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時機
時機
池商宿似是不介意,他面色沉靜,将手裏的魚燈遞還予許潮音:“潮音是忘了拿它了。”
許潮音看不出他有異樣,心有餘悸地接過,讪笑道:“瞧我這記性。”
池商宿不打算戳破她,另起一話頭:“潮音對聖上近日裏平反昭雪的事怎麽看?”
怎麽看?
當然是很好啊!
許潮音正欲如此開口,話到嘴邊又頓了頓:“我不太懂這些事。”
池商宿來問她做什麽?莫不非他是進一步來試探自己?
經踏青一事後,心思敏銳的他多半是察覺到了自己對他是有所不同的。
許潮音的掩飾太拙劣,再怎麽多的借口和舉動都是欲蓋彌彰罷。
但她只能強裝鎮定。
“說得也是,”池商宿也不為難她,“不過他動手的比我預料得要快。”
他?
許潮音心中自是有答案,她的答案不是空穴來風,她早就發覺他們幾人之間有秘密,這秘密是他們共同保守。
“潮音且好好休息罷。”
不等許潮音探究的目光再深下去,池商宿兀自結束了話題,他轉身,衣袖一揮,很是堅決。
他該有所行動了。
許潮音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個想法,但她終歸是不知池商宿要怎麽做。
而事情的發展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快。
許潮音沒等到曲硯辭的回信。
半月後,先帝駕崩,新帝靈前即位,幾日後登基大典,改國號為“永康”。
如許潮音記憶中那般,新帝向天下宣布延續先帝遺願,對陳年舊案進行平反,更是加開恩科,大肆選拔人才。
永康一年,池家洗淨冤屈,得以昭雪。
聖旨傳到許氏府邸時,池商宿比想象中的還要激動。
他聽人念完後,雙手顫抖地接過那一卷黃色的棱錦織品。
許潮音一邊替他開心,一邊憂慮眼下的情況。
先帝駕崩的時間提前了不止一年,是曲硯辭動的手腳麽?他不給自己回信也是這個原因?
許潮音不想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曲硯辭,她害怕是由于自己當初的那句話才促使他實在等不及。
她擔憂的是會怪到她自己身上來。
事情已經發生了……
許潮音自我安慰。
可就連“謝主隆恩”這句話她都比旁人慢了一拍。
“你們也算是兄妹一場,”待宮人走後,林知雲将許潮音和池商宿的手搭在一起,她總算能說出這個秘密了,“往後……”
“娘,你別說了。”許潮音往後縮了一下沒縮回,急忙打斷了她。
林知雲誤以為許潮音是明了自己後續要說的話,而激動難耐,實際上許潮音是害怕從林知雲口中聽到那句話。
這意味着她得直視自己,直視池商宿的情感。
她還是在逃避。
許潮音渴望得到真相,一旦真相真的來臨,她又不想因此改變。
池商宿百感交集之後已然複歸冷靜。
他面色不改,只給出一個含糊不清的回答:“我都知道的。”
許潮音擡眼看他,很快又垂眸不語。
“娘現在擔心的是你提前一年科考,趕得急麽?”
聽罷林知雲的話,池商宿還沒回答,許潮音先震驚地猛一擡頭。
池商宿為何要趕新帝登基這一年?
仿佛就是看穿了許潮音所想的事。
池商宿不緊不慢道:“不光是我,順忠侯府家的那位也要提前出征。”
“怎麽會……”許潮音愣愣地接着,“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這一刻,她忘了林知雲還在一旁。
林知雲亦是詫異,但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原來前幾日,你們讨論的是這些事。”
“新帝登基,正是需要人的時候。邊疆小國,戰事一直都未停歇。如若趁着這時立功立業,這會兒正是個好機會。”
池商宿說得有理有據,任是許子卿也只能感嘆一句:“宿兒真的是長大了。”
“當年你爹将你托付給我的時候,你還是那麽小一點兒呢,池家上下多少人,只得有你一人逃出”回顧往事,許子卿眼淚欲奪眶而出,“老天爺是看得明明白白,一切都是有回報的,總算是等來了……”
林知雲聽罷也将手帕拿出,去擦拭自己眼角的淚。
比起他們二人的熱淚盈眶,池商宿像是一個局外之人。
“爹,娘,你們就放心吧,”池商宿向他們保證,“不論如何,我都将你們當我的親生父母一樣對待。”
末了他将目光轉向許潮音,他沒有向她許下同樣的承諾。
許潮音在他心中是不同的。
許潮音緊緊抿着唇,生怕從他口中聽到“妹妹”兩個字。
可如若不是妹妹又能是什麽呢?
難道自己還期盼着其他的身份麽?
她扭了頭不去迎池商宿的目光,她最早是向他求助,如今卻無人再給她求。
池商宿輕笑一聲,因為他知道她的遲疑,只要有猶豫便是有機會。
二月春闱已過,随後的殿試亦是才過不久。
而聽聞殿試不久後先帝駕崩,新帝并沒有重用這些人,他們一律成了犧牲品。
百姓皆嘆新帝的殘暴,但随即而來的輕徭薄賦,濟糧,又讓他們改變了對新帝的口碑。
由于加開恩科,便選做下月初一作為鄉試,半月後會試,殿試則定于夏天的中旬。
越是緊迫,池商宿埋頭在書房的時間是越是多了起來。
許潮音很難見到他的身影,便只能逗他養的那只貓兒玩。
園子裏的紫藤花開得正盛,許潮音抱着小貓悠閑地躺在藤椅上,她什麽都不去想,單純地享受這一刻的靜谧時光。
期間宮鶴霄來找過她一次。
他的模樣比之前更英俊挺拔了,許潮音覺得那日的大婚已經離自己很遠很遠,而她的心中已不再有其餘的芥蒂。
“潮音,此去危機四伏,前途未蔔,我……”宮鶴霄皺着眉望着遠方,“你會等我嗎?”
“會啊。”許潮音不假思索。
她等過他那麽多次,如今她心中有愧,覺得這一世欠他的真心,她更是不會拒絕。
“你一定要等着我來娶你,”宮鶴霄握住了許潮音的手,“我不會負你的。”
他的手是那麽寬厚,因長年練武磨出了繭子。
許潮音用另一只手覆上去,心疼地撫摸着:“我相信你的。”
宮鶴霄看她的眼睛裏多了幾分柔情,而後他垂下眼,露出了一個笑容,只是那笑比哭還難看。
他向她問出了在他九歲生辰宴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
“潮音,我會一生一世對你好,我會娶你為妻。你願麽?”
許潮音剛覆上去的那只手不覺頓了頓,宮鶴霄便知了她的意,但他不願放棄,他想聽她親口說出。
“我不是不願……”許潮音眼神躲閃。
她說的真心話,可她無法面對有二心的自己,特別是一開始她還把錯都歸咎于宮鶴霄。
“我從來沒有怪你。”宮鶴霄的語氣中隐隐有些哭意。
許潮音不禁長嘆一口氣,他若是有片刻的分心,她心裏或許還好受些。
不,那不就說明她的當初的猜想是正确的麽?
許潮音搖了搖頭,趕緊把這樣的想法甩出去。
“我……”她開口,可實在不知該如何說,她又貪心地不想讓他就此放手。
終是宮鶴霄妥協下來。
“那麽能在我凱旋而歸的時候給我個答案麽?”
許潮音知道結果,這場戰定是大獲全勝,她再一看他,他已又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了。
“好。”許潮音不忍再拂他的意,于是先應下聲來。
她應了他們太多事,或是自願或是自以為的憐憫,連她自己都弄不清什麽才是本心。
宮鶴霄要的就是她親自說出來的一句話,他便能毫無顧忌地上戰場了。
“池商宿他……”
臨走時,宮鶴霄看向裏處的屋子。
許潮音雖對他改變姓氏的順口感有一絲的異樣,但念着宮鶴霄的爹是順忠侯,應是早就得到消息,她強行将這份心情壓了下去。
“他要參加下個月的鄉試。”許潮音回道。
宮鶴霄聽罷并不意外,他點點頭:“他果然還是這樣選擇。”
話語中有另一層的含義。
而關于踏青的事他沒有多問,近一個月來,他屬實穩重了不少,對池商宿的敵意也沒有表現在臉上了。
“果然?”許潮音卻反問。
宮鶴一愣,好似是無意失言,可他也學會了掩飾自己,只道:“畢竟大家都在抓緊時機嘛。”
話到此處,許潮音心中似有幾分明了,事到如今,幾日的安逸讓她不願去多想。
許潮音将自己的手帕塞予宮鶴霄手中,她沒有什麽能夠送他,只好将自己的貼身之物贈予他,願他能一如往常,無往不勝。
這塊手帕是許潮音新繡的,她的繡藝不夠精湛,而在宮鶴霄的眼裏是一大寶物。
宮鶴霄本來不抱希望許潮音能做些什麽了。
他不是塊木頭,他也能感覺到她的心思。
她還是贈予他了自己的貼身之物,她對他還是有情意在的。
許潮音瞧他笑得傻乎乎的,心中不禁柔軟了下來,她貪戀的不過就是一些觸手可及的,能夠一直安穩的東西,誰能夠給她,她便向誰多傾斜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