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盒子燈
盒子燈
池商宿會希望自己給他怎樣的回答呢?
許潮音不禁猜測他的心思。
或許他沒有期待自己的答案。
沉默在蔓延,而沉默不能解決任何事。
“你不必放在心上。”最後的煙花炸開消失時,池商宿語氣平穩地說道。
許潮音的表情出賣了自己,她怎麽可能視若無睹?怎麽可能不去重新思考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怔了怔,“你是我哥哥。”
她低下頭,隐藏自己的心情。
許潮音已經知道事實究竟如此,而她得裝作不知道,并拿這樣的虛像當作借口。
如果她真的拿池商宿當哥哥,那麽她的态度應會是像原先一般惡劣,他們短暫的交集只是停在那場雨中。
而他們現在則是由無數段的美好回憶構成,她和他有了新的開始,于是他們的關系不該止步于此。
許潮音感覺到池商宿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能将她的僞裝一并看透,她隐藏得是那樣拙劣,他不會看不出。
“嗯。”
良久後,池商宿不急不緩地應了聲。
好像他只是趁着合适的時機說出了心底的話,但結果,他不曾期望。
許潮音明了他的身世,就會情不自禁地為他心疼,她的心疼是她陷入糾纏的開始,是對她不将心放予一人身上的折磨。
“你會生我的氣麽?”
許潮音一時間叫不出口那聲“哥哥”,她害怕這段新的“兄妹”關系真的會變,又害怕池商宿會因此與自己保持距離。
從生辰宴上她向池商宿求助,而池商宿幫了她後,她便知,她既要來去自如又要某人的絕對忠心,可她很難承受得起他們的心。
池商宿驚訝地看向許潮音:“為什麽會生氣?”
他幾乎很少有情緒波動。
“我……”許潮音嗫嚅着,不安地揪着自己的下裙,“我做了不好的事。”
她将自己的所有心緒都彙成了一句話。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好。”池商宿立馬反駁了她。
他要感謝,她給了自己接近的機會。
她的猶豫,才讓他有了可乘之機,能夠攪亂她的心。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麽?
許潮音內心忐忑。
他與她所說的是一件事麽?
遠處傳來了人群的歡鬧聲。
池商宿越過許潮音的肩望向那方。
“花燈,”他平靜道,“你不是一直期盼着麽?”
他們不能繼續關于“回應”的話題了,他會給她時間,他不是現在就要答案。
許潮音便也扭過頭去看歡鬧聲的那處。
形狀各異的花燈已被人點亮,人群中一只栩栩如生的龍在穿梭,又有鳥兒在夜色中飛舞,不似在人間。
許潮音的注意力果然被全部吸引。
“我們快些去吧!”她雀躍起來,借此暫時将煩心事抛到九霄雲外。
煙花放過之後,廟會上的人就漸漸少了。
許潮音與池商宿不費什麽力氣便擠進了人群中。
前幾世,許潮音踏青只是匆匆而行,別說花燈了,連廟會都沒有來過。
她盯着五顏六色的花燈,只覺目不暇接,有一瞬間竟想着能不能永遠在這裏停下去,她只用夜夜欣賞着美景,讓自己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便不用去糾纏在紅塵中,去看明自己的心了。
可不行,這對其他人是不公平的。
許潮音站在一盞巨大的盒子燈面前。
池商宿湊近她的耳邊輕聲告訴她:“這燈可是套了有二十層呢。”
他的氣息吹得許潮音有些心癢癢,或許還包含了對所謂“二十層”的期待。
一人用火點燃引線,好似放煙花一般,火花往上蹿,“啪”地一聲落下。
第一層,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第二層,金童玉女,相互依偎。
第三層,樹下她趴在石桌上,而他在一旁撐着手看着。
第四層,雨下屋檐,二人共撐傘。
第五層,鳥兒在兩人之間嬉戲。
第六層,春日放紙鳶,湖邊垂柳拂動。
……
許潮音越看越心驚,這一層層的人物,活靈活現,似乎是将戲班子搬到了花燈裏。
她臉色煞白。
為什麽……難道就這麽巧麽?莫不非是故意的?可是誰這麽壞心故意來惹她呢?
許潮音不覺腳步連連退去,池商宿自是發覺。
他将她的眼蒙上:“這是一場夢罷了。”
他輕柔地,堅定地将她的恐懼拂去。
許潮音不去看那盒子燈,就不會去想象它接下來還會預示怎樣的場景。
池商宿放開了擋在她眼前的手,許潮音再一看,盒子燈已經放到了最後一層,是片片星光灑下來,好似銀河落入塵世,與方才的煙花相比,又是另一番的難能可見。
啊……剛剛她所看到的“戲”果然是一場夢。
她信了池商宿的話,也是在放過她自己。
看罷盒子燈,廟會便進入了尾聲。
繁華落幕,讓人意猶未盡,卻不得不脫身離去。
“回去吧。”池商宿溫聲道。
他見許潮音仍戀戀不舍,貼心地在小販處買了盞魚燈。
吃的會進肚子裏,而魚燈則會留下來,成為一抹可見的記憶。
小小的魚燈随着許潮音的走動會一并動起來,若不仔細瞧,會以為真的有魚能在空中游來游去。
不太亮的燈火趕走了夜晚的潮氣。
許潮音與池商宿共同走在歸屋的路上,默默無言。
她享受他的好意,他的溫情,她不知自己要給他什麽。
而他求的不過是在她身旁的日子,他曾只是遠遠地望着,她沒有給他靠近的機會,他奢求她的一個眼神,停留在雨中那瞬間的溫暖。
雨中曾觸碰到的肩在此刻似乎又有了溫度。
在快到住的屋子時,許潮音把魚燈裏的燭火吹滅了。
她有些沮喪地說道:“想要它多留下點原本的東西。”
池商宿剛想說蠟燭是随處可見的。
許潮音便舉着魚燈湊近了他,讓他去瞧魚燈裏燃燒了一半的蠟燭。
雖然那蠟燭融化了一半,仍能看出它是被精心雕刻成了小魚的模樣,許是為了更加配合魚燈的外形。
“早知向那小販多買幾支蠟燭了。”池商宿惋惜道。
許潮音拉拉他的衣袖,小聲道:“你說過下次還會來的。”
她承認自己是太狡猾,不想給他回應卻不斷提醒着他對自己的約定。
池商宿看向她,她拉着他衣袖的手只抓着一點點,似乎是怕他會忘記,會拒絕。
他怎麽可能會讓她失望呢?
“如果你希望的話。”
池商宿把一切都交予她。
從許潮音在生辰宴上望向他時,他就已經沒辦法全然脫身了。
他好不容易等來的,怎麽會輕易放走。
許潮音只是嫣然一笑,她不明說,那麽便會有退路。
池商宿反手握過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這雙手小巧,柔軟,曾是他那場黑暗後唯一的光。
入夜。
許潮音躺在床上,或許是認床,她睜着眼睛一直無法入眠。
夜色中,她看向窗前的魚燈,它被月光映着影子在窗上,随着晚風搖搖擺擺,許潮音看着看着,想起池商宿誇贊她的柔情模樣。
她的心沉沉浮浮,終是抵抗不了睡意閉上了眼,沉浸去真正的夢中了。
再醒來時,許潮音聽得一聲鳥叫。
“咕——”
她睜眼一看,桑榆停在了屏風前的木桌上,那只鹁鴿因為完成了主人的任務而好生自豪地挺着胸。
林知雲許是早起洗漱才沒有發現。
許潮音忙下床把桑榆腳上綁着的信取下。
她打開一看,信紙上密密麻麻地寫着曲硯辭要與她道來的宮裏的近況。
許潮音還來不及看,聽得屏風那頭的動靜,趕緊把信疊好放進了袖袋裏。
“咕?”桑榆不知道她的心情,它在等着許潮音的回信。
許潮音朝這只十分通人性的鹁鴿搖搖頭,她悄聲道:“我會讓扶搖送信過去的。”
桑榆仍不肯離去,它眼睛轉着,似乎又要鳴叫一聲,許潮音無可奈何地取了半開的窗下的落花,放在它縛在腿上的小竹筒中。
桑榆有了能向曲硯辭奉上的東西,它滿意地晃了晃腦袋,振翅一撲,就着半開的窗就飛了出去。
曲硯辭雖身在宮內,卻對自己的行蹤了如指掌,許潮音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派了人來跟蹤自己,不過他在宮內如今正不宜太過顯眼,所以……
許潮音推門而出,見樹枝上,扶搖悠閑地梳着自己的羽毛。
她心已明了。
曲硯辭哪裏還需要派人跟蹤,留在她身邊的扶搖便是最好的幫手。
許潮音不可能對扶搖置氣。
她長嘆一口氣,扭頭,是池商宿已洗漱整理好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樹上的扶搖。
“它也跟着一起來了?”他不知情。
許潮音搖搖頭,只答:“它是鳥兒,來去自如。”
她控制不了它,只好随它去。
今日他們三人打算上山去寺廟祈福。
踏青之地附近的山上有一處據說特別靈驗的道觀,敬上幾炷香,再虔誠地磕頭許願,若是有緣人定是能實現他所願。
道觀?
昨日回屋聽得林知雲提起,許潮音驚訝得不知說什麽才好,于是呆愣着重複。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踏青從來沒去過道觀,她的娘親亦不會帶她去,她不感興趣,所以便不好奇。
“宿兒要參加科舉,”林知雲如平日裏一樣溫聲細語,“杪兒你……為娘的得替你的身子祈福,保佑你健康平安。”
說得也是。
林知雲的一番話合情合理,畢竟許潮音原先了沒有昏睡過去幾天幾夜。
離去道觀的時辰越近,許潮音越發坐立不安。
鈴聲……
她好像能聽到遠處道觀裏傳出的熟悉的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