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療傷并非長久之計, 傷情多次反複,不說茯芍會不會起疑,時間一久, 也會在她心中留下孱弱不堪的印象。
因此在第二次劃爛蛇膽之前, 陌奚便思考了下一招拉近距離的棋。
下一步的目标, 該是“親近”。
每日診脈只能讓茯芍和他達到“熟識”的地步。
蛇族向來多疑, 茯芍再如何天真, 終究也還是蛇,不會真的在短時間內對有能力殺死自己的邪妖敞開心懷。
日久難以生情,必須攻心。
這一擊,正擊在了茯芍的痛處。
她比誰都不喜歡孤獨的滋味。
僅是竊玉那晚的一瞥,就讓她對“孤獨的蛇王”生出了憐惜, 這樣的情緒陌奚不會放過。
他拿捏着尺度。
憑借自己目前在茯芍心中的印象,他可以玩一點欲擒故縱, 但身為雄蛇, 尤其是一條令茯芍心懷忌憚的雄蛇,這份欲擒故縱不能過頭。
這件事必須當場了結。
一旦遷延時日, 他好不容易捏造出的那點愧疚立刻會變質成為“尴尬”。
“是我忘了……”他匿在承塵的冷影中,恹恹自嘲,“你也從未去過湯閣。”
茯芍小聲辯解:“是因為我不想冒犯您。”
Advertisement
陌奚敷衍地嗯了一聲。
神色淡淡,顯然不信。
茯芍無措地站着。
瞥見一旁的兩個青玉碗, 蛇王的碗底裏還殘留着一圈玫紅。
湯閣是王域, 而這則是王膳。
她陡然升起一股錯愕——
莫非,蛇王對她是特殊的?
她本以為蛇王生性如此, 對待所有臣民都是這樣寬厚, 如今想來,莫非種種一切都是他的有意示好?
城中的蛇在提起蛇王時, 從未有過褒贊,不論是得他重用的丹尹,還是和他同等實力的陌奚,所有妖在提起蛇王時,從未有過親昵、敬佩。
是因為蛇王果真嗜殺殘暴,是非不分麽?
那張俊美的臉上蒙着一層灰冷,前一刻他還在沖她微笑、關心她的家事,此時卻已懶淡疏離。
蛇王實力深不可測,即便有心示好,也沒有妖敢和他稱兄道弟。
那份真心一次次被妖推拒,長此以往,如何能夠不身受孤寂。
茯芍想,自己的大膽獻醫,或許令寂寥已久的蛇王看到了一絲希望。
在她第二次堅定地留下為他療傷後,他也許是覺得,終于找到了個不懼怕他的妖,可以同她交往。
于是,便有了允許她露出蛇尾、邀請她共享熱湯。
他以為自己終于有了朋友。
直到今天,當他知道她和其他妖一樣,都在畏懼他、忌憚他後,那份赤忱之心又一次錯付了。
茯芍羞愧難言。
是她太過遲鈍,沒有察覺到蛇王的心意,還以為他向來親切仁厚,對誰都是一個樣。
“我是說真的。”她硬着頭皮逞強,“真的是怕冒犯您才沒有去湯閣,況且這些日子我忙于蛇田,也沒有心思泡湯。您若不介意,那我明晚可t以用它麽?”
蛇王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緩和了許多,只是還有兩分矜持。
他并不拿喬,順着臺階就往下走,“當然。”
“那……秘藥的事,”茯芍小心翼翼地問,“秦大人說事關整個蛇族,這等秘辛是我一個新入宮的可以問的麽?”
蛇王嘆道,“卿亦是蛇。”
他臉上還是沒什麽笑意,可又稱呼她為“卿”了。
茯芍松了口氣。
她看見蛇王沖她擡手,那只手修如玉竹,冷白的皮膚下看得見根骨,每一次看蛇王的手,茯芍的目光都會有所遲滞,總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尊完美的玉。
她讀懂了蛇王的暗示,前游些許,靠近了他。
待她立定,玉榻前的鲛绡便落了,薄薄的輕紗攏合,将室內的光景、氣息全部遮蔽。
茯芍嗅到了那股清雅好聞的水蓮香氣。
蛇王召她近身,又布下結界,便是要說一些重要的事。
茯芍豎耳傾聽。
“卿知道,如今天下分裂割據,今年淮溢剛剛平定西邊患鄰,可除玖偣以外,還有八處妖國虎視眈眈,中原更有人類修士視我等為死敵。”
蛇王擡起的那只手在空中随意勾劃,指尖妖光為墨,說話間便在半空中畫出了一副天下輿圖。
“八座妖國中,唯我蛇妖一族懼怕烈日。更不提人類,他們向來日出而作、伴陽而生。”
說到這裏,茯芍已然頓悟。
“被喂了秘藥的小蛇沒有畏懼心,炎炎酷暑之下,只要嗅到一點血腥就會出洞覓食。”她蹙眉,“王,你要把這藥用到我們蛇族的戰士身上?”
蛇王颔首,“只是還有缺陷,尚在改進。”
秘藥改善了蛇類在陽光下疲懶的情況,弊端也十分明顯。
嗅到血腥氣,固然可以使他們更加亢奮地殺敵,同時也會造成敵我不分的混亂。
一旦己方的傷亡更重,被秘藥影響的蛇妖就會盲目地撲向自己身邊流血的同伴。
果然是事關全族,茯芍不由得思索起來:有什麽辦法讓那份狂熱的戰意只對準外敵呢……
她還不知道秘藥到底是什麽成分,遂問:“聽說藥引來自您的蛇毒?”
陌奚點頭。
他微微啓唇,食指撫過一側獠牙,牽出一抹暗綠色的毒氣至空中。
“此毒名為‘紫水’。”他道,“吸入後會嗜血若渴。若超過半日喝不到血,中毒者便會從自己身上尋找血液。”
茯芍想到了什麽,臉色突然古怪起來,她問:“丹尹是中毒了麽?”
蛇王一愣,忽而掩唇喘笑。
“不、不……”他有心壓抑,笑聲像是斷了線的珠串一般,一顆顆地往下掉,并不連貫。
茯芍不明緣由地看着他笑,起先覺得莫名,不知道自己的話有什麽可笑的,看着看着,她忽而耳尖發熱,覺得蛇王長得實在漂亮,開懷之時,像是一株随風輕顫的水蓮花。
蛇王好一會兒才止住了聲,将笑意封在了眼裏,答了一句:“他是天生的。”
茯芍啊了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麽。
她有些忌憚,又有些躍躍欲試地盯着空中那縷毒絲。
紫水的毒效聽着實在駭人,可根據她的某些經驗,越是可怖的蛇毒,吃起來就越是美味。
注意到她的目光,蛇王沖她笑了笑。
茯芍也沖他笑了笑。
然後那只完美的手就在空中揮了揮,當着她的面把毒絲揮散了。
茯芍的笑容消失了。
蛇王還在笑。
茯芍覺得,蛇王還是有些惡劣和殘酷的。
“那麽,”她木然地接着詢問:“秘藥裏還有什麽嗎?”
“其餘的成分皆是為了制衡紫水,将它控制在安全可用的限度下。”
秦睿控制的很好,連普通的小蛇都不會因此受傷,放到蛇妖身上,這份嗜血的效果就會更弱。
“這類藥也不只是我們在配。”蛇王支着頭,點了點空中的輿圖一角,“北方妖國樟勍,從王族到國民,多是獅虎豹貓一類,他們軍中便流傳着一種由荊芥、木天蓼等制成的藥劑,效果十分出衆。”
“荊芥、木天蓼……”茯芍想了想,“我讀過書,書上說貓很喜歡這些草,聞到後會陷入亢奮,但再之後就會開始犯困。”
“不錯,他們改善了後勁不足的弊病。”
茯芍被提醒了。
她眸光微轉,突然開口:“王上,我有一種香,有和荊芥之于貓的異曲同工之效!”
陌奚眸色微沉。
用秘藥拉近距離的計劃,是在茯芍入宮後便有的,那時候他認為這一計劃還算可用。
但那一晚,在他故意示弱、試探茯芍的心意之後,他對茯芍的感覺又一次變了。
陌奚并不想讓那些肮髒低賤的妖畜嗅到她的氣息。
連他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擁有她,那些劣等種何敢肖想。
他不情願。理智卻知道,這是吸引茯芍注意力的好方法。
又一次,雄性的占有欲本能和理智産生了沖突。
陌奚張口,在執行計劃瞬間,一些污穢的畫面充斥了他的腦海——
他真的要繼續麽。
她的香氣會鑽入那些惡臭、粗俗的下等妖體內,變成他們的一部分。
那些蝼蟻會用醜陋的爪子捧着吃空的藥瓶,如癡如醉地舔舐着她的殘液,幻想着她的身體。
陌奚瞳孔收束,無法控制的殺意在胸口升騰竄動。
不。他絕不準許。
“王?”陌奚沒有立刻回應,茯芍馬上故态複萌,縮回殼裏,“是我僭越了麽?”
理智回籠,陌奚一怔。
他方才在想什麽——他竟被低級的占有欲掌控,差點淪為一只沒有腦子的爬蟲。
分享茯芍的氣息的确令他感到不适,但如今的他連和茯芍交尾的資格都沒有。
在達到目的之前,哪來的閑情逸致去管其他。
陌奚瞌眸,自己何時變得主次不分了……
“不。”他順勢露出沉思,“我只是在想,并沒有哪種香能令所有蛇類都趨于亢奮才是。”
“您不怪我僭越就好。”茯芍放心了,“說來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對所有蛇都起效,但就我知道的,竹葉青和丹蛇都抗拒不了這股味道。”
“我很難向您展示,您修為太高,不受這味道的影響。”
“卿說的是什麽?”
茯芍指向自己:“我。”
四目相對,蛇王臉上有片刻的訝然。
“我沒有說笑!”茯芍連忙道,“您要是不信,可以找個蛇妖過來,我當場演示給您看。”
陌奚應該說好,然後在茯芍演示之後表露出驚喜,稱她為蛇族的功臣,留她下來一同研制新藥。
等藥研制完畢,他又可帶她去軍中檢驗成果,此後便順理成章地引她同協軍政事務。
如此一來,他不僅可以制造出更多更長遠的相處機會,還能在茯芍心中豎立起勤政愛民的領主形象。
那是她喜歡的形象。
他已規劃好了後續,沿着這條路走,他們早晚會建立起伴侶關系——并非臨時伴侶,而是比肩攜手的俦侶。
可當茯芍讓他帶一條蛇過來做示範時,陌奚立即想起了那天,他自宮中回來,入門便見兩條青蛇一臉癡态地纏繞在她身上。
那兩條青蛇,臉上充斥着惡心的情.欲,口中蛇毒混着涎水,滴滴答答地流個不停。
陌奚體內的本能從未如此強大過。
那情緒并不激烈,相反還算得上溫和。可就是這樣綿軟的情緒,像是被水浸爛的一疊紙蒙在了陌奚的口鼻間,堵死了他的呼吸。
他微微張口,有些透不過氣。
“王?”茯芍發現蛇王又在走神了——不,不是走神,他的瞳孔有細微的渙散,嘴巴微張着,正在用口呼吸。
“王,您身體不适?”作為蛇王的醫師,她當即上前扶住陌奚的胸口,偏頭送上了自己的內丹。
她俯身的瞬間,手腕倏地一涼。
陌奚扣着她的手,眼睫半垂。
“我沒有不信。”他低聲道,“我只是驚訝,卿身為頂級雌蛇,居然願意把自己的氣味分給那些不過将将化形的低等妖畜。”
他呢喃着:“是否,太奢侈了些。”
茯芍眨眼,“可這百利而無一害呀。”
陌奚沉默。
這是他第一次在茯芍面前說出尖酸刻薄的話語。
這種貶低自己族人的話語絕不該在茯芍面前道出,可他卻沒有控制住。
為什麽……
此刻的本能反應并不強烈,他卻還是失控了……
不,這句話出現得太不合時宜,除了降低自己在茯芍心中的形象,沒有任何好處。
不管是理智還是本能,都不會願意折損茯芍的好感。既如此,他到底是為了什t麽而說出這句話的?
陌奚驀地松開了茯芍的手腕。
被蒙住口鼻的窒息感愈發沉重。
不是理智,也不是本能,一種超出他認知之外的東西控制了他、支配了他,令他失去了自我。
未知的恐懼籠罩了陌奚,他從未如此惶恐。
他的異常愈發明顯,茯芍也愈發擔心了起來。
在陌奚松手的瞬間,她壓住他的下巴,将自己的內丹喂了進去。
陌奚掙紮起來,恐懼狀态下的蛇抗拒進食,哪怕是極品珍馐也不會令它們張嘴。
他需要獨處來整理自己的情況。
混亂狀态下的陌奚偏首躲避,表達抗拒。
這一偏頭,令他的獠牙擦過了茯芍的嘴唇。
剎那間,血珠湧現。
一顆圓潤的血珠順着茯芍的下巴,落在了他的蛇尾上。
極度甜美的血腥氣蔓延開來,陌奚瞳孔豎起,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唇瓣。
靡豔飽滿的唇瓣上,那些殷紅的鮮血不像是被刻意刺破的,倒像是盈滿唇瓣後情不自禁滲出來似的。
茯芍唔了一聲,下意識去舔自己嘴巴上的血,舔了兩下,困惑自語:“咦,怎麽不能愈合?”
這樣的小傷口按理轉眼間就會愈合,可她都舔過了,居然還沒有恢複,且接連不斷往外流淌。
“抱歉……”眼前的雄蛇突然開口,那雙翠眸裏倒映着她的血唇,血色在瞳中壓出了一痕紅。
茯芍看見蛇王的喉結動了動,下一刻,她被扣住後腦,朝前帶去。
美如神祇的妖低頭,含住了她的下唇。
她驚了一下,旋即意識到蛇王的獠牙有毒,他現在是在為自己祛毒。
茯芍正要道謝,突然信尖舔到了一點甜意。
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陌奚姐姐的蛇毒!
她驚疑不定地盯向蛇王,蛇王半斂着眼睑,長長的睫翼擋住了她的視線。
茯芍想要推開他詢問,卻在擡手觸到他的胸膛時,感受到那具身體正在不停發抖。
陌奚絕望地阖眸。
越來越多的蛇毒沖出了獠牙,狂暴地占滿他的口腔後,又貪婪地湧向茯芍口中。
他吞咽不及、無法遏制,所有的一切都崩坍瓦解。
失控感引發了他的自我厭棄和暴戾的摧毀欲。
他想要推開茯芍——他甚至想要殺了她,将這個一而再再而三摧毀自己控制力的存在徹底抹除。
可那未知的存在再度支配了他。
不論他心裏如何想,他的身體始終抱着她。
肌膚血肉、他的一切感官都激動不已,它們狂喜地顫栗、極樂地抽搐。
茯芍的血、茯芍的蛇丹都在他的體內,而茯芍亦被他囚在懷裏,只屬于他。
毒腺酸癢,分泌出一股又一股的蜜液,過于甜膩的味道連他都忍不住作嘔。
他不敢去看茯芍的眼睛,亦不敢就此将她推開——
一旦後退,堆積過剩的毒液便會奔湧流出,将他弄得滿身狼藉、一塌糊塗。
許久,又或是片刻,這令陌奚跋前疐後的僵局裏出現了變動。
一條柔軟的蛇信試探着伸入了他的口中。
陌奚一顫。
滑膩的柔荑抱住了他的腰、撫上了他的鬓角。
茯芍嘗到了自己喜歡的味道,這是陌奚姐姐吝于給她的極品美味。
蛇王有那麽——多,姐姐不在,她偷偷淺嘗幾口又何妨。
沉溺在那甜蜜的滋味裏,茯芍理直氣壯地想:是蛇王讓她別客氣、拿他當好朋友的;也是蛇王主動抱她、主動分泌的毒液。
她吃一點,他不會生氣的。
應該不會的。
都流到了地上了,多浪費啊。
茯芍才舔了一下,抱着她的雄蛇便不堪負重似地仰倒了下去。
他躺在潔白的靈玉上,身後墨發潑灑,眼尾毒腺腫脹嫣紅。
口中秘密被發現,他不再遮掩,松開了她,難堪地擡臂擋住自己的眉眼,自暴自棄地任由毒牙分泌蛇毒。
甜膩的金色蜜液裏蘊藏着醇厚的酒香,香氣包裹了茯芍。
她看着越來越多金液自蛇王口中淌下,形成詭異的水紋,淌去了他的長發、衣襟和身下的玉榻。
蛇王沒有阻止的意思,茯芍便得寸進尺地趴在他身上,掰開他的下颌,大口大口地吞吃他的蛇毒。
兩口下去,那對琥珀色的眼眸裏就氤氲了水霧,潋滟又遲鈍。
她醉了。
甜美的味道、璀璨的色澤皆是用來迷惑人心的僞裝,可這到底不是蜜,而是毒。
陌奚從未讓茯芍一次性喝過這麽多的蛇毒。
她身體發熱,腦袋暈乎乎的,這種眩暈不難受,反而很舒服。
黃玉的體質和毒素進行着抗衡,将絕大部分毒性抵消,留下來的那一絲殘毒麻痹了茯芍的神經,讓她覺得酥酥麻麻,美妙絕倫。
“唔……”她扒着蛇王不放手,索取更多的毒液。
迷離的醉态之中,她忘記了尊卑,只覺得尾巴十分空虛,想要纏點什麽……
蛇尾尖尖勾了勾,找到了另一條蛇尾。
名貴的玉尾自發纏了上去,随即收緊、絞死。
陌奚無聲地抽搦,他扭過頭去,又被茯芍強硬地掰回來,霸道地繼續汲取口中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