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餘恨
餘恨
陸嬈從楊徹身邊走過時, 他們的手背碰在了一起,楊徹的手指動了動,然後拉住了陸嬈的手腕。
陸嬈身形一頓, 随即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地等着楊徹開口。
他力道不算重,只是執拗地牽着她, 外面喧鬧的雨聲越來越大,整個世界都嘈雜, 潮濕的空氣中, 他眼底結了一道陰翳的網,藏匿住了他陰暗的, 深不見底的情緒。
“怎麽突然想到回來找我?”他開口時才發覺自己嗓音有些許的沙啞。
陸嬈回頭看他,冷笑道:“你的手下跟了我一路, 真當我是瞎子了,會不會有點太看不起我了?”
她好像真的有點生氣了,楊徹垂下眸, 看着陸嬈白皙纖瘦的手腕被他握在手裏, 而自己的手臂上卻橫着礙眼的淤青。
他這麽狼狽的樣子, 明明最不想讓她看到。
“我沒有背着你擅作主張......”他的聲音有點弱, 似乎是底氣不足,“是我自己分內的事......”
“是誰?”陸嬈回過身, 把手抽了回去,楊徹的手裏就落了空。
可楊徹不想在她面前提起謝安南, 提起他,會讓她尤其困擾, 和其他人相比,謝安南終究還是有那麽一點特別。
可那兩個字還在楊徹口中将出未出, 他剛準備開口,就聽見陸嬈冷冷道:“你再跟我說沒事試試看?”
他果然将那兩個字吞了回去。
陸嬈似乎有些煩了,她從茶t幾上撈起車鑰匙,說:“愛說不說,真當我非得等你開口了。”
見陸嬈要走,楊徹才急忙攔住她,妥協道:“別....不要走,是...謝安南。”
“謝安南?”陸嬈站在原地,神色果然變得尤為不悅,她看向一旁,想到了什麽,“哦,來找我要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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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三支槍現在還在她那兒,想必是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吧?
楊徹攔在她身前,說:“真的已經沒事了,他短期之內不會再來找你了,這些都是我分內的事,是我應該做的,我一直都.....”
這幾年,他一直都在幫她處理這樣的事,他真的已經習慣了,陸嬈在扈北的路,是他陪着她一刀一刀砍出來的,那些想報複她的人,想妨礙她的人,在他面前都不得不為她讓路,再多傷再多痛他也這麽扛過來了。
他從未想要把這些事告訴她,如果他不做這些事,他對陸嬈還有什麽用處?她還用得着他什麽呢....
“楊徹。”陸嬈漂亮的眉此刻蹙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為謝安南找了她的麻煩生氣,還是在為楊徹這幅卑微且狼狽的模樣不痛快。
楊徹聽到她叫他,擡起了頭,等她接下來的話,他撈過她的手指,讨好一般握在手裏。
通常他這麽向她示弱,她就不會特別生他的氣了。
陸嬈沉下一口氣,說:“以前你是我的下屬,你為我擋槍子兒都是應該的,現在你是我的人,他憑什麽動你?他今天敢對你動手,明天是不是就要砍我了?”
楊徹感覺自己呼吸一滞,他一言不發地看着陸嬈,看她因為生氣皺起的眉,看她起伏的胸膛。
原來是這樣。
他突然上前一步,摟住了她。
原來是這樣,原來陸嬈也在意他,原來她也會有那麽一點心疼他,原來他對她而言不光光是好用的聽話的工具,他感覺自己眼眶有些發燙。
他原本一點也不覺得痛,謝安南對他來說也根本算不上是棘手的對手,那幾道傷口和他以前受過的傷比幾乎不值一提。
可他現在覺得痛了,就好像他覺得痛,陸嬈的心緒也會為此産生波動一般。
哪怕陸嬈不愛他,只是有一點在乎他,他就會被巨大的幸福感和滿足感包裹。
他連死都不怕,他甚至不怕今天死在謝安南的刀下,但他現在舍不得死了。
陸嬈突然被他抱住,一時間沒明白過來他怎麽了,後面她才猜想,可能是被謝安南欺負了,覺得委屈了。
她擡起手,避過他身後的傷口,拍了拍他的背,說:“你看,你要是不告訴我,還有誰給你出氣?”
“對不起。”楊徹埋在她的頸窩,聲音有些悶悶的,半晌,他說,“你不是想要我今晚陪你麽?”
他松開了她,手從肩膀滑到了她的後頸。
他低頭吻住了她,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讓她摸自己那段紋身。
“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就算把他摧毀掉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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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夜,次日早,窗外仍舊霧蒙蒙的,落着些若有似無的雨。
楊徹是被微弱的刺痛感擾醒的,他睜開眼,卧室沒有開燈,眼前昏沉沉的。
唯一的光源是陸嬈那一側的一盞小臺燈,他偏過頭,臺燈暖黃的光下,她的頭發看起來毛茸茸的,她依偎在他的臂彎中,趴在他身側用碘伏棉簽塗他手臂上的傷口。
他有些疲憊地擡起手臂,落在她的後腰上,輕輕揉了揉,問:“還會痛嗎?”
陸嬈丢掉手中的棉簽,躺了回去,說:“昨晚怎麽不見你這麽關懷我?”
楊徹聞言喉頭一哽,昨晚的畫面突然再次湧進他的腦海,他感覺自己的耳朵好像開始發燙。
他明明全聽她的了...
在他還在斟酌哄她的話時,陸嬈突然湊了上來,親了他一下。
看着他眼睛也不眨地愣在那裏,她突然笑道:“裴荷露是對的,我是該提防你把我騙得傾家蕩産。”
“為什麽這麽說?”楊徹皺起眉,他什麽時候騙她了嗎?怎麽說得這麽嚴重?
“因為我挺喜歡你的。”陸嬈丢下一句聽起來不甚相幹的話,然後輕飄飄地轉移了話題,“謝安南的事你怎麽想?”
“他...其實他昨天傷得比我嚴重,應該會老實一段時間。”楊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臉色,他也不清楚陸嬈對謝安南是個什麽态度。
“你還在等我誇你能打嗎?”陸嬈瞥了他一眼,然後說,“他這麽好面子的一個人,如果不是有別的壓力,他寧可三把槍都不要了,也不會肯來找我,這個事我不會就這麽算了。”
楊徹側過身看着她,突然,他移開目光,小聲地問:“你覺得,謝安南和我像嗎?”
“什麽?”陸嬈困惑地反問,“什麽像?”
楊徹把當初謝安南和他說過的話複述了一遍,這件事一直是他心裏的一個結,但他始終不敢跟陸嬈講,怕的是得到一個确定的答案。但他現在覺得自己不太在意了,就算陸嬈曾經真的在他身上看到謝安南的影子,未來真正陪着她的也是自己,而不是謝安南。
陸嬈聽完他的話,表情突然變得十分嫌棄:“他能不能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還演上替身白月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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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射擊館只有陸嬈一個人,她連續三發子彈落在了九環。
這時楊徹從外面進來,聽見她“啧”了一聲,他戴上降噪耳罩,走到陸嬈身後,握住了她的手,随着一聲槍響,子彈正中圓心。
“你的槍還是我教的,現在來和我顯擺起來了?”陸嬈摘掉耳罩,把靶紙扯了下來,看了一眼,然後塞到了楊徹懷裏。
“我比不上你的槍法。”楊徹替她收起槍,然後問,“怎麽突然想着要來這邊?”
陸嬈到休息區坐下,然後對着楊徹比了一個射擊的手勢,說:“練習一下,準備今晚直接就這麽把謝安南幹掉,槍也不用還了。”
“別開這種玩笑。”楊徹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就算真要動手也是我來。”
陸嬈喝了一口水,抓起一旁的外套披到了身上,說:“走了。”
謝安南沒想到陸嬈會主動約見他,他為了那三把槍傷了不少腦筋,有董文秋煽風點火,他怕宮先生真的會為此動怒,對他動手。
那天如果不是楊徹,他見到了陸嬈,原本是不會動手的。
他正想着,街外有幾輛車開了進來,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陸嬈從車上下來,身後果然跟着楊徹,他們兩個就這麽形影不離...謝安南恨恨地想。
楊徹推開門,陸嬈從外面進來,後面的人抱着那三杆槍。
謝安南坐在屋子中央,他擡了下手,手下人陸陸續續走了出去,有兩個猶豫不決的,看了楊徹一眼,最終還是跟着出去了,畢竟南哥前兩天才剛在這個楊徹手裏吃了虧。
謝安南還沒邀請他們坐,陸嬈便自顧自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楊徹沉默地站在她身旁,和那晚狠厲的模樣截然不同,分明一副已徹底被馴化了的樣子。
謝安南起身,拿着茶壺走到陸嬈跟前,往她的杯子裏倒了水。
陸嬈開門見山,說道:“當初你綁了我的人,找了三個人盯着瞄我,我繳了你的槍,是天經地義,不算欺負你,現在你又過來和我動手,什麽意思?沒完了?”
謝安南倒水的動作一頓,受傷的右手還在隐隐作痛,他擡眸看向楊徹,口中卻是在問陸嬈:“你想怎麽辦?”
“就事論事,你怎麽欺負的我的人,我就要怎麽還回去,我不多要。”陸嬈從口袋裏摸出來一把刀,擺到了桌子上,看向謝安南的眸子泛冷,“你自己來,還是我來?”
謝安南死死盯着那把刀,眼底一痛,帶着隐隐恨意看向陸嬈,嗓音嘶啞:“你為了楊徹,要這麽羞辱我?”
陸嬈擡眉,不為所動地看着他,說:“我要是十年前送你去坐牢,都輪不到你欺負到我頭上,你和我談羞辱?”
謝安南被這幾句話傷了個徹底,他拿起那把刀,扯開了衣領,用刀尖抵住自己,從鎖骨劃到胸膛,不深不淺的一道傷滲出血來,他把刀丢在地上,問:“可以了?”
陸嬈不想與他糾纏,起身拿過捆在一起的三把槍丢到了他跟前,臨走前,她漠然道:“別再糾結十幾年前那些莫須有的情義了,就和你欠我的債一起算了吧。”
謝安南頹然地看着陸嬈從這裏走出去,頭也不回地坐車離開。
他低頭t撿起那三把槍,他現在姑且可以松一口氣了。
可他根本感覺不到輕松。
謝安南從來不敢細想,因為對他有恩的是宮先生,而陸嬈早就将他棄如敝履,他必須長久地恨着她。
然而實際上,當初他還債的錢,陸嬈趕他走後,從未開口向他要過。
正因為知道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他只能恨她,他只有這麽一條路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