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香斷
香斷
春末夏初,山路陡峭而青草蔓蔓,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在綠草中分外可愛。
在上山前,池商宿主動問許潮音需不需要背她上去,許潮音忙不疊地擺擺手,她的身體還沒有嬌弱到走不動的地步。
池商宿臉不紅心不跳地問她這句話,差點讓許潮音嗆着一口氣,從昨夜過後,現在的池商宿讓她感到陌生,她還是喜歡他若即若離的那份模樣,她心裏的罪惡感也會少一些。
可池商宿不這樣認為。
他對她不抱期待,不等于他不會主動創造機會,就連許潮音拒絕他的樣子他都覺得有趣。
扶搖在許潮音近處飛着,它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着,忽而飛進草叢中嘴裏叼了一小朵的杏花,它示意池商宿将野花接下。
池商宿伸出手接下來那一朵粉中透着白的杏花。
扶搖應該不至于和自己好到能贈禮的關系。
“咕——”
白色的鳥兒見他還在沉思,不滿地催促着他,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前方的許潮音。
“你是讓我送給她?”池商宿小聲地問。
“咕。”這回扶搖很滿意他的提問,對自己的提議很是贊同。
池商宿仔細地看着懸停在空中的扶搖,他欲言又止:“你……”
他想問它為什麽會幫自己。
話到嘴邊只覺可笑,它通人性,聽得懂人話,但不能說人話。
他得不到答案,也猜不透一只鳥兒的心思。
許潮音提着裙子,走得很慢,生怕被絆倒。
池商宿走在自己後頭估計是為了保護自己吧?
許潮音心頭一陣暖暖的,她理所當然地享受着他的好意。
“潮音。”忽聽身後腳步聲略微較快,池商宿的聲音像是輕風一般地沁人心脾。
許潮音止了腳步,扭過頭去。
池商宿的手伸至她的發邊,将白粉色的花別到了她的發上。
池商宿注意到許潮音的發上還插着昨夜他送的那支槐花發簪,淡雅的白和粉相映相襯,顯得許潮音的模樣更加嬌俏,惹人憐愛了。
“這花好香。”
許潮音只見得一抹粉白色別于自己的發邊,甚至還沒來得及仔細看是什麽花。
池商宿低聲道:“是杏花,這時它的香味是最濃郁的。”
許潮音往四周瞧瞧,她倒是沒有看見杏花的影兒。
“從哪兒找到的?”她淺笑着問。
池商宿不隐瞞,他淡淡地開口:“扶搖叼來的。”
末了,他又補充:“它很機靈。”
這樣的話語聽不出什麽情緒。
許潮音很驚訝。
她覺得扶搖只會服從于她或者向曲硯辭傳遞關于自己的事。
看來鳥兒的心思不能随便猜。
杏花的香味吸引了一只蝶停在上面,它翅膀上波光粼粼的,在陽光的照耀盡顯自己缤紛的色彩。
池商宿不覺用手指去觸碰停留的蝴蝶,在他靠近時,蝴蝶好似受到了驚擾,他不過是感受到了翅膀的觸感,蝴蝶就輕輕地飛走了。
池商宿盯着蝴蝶飛去的方向,許潮音不解地看向他。
許潮音不知有蝴蝶貪戀她發上的杏花。
“沒什麽,我們走吧。”池商宿并不說予她知曉。
這轉瞬的停留不如不知。
兩人再走時,林知雲已在他們前方好一段了。
許潮音心急,連忙拉着池商宿的手要趕上。
暖風拂面,花香醉人,春光無限好。
然而這樣的好心情在許潮音踏入道觀的瞬間便沒了。
任憑外面陽光明媚,道觀裏則透露着一種沁入人心的涼。
許潮音偷偷去瞧池商宿和林知雲,他們面色不改,只嘆這兒清淨,絲毫沒有與她同樣感覺。
許潮音便只能壓下脫口而出的抱怨,當是自己身子還弱的緣由。
正是踏青的好日子,慕名而來的游人自然很多,有的是真心求事,有的是純粹看個熱鬧。
他們三人排隊各領了一炷清香,再細細讀着貼在牆上的事項。
許潮音要祈求的事太多,以至于她亂了心神,愣愣地跟着林知雲有樣學樣,連願望都沒有暗念便上了香。
她惋惜地轉頭一看,池商宿還在默念着什麽,她自是不能從他緊閉的雙眼和雙唇中讀出他的祈願。
“叮鈴——”
正是許潮音出神的這刻,耳邊傳來清晰的鈴聲。
空靈地,像是要在她心中激起漣漪。
許潮音猛地一顫,又聽林知雲着急的聲音:“怎麽香斷了?”
一看,是許潮音方才插在鼎裏的那炷香從中間斷開。
許潮音顧不得去辨別鈴聲從哪兒來,忙去安撫林知雲:“娘,我都沒有祈願,無妨的。”
林知雲宛若沒聽見她的話,一張臉煞白着,緊緊抓着許潮音的手,抓得許潮音生疼。
“娘……”她輕輕喚着。
可林知雲只是滿眼擔憂地看着她,再一回頭,又拉上祈完願的池商宿。
“我們快些離開。”她拉着他們二人,腳步近乎是逃。
不該來這兒的。
林知雲心中不斷重複着。
她以為來這兒能找到出路。
關于自己女兒能否續下去的命。
一切或許是定數。
不,一定是有哪裏可以……
她胡亂地想着。
許潮音被她拉着,堪堪跟上,幾近摔倒。
“娘!”池商宿猛地凜然一聲才把林知雲從慌亂中拉回。
林知雲失了儀态,一時忘了最重要的是眼下,是在身邊。
她蹲下身抱住了被她吓到了的許潮音。
“杪兒,原諒娘親好不好?”她語氣中隐隐有哭意。
許潮音只猜她是為了自己才如此,她不可能恨,不可能讨厭,所以也說不上原不原諒。
“娘放心,杪兒就在這裏。”許潮音用力回抱林知雲。
如今該安慰的是生她養她的娘親。
而自己的驚吓根本算不上什麽。
“宿兒,”林知雲整理了衣裳,恢複了平日裏溫婉,“多虧了你。”
“不……”
“娘也不知是怎麽了……”林知雲不可能同他們訴說心中的擔憂,便敷衍而去,而他們也不可能追根究底。
池商宿遲疑的是他亦在道觀中聽見了一聲鈴響,旁人毫無異樣,而鈴響過後,那炷香便斷了。
他欲問林知雲是否也聽見。
不,她應是沒有。
如若她聽到那聲鈴,怕是要更慌張了。
于是池商宿便止了口。
“會不會是不好的征兆?”許潮音無人可訴,她便試探着池商宿。
她不知池商宿也聽到了鈴響,不過是借着香斷了的由頭說出。
池商宿沉吟片刻,道:“或許是在提醒罷了。”
“前幾日大雨連連,受潮了也不一定。”
他說來說去,就是為了不讓許潮音過多地擔心這件事,要是能忘記則是更好。
池商宿不會笨到去問許潮音關于鈴聲的事,凡是聰明人都懂得什麽是該說,什麽是不該說,不到情難自制,皆需要斟酌而言。
許潮音不至于因為這一句話就徹底放下心來,她想說的太多,而此刻只是找到了些許的出口。
這次的踏青比以往結束的都要早。
許潮音就算有異議也不敢發出,她打心底是想要再留幾日,可林知雲的舉動讓她沒有辦法任性。
命尋晴将三人的包袱整理好,退了屋子,來時的馬車已等候在了門外。
許潮音知道,此一離開,她後面的日子将會繼續糾纏在幾人之間,而她也該做出抉擇了,即便她的心思如秋千一般晃蕩,終有要靜下來的那一刻。
春日的景色在她的視線裏倒退,一如當下,春天是要過去了。
回到家裏,包袱還沒放下,許潮音就聽得下人們閑聊,說這天下要變了。
許潮音不關心天下如何,她關心的是曲硯辭。
他果真說到做到。
下人們沒注意到她在一旁偷聽,又說,這皇帝不知怎麽的,明明沒有佳節慶日,居然開始平反過去的冤假錯案。
許潮音的腦海裏便想起池商宿的事,平反冤假錯案在過去的記憶中分明是遺願,難不成是曲硯辭的意思?
她還打算繼續聽下去,可下人們着實是覺着這事與自己無關,于是話頭另起讨論街坊巷尾誰家偷了誰家的人之類的。
許潮音聽得沒勁,悄悄回屋去了。
她将門落了鎖,信紙在桌上攤開,她得正式回一封信給曲硯辭。
扶搖見罷替她叼來了毛筆。
許潮音磨上墨,提筆略微思量。
她打算旁敲側擊問問曲硯辭,當今聖上是何意。
又不能太過明顯,以免弄巧成拙。
許潮音先是寒暄幾句,接下來寫了一些廟會的小吃,至于煙花和盒子燈她則避而不談,又說到街頭百姓口中的“變天”,最後她寫到“望下次我們能一同賞花。”
如若曲硯辭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翩翩少年,她是會欣然前行的。
扶搖早就等着許潮音的命令,在她把信用絲線縛在它的腳上後,它立馬撲了撲翅膀,催促許潮音将窗子打開。
許潮音将門鎖擡起,推開屋門,扶搖迫不及待地飛了出去。
她只看着扶搖的身影,沒注意到池商宿拿着魚燈在她的屋外,恰巧一并收盡眼底。
“!”
許潮音轉身一見靜靜站在門邊的池商宿,瞬間她愕然失色,好似是做了虧心事一般。
她收了自己驚詫的神情,佯裝鎮定。
“哥哥……”情急之下,許潮音喚回了那個稱呼。
再自知是生分了,她又緊閉着雙唇不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