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琉璃浮舟朝着蛇城一隅飛去, 丹櫻将侍女先派了過去,包下整座芳鱗樓。
青天白日,本已歇息了的雄蛇們立刻梳妝打扮, 恭迎貴客。
當浮舟落地, 茯芍踏出舟外時, 便見一座六角樓閣前, 兩列雄蛇雙膝跪地, 塌腰叩首——
“恭迎貴主。”
分明只是群仲妖小妖,茯芍卻被震得退了半步。
這場景實在是震撼,千秋各異的雄蛇皆跪伏在她腳下。
最初的沖擊之後,茯芍亢奮了起來,探出蛇信, 嗅聞一衆雄蛇的氣味。
不算好,也不算壞。但頭一次來, 茯芍熱情高漲, 倍感新奇。
“貴主。”離她最近的雄蛇柔聲開口,道, “宴會已準備停當,請準許奴為您引路。”
茯芍無所适從,向一旁的丹櫻求助。
和她相比,丹櫻面無波瀾, 已見慣了這等風浪。
她是愛陌奚, 愛到願意為他折下身段,但在陌奚不回應她的那些歲月裏, 丹櫻也不可能像個女人一樣為他守身如玉, 只是不和其他雄蛇結道罷了。
在蛇妖的眼中,這等做法已算得上癡情。
丹櫻淡淡瞥過茯芍腕上的小蛇, 黑白紅的顏色過于醒目,只是一瞥就能刺進她的眼裏。
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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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芍姐姐。”丹櫻貼着茯芍同行,由那位雄蛇引她們進入芳鱗樓。
茯芍扭頭,看了眼跪在兩旁的雄蛇們,遲疑道,“他們……”
“都是些二流貨色。”丹櫻道,“芍姐姐不必在意。”
她頓了下,“莫非姐姐有相中的?”
她似是很不理解茯芍為何要為這種品相的雄蛇駐足。
茯芍一驚,傳音給丹櫻,“當着人家的面呢……”怎麽能這樣說話。
丹櫻笑了,竟透出點無奈,“芍姐姐,你是頂級的雌蛇呀。”
這種二三流的雄蛇,能見到她們都是天大的榮耀了,哪有她們對這些低等雄蛇客氣的道理?
引導的雄蛇妖立在一旁,恭順道,“丹櫻大人說的沒錯,這位貴主,您不必在意。能夠見到頂級雌蛇的天顏,我等雄奴已是感恩不盡。”
他聽不見茯芍傳音的內容,光看她的形容就知道這位面生的雌蛇有些不适應這樣的場合。
茯芍聽了這話,不由得打量起這位低眉順眼的蛇妖。
這是條九百歲的雄蛇,皮相比周圍跪着的蛇妖要年長一些,看着如同人類三十歲的模樣。
不年輕,但自有一股成熟的風韻。
注意到茯芍的視線,他稍稍擡頭,沖她微笑。
“貴主,請。”
他側身走在前方,沒有貴主的允許,任何蛇妖都不得化出蛇尾,這裏的雄蛇亦是如此,平日裏只能用人腿行走。
即便是人腿,他們亦能走出妩媚的風情。
游入芳鱗樓,裏面的一切都讓茯芍大開眼界。
樓中花燈盞盞、美輪美奂,入門是一汪巨大的圓形金池,池水如鎏金,空中懸浮的花燈在金池中印出模糊花影,燈火交輝,水面碎金般燦亮無比。
金池四周設有浮石,以靈玉催動,站在上面便能升空。
雄蛇帶着二蛇升入頂部閣樓,整層頂樓皆是一間巨大的雅間,茯芍和丹櫻坐于正中央的軟塌上,此處可覽全樓之景。
軟榻兩側亦跪着四名雄蛇,容貌各異,風情萬種,皆着純白衣袍,只在腰上勒一金色腰環,掐出精壯的勁腰。
茯芍剛剛落座,她那一側的兩名雄蛇便立刻動作,一蛇跪在她膝旁揉尾,一蛇走至後方捏肩。
茯芍喜歡按摩,韶山裏從沒有誰能給她按摩,出來以後也只有丹櫻對她做過。
兩妖的力道有點小,但對于仲妖來說已算優秀,茯芍并不強求。
還未享受半刻,忽然間,有清淩淩的鈴音響起。
茯芍蛇信一顫,就見底下金池搖晃。
嘩——水聲起,五條赤.裸上身的雄蛇妖自水下破出。
他們未着片縷,雙臂帶着蛇形金钏,腰上配着環帶,身下是粗壯靓麗的鱗尾,上身是精實強健的人軀。
完美的軀體上畫有圖紋,牡丹、芍藥、繡球菊……這些盛美的花卉由赤金染料勾勒,恣意地描繪在年輕強壯的身體上,花葉貫穿人皮和蛇尾。
池水為妖嬈的身段鍍上了一層漉濕的水光,在暖色花燈的照拂下,蛇鱗和人皮散發着魅惑的光澤,皮上的赤金繁花也因此璀璨生輝。
茯芍震驚地看着底下扭身擺尾的雄蛇們,不僅為他們的風采,更是因為“這是……千年的雄蛇?他們怎麽沒有去當貴族?”竟在這裏供妖亵玩。
丹櫻哼笑一聲,“因為,賜給他們千年修為的妖,不許他們離開這裏。”
茯芍看向她。
丹櫻彎眸,身子一歪,躺在了茯芍腿上,“芍姐姐,好看麽?”
茯芍看向游戲金池的五條雄蛇,誠實地點頭,“好看。”
“不對——”左手被執起,少女定定地望着她,“丹櫻是問,丹櫻好看麽。”
茯芍一低頭,撞進那雙紅寶石眼中。
她們距離極近,那雙眼裏只有她的身影。
茯芍點頭,“好看!”
“芍姐姐沒有誠意。”丹櫻不滿地偏頭,手指向後攀去,撫過她的小臂,拉着她的手上前,含進了自己的嘴裏。
柔軟溫涼的蛇信纏繞着茯芍的食指,她半張着嘴,獠牙若有若無地剮蹭着茯芍。
少女玉雕般的面頰上泛起陶醉的酡紅,她癡迷地吞吐、舔舐着,渴望茯芍的氣息。
粉色的長尾延展開去,不知不覺間圍住了這方軟榻,将這裏打造成了只屬于她們的領域。
清冷的鈴音變得暧昧,絲竹也低靡了起來。
金池迷眼,花燈絢爛,雄蛇們相互碰撞着,肉.體強壯,神态卻妖媚如絲。
他們舞動着、搏鬥着、讨好着仰望上方強大的頂級雌蛇,乞求這場舞蹈能換來她們的一個視線。
那些赤金色的花卉相互擠壓、磨蹭,雄蛇的氣息攀升至頂樓,每一股都恰到好處,不會讓雌蛇感到威脅,又充斥着年輕、熱情和鮮活的滋味。
粉晶般的蛇尾繞過軟榻,來到茯芍的另一側,細長的尾尖攀上了茯芍的側頰。
丹櫻枕着她的腿,迷蒙地舔咬茯芍的手指,尾尖摩擦着她的嘴角,在她微微啓唇時,靈敏地鑽t入口腔,勾刮着舌牙、內壁。
樂聲徹底靡亂,美好的桃花香氣鋪散開來。
粗大的五條雄蛇尾上,花斑紋路妖冶迷人,茯芍含着丹櫻的蛇尾,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她放松下來,往後靠去,觸及的卻并非靠背,而是丹櫻的尾。
它悄然地占據了茯芍身周每一寸空間。
蜜桃果香鑽入茯芍的犁鼻器,她垂眸,看見丹櫻吐出了她的食指,複又咬上了她自己的左手。
頃刻,她從口中抽出手來,雪白的指間纏湲着涓涓毒液。
丹櫻彎眸,沖茯芍甜甜地笑,将流滿毒液的手送去了茯芍唇前。
茯芍嗅到了上面馥郁的果甜,這氣味嬌蠻地蓋過了五條雄蛇的氣息,不僅不亞于經過特殊調.教的雄蛇,且格外誘人美味。
送到嘴邊的珍馐怎能浪費。
茯芍偏頭,就着丹櫻的手開始舔食。
丹櫻吃吃地笑了起來,另只手拔掉頭上的發釵,一頭海藻般的粉色卷發鋪散開來。
她挺起細軟的腰肢,坐于茯芍腿上,貼着她的面頰,落下細細密密的吻。
每一朵吻都是桃花飄落的力度,輕柔芬芳,惹人憐愛。
……
臨近子時,茯芍該去宮裏當差了。
丹櫻的浮舟徑直将她送去宮門前,她歉疚地環着茯芍的腰肢,“本該去問候姐姐的同僚,可蛇王不準我再進入蛇宮,只能作罷。”
不僅是不能進入蛇宮,丹櫻根本就不該和茯芍有所接觸。
她跟了陌奚上千年,再了解不過他的脾氣。
茯芍阻止不了陌奚,他會抹殺一切觊觎他寶物的東西——在這一點上,他們倒是興趣相投。
即便拿到了茯芍的蛇鱗、脫離了內丹裏的毒絲控制,陌奚也有別的辦法殺死她。
蛇城之內遍布蛇王的耳目,他的神識足以籠罩整座城市。
求生的唯一方法就是徹底遠離茯芍,離得遠遠的,此生都不再靠近。
在品嘗過了茯芍的美好之後,這樣的選擇比死更讓丹櫻痛苦。
她做不到。
既然瞞不住,那就開誠布公,打開天窗說亮話。
當然,這事不必由她親口說出,自會有蠢貨替她去陌奚面前宣戰,幫她拖延轉移陌奚的注意。
茯芍沒想到丹櫻還打算和自己同僚打招呼,她不由得驚嘆,“丹櫻,你可真貼心。”
丹櫻道,“芍姐姐的事,我都會上心。”
她撲進茯芍的懷裏,并排坐着的,那纖細的腰肢扭轉到人類無法做到的曲度。
“姐姐今日玩得盡興嗎?”她問。
想起方才的幾個時辰,茯芍不由得生出潮紅——并非羞赧,而是被滋潤得紅光滿面。
一開始雄蛇只是在樓下比舞,不知何時他們上了樓,圍繞着茯芍親吻她的蛇尾、膜拜她的發絲、指尖。
數條碩長的蛇尾交互交纏摩擦着,分不清誰是誰,她沉溺在那無微不至的愛撫當中,一晃眼竟就到了子夜。
她點點頭,“很有趣。”
丹櫻彎眸,雪塑般的食指在茯芍胸口漫無目的地愛撫,“丹櫻讓姐姐盡了興,難道不該得到些嘉獎麽?”
“你想要什麽?”茯芍問。
“姐姐想給丹櫻什麽?”她狡黠反問。
茯芍沉吟道,“你地下的寶玩已經夠多了,我只能給你黃金。”
“人家怎麽會要這麽俗氣的東西。”丹櫻呵笑了聲,那支點在茯芍胸口的食指上移,覆上茯芍的下颚。
她湊到她的耳邊,呢喃低語:“我想要的,是芍姐姐的庇護。”
茯芍不解地看向她。
這聲呢喃蜻蜓點水,一觸即分。丹櫻坐回了原位,顯出兩分正色。
“芍姐姐今非昔比,是臨近四千年的大妖了,而我才堪堪三千年而已。”她蹙眉委屈地說,“姐姐是知道的,我被蛇王厭棄,萬一遇上點什麽事兒,都無強者可依。”
茯芍明白了。
她側身,雙手托起丹櫻的左手。
丹櫻将戴來的骨戒儲物器留給了她,現在那只手上素白空蕩,沒了飾物。
月光被茯芍牽引入舟,凝于丹櫻的無名指上。
光華環繞着丹櫻的手指,片刻之後,一枚細細的玉戒顯出實形。
茯芍說:“這裏有我的神絲,若有危險,你便喊我的名字,我會立刻趕來。”
話音剛落,她便被少女撲了滿懷。
“芍姐姐……”自茯芍的視角望去,只能看見一頭桃花般的秀發,“丹櫻好高興,從來沒有誰願意保護丹櫻,姐姐是第一個說這話的妖。”
茯芍不解,“你不是丹族的少主麽?”
偌大的家族,竟沒有妖保護少主?
丹櫻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磨蹭着茯芍的肩頸。
那雙寶石眼裏晦澀無光,寡淡少情,和她口中的感動割裂鮮明。
今日雖是她的設計,為了用茯芍制衡陌奚,但這句話并非虛言。
從小到大,從未有誰願意給她一方蔭庇,即便只是口頭上的言語。
當然,她也不需要這樣的言語。
丹櫻靜靜依偎着強大的雌蛇,汲取她身上的氣息,直到浮舟将停。
“就到這裏吧。”茯芍拍了拍丹櫻的肩膀,心情愉悅地走下浮舟,對丹櫻揮手致意。
丹櫻從舷窗裏探出頭來,對着茯芍笑道,“姐姐何時累了,再找丹櫻一起玩兒呀。”
“好。”茯芍應了,目送她離去,自己也往宮內走去。
當值的第一晚,茯芍有些雀躍。
她惦記着蛇王和她說的“小蛇們”,不知道蛇宮裏的小蛇和韶山裏的有什麽不同,來之前特地給孩子們準備了幾只幼兔做見面禮。
在去見孩子們之前,茯芍的首要職責是給蛇王療傷。
她治病不需要去醫師院取藥,茯芍打算直接去寝殿見王。
她彎腰把手腕上纏着的小蛇放下來,酪杏落地便化作人形。
出門到現在,酪杏一直乖乖地扮演一條手镯,叫茯芍險些都把她忘了。
這一會兒準備去見蛇王了,她才記得酪杏害怕大蛇。帶她一起去,萬一禦前失儀惹惱蛇王就麻煩了。
“小杏,我要先去谒見蛇王,你去醫師院等我。”
酪杏點頭,還是忍不住提醒,“芍姐姐,你要小心。”
茯芍颔首,“別擔心,我馬上回來。”
二妖分別,茯芍熟練地找去了寝殿,寝殿的門依舊敞開着,殿內散發出明亮的光色。
除之前的夜明珠外,覆海裏增加了六塊耀眼的靈玉,玉光堪比明月,把屋裏照得透亮。
茯芍邁入門檻之前,門口的巡衛提醒她,“王在湯閣沐浴,穿過左側的內門走到底就是。”
茯芍按照巡衛所言,穿過寝宮,找到了他口中的“湯閣”。
自遠處看,湯閣像一塊發光的琥珀琉璃。
伸吐蛇信,茯芍捕捉到溫暖的潮氣。
她稍整理了下衣裙,沒有斂息,故意放出腳步聲,提醒蛇王自己已到。
沒有制止,茯芍便走了進去。
穿過一段上升的甬道,四周空氣更加潮熱,她聽見了潺潺流水聲,是水下落的聲音,但比山澗飛漱的聲音要溫潤緩和。
甬道盡頭是一排高大華美的刺繡屏風,屏風之後,傳來蛇的氣息,清雅如蓮,又摻幾縷游絲般細微的甜。
茯芍感知到,蛇王就在那裏。
她停下來,隔着屏風開口,“王,茯芍求見。”
屏風後有水聲傳來,卻沒有回應。
剛剛在芳鱗樓聽了許久雄蛇戲水的聲音,這會兒的水聲,讓茯芍心神搖曳,不免又想起了今天經歷的種種游戲。
“王?”她試探地再度開口。
片刻之後,終于有了答應。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見長安花。”
環佩相擊般的聲裏攜着涼薄的笑意,這聲音如一股涼水,頃刻間蕩滌了茯芍腦中的旖旎。
屏風後水聲漸響,笑意也愈發濃郁,吐字徐緩,字字揶揄。
“狀元郎,好風雅。”
茯芍茫然,半息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氣味太雜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王,您認得這些氣味?也去過芳鱗樓?”
這話一出,屏風後淅瀝的水聲止了,空氣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