不進食,整個長樂宮上下,都不許再傳膳。”
長樂宮是劉賢妃的居處。皇帝的意思是,舞陽公主如果繼續絕食,那麽,整個長樂宮,包括劉賢妃在內,都陪着舞陽公主餓死。
舞陽公主從出生起就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哪怕她犯錯,皇帝也舍不得懲戒,最多讓劉賢妃替她受罰。舞陽公主一聽“長樂宮”就知道,父皇這次不會讓她遂願了。她看着母妃憔悴的面貌,悶悶地應了聲:“我吃。”
床畔伺候的宮人,聽見舞陽公主松口,紛紛喜上眉梢。她們殷勤地扶起了舞陽公主,幫她調整成了半坐的姿态,方便劉賢妃喂食。
唯有劉賢妃,完全高興不起來。她唯一的寶貝女兒,有生以來,從來不曾如此消沉。如果餓死就能讓女兒如意,她寧願自己餓死。
劉賢妃對女兒心疼不已,她卻只能将粥水送到女兒嘴邊。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吹掉熱氣,确保粥水不燙嘴罷了。
多日不曾進食,清粥都格外甘甜。甜味占據舌尖時,舞陽公主卻沒忍住眼淚。
她越想越委屈。
從小到大,她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不想吃什麽就不吃。母妃不許她偏食,父皇都不許母妃強迫她。她不明白,連飲食之上都舍不得強迫她的父皇,為什麽非要她成婚!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高睦可以充當驸馬,父皇還是不許!
舞陽公主發現高睦是越國公世子的時刻有多歡喜,此刻就有多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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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越流越多,演變成了嚎啕大哭。
若是平日,劉賢妃會縱容女兒發洩情緒,此刻,她深知,女兒三天水米未進,承受不起大哭,連忙哄道:“錦衣,你現在身子虛,不能哭……”
怕什麽就來什麽。劉賢妃話音未落,舞陽公主已經暈厥了過去。
“錦衣?錦衣!錦衣!”
劉賢妃方寸大亂,兩眼也化成了淚泉。幸好管事女官可靠,及時提醒劉賢妃傳太醫。長樂宮上下一片忙亂,直到太醫趕來,宣稱舞陽公主沒有大礙,才算恢複平靜。
太醫還沒走,皇帝又匆匆趕來了。
“公主怎麽樣?”皇帝關心舞陽公主的病情,不等太醫行完禮,就急着發問。
“回皇上,公主身體虛弱,兼之悲傷過度,才會一時昏厥。微臣為公主用一劑湯藥,公主就能轉醒,只是公主還需靜養幾日。”宮禁森嚴,太醫雖然在宮中當差,卻不知道舞陽公主絕食的事情。素來康健的舞陽公主忽然如此體虛,其實讓太醫很疑惑。還有,整個京城都知道,舞陽公主是最無憂無慮的人,什麽事情能讓她大悲?
皇帝聽到“悲傷過度”,憤怒地踹了劉賢妃一腳,斥責道:“不是要你好好和錦衣說嗎!你怎麽辦事的!竟讓錦衣傷心得厥了過去!”
“臣妾知罪。”劉賢妃被皇帝踹得身體一歪,又很快跪直,伏地請罪。若非皇帝年事已高,他盛怒的一腳,只怕已經讓劉賢妃重傷了。
太醫暗自心驚。不是說,劉賢妃生了舞陽公主,頗受聖寵嗎?
深谙宮中生存之道的太醫,不敢探究皇家的事情,默默壓低身體,縮小了自己的存在感。
“速去配藥。”
皇帝遣走太醫後,沒有離開,而是守在了舞陽公主床邊。他一直沒讓劉賢妃平身,直到舞陽公主即将轉醒時,才讓劉賢妃重新站起來。
“父皇……”舞陽公主初醒,看到皇帝,本能地露出了孺慕。想起暈厥之前的情形,她眼中的光彩又很快消失,眼皮也垂了下來。
“怎麽?生父皇的氣了?”
“兒臣不敢。”舞陽公主暈厥期間,被人喂了湯藥,也喂了稀粥。她身體恢複了一些力氣,說話間撐起了身體,打算對皇帝行禮。
“別動,躺着。太醫說了,你得多靜養幾天。”皇帝不讓舞陽公主起身,還親自為她掖緊了被子,“有沒有什麽想吃的?父皇讓禦膳房準備。”
舞陽公主搖了搖頭,想說自己沒有胃口。餘光劃過劉賢妃,她記起了母妃之前轉述的聖谕,又改口說道:“兒臣都吃。”
皇帝對床外擡了一下手,禦前太監丁處忠領會聖意,請走了劉賢妃,也帶走了房內的所有侍從。
劉賢妃長跪之後膝蓋發麻,離開時腳步有些蹒跚。皇帝的身影擋在面前,舞陽公主沒有察覺母妃的異樣。
周圍沒有外人後,皇帝才嘆道:“錦衣,你非想要高睦嗎?”
舞陽公主從皇帝的口氣中聽出了希望,又不敢再抱太多希望,只是說了聲:“想。”
“你只見了高睦一面,他很好嗎?你就那麽中意他?”
父皇不讓我選高睦,是怕她不好嗎?舞陽公主心中的希望瘋狂反撲,她連忙說道:“我以前就見過高睦,她很好。”
“哦?去你十姐府上之前,你就見過高睦?在哪見的?”
“在京中。我扮成小乞丐,她也不嫌我髒,還給了我一大袋銀錢。”與高睦的初識涉及到高睦的女兒身,舞陽公主怕自己說多了穿幫,選擇了掐頭去尾。她想起高睦那天真誠的感謝,還有留在牆縫中的錢袋,是真的覺得高睦人好,所以說起話來也不心虛。
“小乞丐?”皇帝眉頭微皺。堂堂公主,裝扮成丐兒,成何體統?
舞陽公主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不等皇帝責怪,就搶先說道:“父皇,你不是在問高睦嗎?”
愛女暈厥之後才轉醒,皇帝本來就無心責怪。又想到她即将成婚,也沒有多少日子可以繼續胡鬧了,便寵溺地應道:“好好好,說高睦。”
皇帝本以為高睦只見了舞陽公主一面,就勾走了舞陽公主的心神。他擔心高睦利用了舞陽公主的單純,耍手段勾引了舞陽公主。如今得知高睦能善待乞丐,皇帝倒是放下了一點疑心。他笑道:“那父皇就看看高睦是否真有你說得這麽好。他要是真的好,就讓他做你的驸馬。”
“真的嗎?”舞陽公主雙眼放光,人也坐了起來。
“父皇何時騙過你。”皇帝看到舞陽公主瞬間精神了不少,倒是有些不是滋味。他讓舞陽公主去參加花會,本心裏也是想讓愛女相到中意的驸馬,可是,真有一個男人擠進舞陽公主心裏時,他那顆做父親的心,又有些吃味。
皇帝本來答應了舞陽公主,只要是官宦之後,都随她選。舞陽公主選中高睦後,皇帝又斷然拒絕。嚴格算來,皇帝是才騙了舞陽公主一次。
這種時候,舞陽公主當然不會揭皇帝的短。她興奮地抱住了皇帝的胳膊,贊嘆道:“父皇最好了!”
高睦是“很好”,父皇是“最好”……嗯,皇帝覺得心理平衡了。他捋須問道:“錦衣,你現在還無心用膳嗎?”
心情恢複後,腸胃也似乎跟着恢複了興奮。肚腹饑餓的“咕嚕”聲,是舞陽公主的回答。
舞陽公主像報菜名一樣,點了很多美食。餓了幾天的人,不能一下吃太多,皇帝只是讓人送來了幾道清淡的菜品。
兩天後,皇帝以懷念功臣為名,登上了麒麟閣。
麒麟閣中懸挂着開國功臣的畫像,本來就是為了表彰元勳而特意修建的。威忠武公王昂作為建國第一名将,他的畫像,在麒麟閣中最顯眼的位置。
皇帝與侍臣追念建國的艱難,自然而然地将話題說到了王昂頭上。他指着王昂的畫像,感慨道:“德充從朕起兵,安定天下,立功最高,理應福澤子孫,世受爵祿,與國同久,可惜壯年早逝,獨子陣殁,竟致無後國除,朕每每想起此事,便為德充痛心不已。”
“德充”是王昂的表字。
陪皇帝登上麒麟閣的侍臣們,聽見皇帝像稱呼老友一樣提及王昂,又一副真情流露的姿态,紛紛贊頌皇帝顧念舊情。又說王昂死後極盡哀榮,威名永存,足以含笑九泉,勸皇帝節哀。
“朕坐擁四海,有心報賞德充的功勞,卻無處施為,實為畢生憾事。”皇帝不僅沒節哀,反而越說越傷心。
侍臣面面相觑。王昂生封公爵,位列佐命元勳之冠;死後陪祀太廟,皇帝還專門為他立了祠廟,令有司歲時致祭。還要怎樣報功,皇帝才不遺憾?
有人想起王昂還有一個女兒,建議道:“越國夫人是王氏血脈,皇上既然追念威忠武公王昂,不如厚賜其女。”
皇帝搖頭道:“當年威國公府絕嗣時,朕将德充的公田家産都賜給了他這個獨女,再賜財帛,不過是錦上添花,不足以酬賞功臣之後。”
王昂只有一個女兒在世,她又貴為國公夫人,已經是外命婦能得到的最高诰命了,不賜禮物,還能如何酬賞?總不能讓她當國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