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今朝醉
今朝醉
宮鶴霄出征那日，都城內最繁華的那條街上更是圍得水洩不通。
宮鶴替許潮音向自己爹娘求得了好位置，她與他早已指腹為婚，不會有他人說閑話。
許潮音站在閣樓處，同順忠侯夫婦一起，她看着人群，看着最前方英姿飒爽的宮鶴霄，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
往世裏她也是這般，一次次地見證，而不論哪一次，她都會被眼前的場景所感動。
宮鶴霄騎在駿馬上，至閣樓前方時，他忽而猛地朝許潮音揮手。
日頭正烈，越炙熱的陽光則越将他身上的铠甲覆上一層金光，眸色中光華肆意，不似塵世之人。
許潮音許是太久沒見宮鶴霄的飛揚不羁，許是将眼前的身影與往世裏無數個宮鶴霄重合，一時間竟淚如雨下。
這世宮鶴霄因她的搖擺不定而不似往世裏的輕狂。
許潮音是自己忘了，宮鶴霄還是從前的模樣，他也會為她而附下身子，忍受委屈。
宮鶴霄在閣樓上見她哭泣，卻無法替她将淚擦去，身形不覺有些怔愣。
許潮音忙用袖子将淚擦去，她想告訴她，她學會了自己給自己擦淚，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會等着他安慰的女子了。
她朝下方的宮鶴霄璀然一笑，迎着光，她只能半眯着眼睛，以至于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樣。
可她瞧見了他的身子放松了下來，他懂，她原是喜極而泣。
一隊走過城門，宮鶴霄揚鞭策馬，少年負壯氣，浩浩蕩蕩，塵土飛揚，這一去，定是決勝千裏。
再幾日後，便是初一。
因是新帝登基第一場科舉，所有參加的人士都惴惴不安，不知新帝是何心思。
從外地匆匆趕來都城內的人士更甚，身體的疲倦都顧不上，便要去猜測聖上的心思。
入考場時的池商宿還是那麽鎮定，許潮音雖下意識替他緊張，可她也知道結果，就算再重來無數次，池商宿還是那個他，一定會在榜前。
鄉試足足要進行三場，每場三天兩夜，不允許出貢院。
“宿兒，可還有什麽忘帶的？”三人間，林知雲是最慌張的那個，她不斷詢問着池商宿，并不因為他恢複本姓而有絲毫改變。
池商宿搖搖頭，反倒安撫起了林知雲：“娘，我們已經檢查過很多遍了。再說了，三天兩夜不長的。”
“只是你長這麽大，還沒有離家離過這麽久呢……”
“娘，”許潮音在一旁打趣，“往後還有兩場考試，您豈不是還要再哭兩回。”
“你這孩子……”林知雲作勢就要給許潮音一掌，最後輕輕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時辰快到了，娘，潮音，你們就先回去吧。”
那方考官已有催促之意，池商宿露出了個淺笑讓她們放下心來。
許潮音從不擔心他的科舉，只是林知雲心有感慨。
罷了林知雲想起差點被自己遺忘的幹糧，她特意親手做的糕點，急忙道了句：“再等等。”
便轉回頭去馬車取。
留下許潮音與池商宿單獨相處。
久而沒有二人獨處的機會，許潮音一下子變得有點生疏，她舔了舔嘴唇，支吾道：“第一場我問了下其他人……是要寫好幾篇文章，換作是我，我估計寫不出來……”
女子進學堂本來就少之又少，許潮音是得虧了林知雲才得以讀書識字，沒有專注做些針黹紡織事，可因此只停留在了讀閑書的地步。
“潮音也有潮音能做的事，不必将自己貶低。”池商宿見林知雲已朝這邊快步來，邊風輕雲淡地說着，邊将身上的包袱遞給了考官。
“我不是……”許潮音看着考官在清點池商宿包袱的東西，忙着否定自己方才要表達的意思，她不過是想誇贊一下池商宿。
池商宿很快地将考官清點完沒問題的東西收起來，又接過林知雲手裏遞過來的糕點，他先謝過林知雲，後向許潮音微微颔首，輕聲道：“我只是覺得你不用都将心思藏起來。”
那聲音輕到只有他們二人才聽見，許潮音眨了眨眼，她方才的注意力全在包袱裏她的那塊手帕上——池商宿竟然還帶着她的手帕！
那天的雨中，許潮音無意将自己的手帕留下了，而池商宿一直帶到今日。
許潮音忍不住盯着池商宿看，她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絲崩裂的痕跡，但他将手帕放進衣衫內就快步進了貢院。
等池商宿的身影看不見了，許潮音才琢磨起他之前的話。
他難道是覺着我擔憂得太多了麽？
許潮音不由自主地又陷入了思考。
不不不，這樣不就正中了池商宿的話了麽？
他說自己将心思藏得太多，可自己無法邁出袒露的那一步。
許潮音害怕受傷，便只能默默承受。
鄉試三場，各是三天兩夜。
許潮音見出貢院的學子皆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這次的考題偏門，唯有池商宿一臉淡定。
即使許潮音知道結果，可她仍是不敢去問，在這樣的氣氛下，她沒有辦法輕松地問出口。
再多探究一下，池商宿用無辜地目光瞧向她，好像科考的并不是他自己。
待到放榜日，全府上下更是緊張。
許潮音算着時辰，一大早就拉着池商宿去了城牆下，他們來得早，卻還有人比他們更早。
城牆下看熱鬧的都圍了一圈。
池商宿護着許潮音擠進了人群，榜上密密麻麻地排着好些人的名字，而位列第一的只會有一人。
許潮音心知肚明，但她還是激動。
“中了！中了！”她大喊起來，全然不顧旁人的目光，“我就知道肯定會中！”
“嗯。”池商宿淺笑地看她。
他不在意中不中，因為中舉是預料之中，解元亦是囊中之物。
在府裏的林知雲已從他人的口裏得知此事，她大設宴席，都城內人盡皆知。
當年池家遭人誣陷，僥幸逃生的獨子在洗淨冤屈後一舉奪得解元，衆人不禁對他多了幾分敬佩的同時也讓池商宿成為了街頭巷尾議論的人物。
紛紛說要以他為榜樣，就算在困境中仍能有出頭之日。
許子卿更是對他寄予了厚望。
每每提到池商宿，就感慨萬分，酒到深處，許子卿拍拍許潮音，又看着池商宿：“想當年你爹娘和我們先是約定好了……只可惜……”
他開口後才意識到場合不對，話說到一半，饒是許潮音也聽出了話中的意思。
若是當初沒那檔子事，指腹為婚的該是她與池商宿了。
難不成是他從小就知這事，所以才在生辰宴上同宮鶴霄提“退婚”二字？
可自己之前對他的态度那麽差，哪裏值得他惦念了？
許潮音好似感受到了池商宿的目光，她擡眼看去，池商宿不過是低頭玩着手中的酒盅，一如生辰宴那日。
實際上池商宿還沒有到能飲酒的年紀，但許子卿允許他開了特例，可以小酌一杯。
與男子不同，女子到及笄之日便可飲酒了。
許潮音嘗過，可并不喜歡。
都說“一醉解千愁”，她連它的辛辣都沒辦法接受，自然體會不到別人說的“解千愁”。
池商宿又是如何想的？
他有愁需要解麽？
許潮音很想問問往世裏他為何不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出現，只是如今的他不會知道往世的他如何作想。
許潮音念及此處，心中莫名有些遺憾，當她有勇氣可以開口詢問的時候，眼前的人卻不是當時人。
那種沒有得到答案的困惑感就像是拔不掉的刺。
碗裏的菜此刻已不是菜，嚼之無味。
許潮音拿筷子戳了兩戳，就尋思着先行退下回屋，她一轉身，卻正好撞進池商宿的懷裏。
池商宿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酒香，許潮音擡頭看去，他不過是小酌了一杯，臉上已染上緋紅。
許潮音就明了了——他醉了。
許子卿被林知雲扶回屋去，許潮音沒有人可以求助。
她不知池商宿要做什麽，但她明顯能發覺他眼中的炙熱，這種直白迫使她無法移開目光，無法自由地控制自己的手腳。
兩人的呼吸交纏，感官就變得分外敏感。
池商宿的手若有似無地觸碰着許潮音的手背，一陣酥麻令許潮音輕輕顫抖，她咬着嘴唇，讓自己冷靜一些。
池商宿漸漸低下頭，他伸手将許潮音的下巴擡起，兩人四目相對，許潮音的眼中卻水霧霧的，襯得整張臉像是雨後初晴熟透的水蜜桃，等人來采撷。
來不及思考，也無法思考。
池商宿的臉逐漸占據了許潮音整個視線，近到連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他的氣息徹底地籠罩了許潮音的全身。
不允許逃離，也無法逃離。
許潮音慢慢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索性放棄目前的所有去沉溺，比讓她去糾結來得輕松。
她閉上雙眼，積在她眼眶裏的一滴淚滑落，池商宿用手指柔柔地擦去，他們兩人的呼吸交織。
下一瞬，許潮音耳旁傳來輕悄悄地“咚”地一聲，池商宿醉倒了。
他的頭埋在許潮音的肩上，呼吸逐漸變得平穩。
許潮音的心情頓時卻很複雜，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許的失望。
她失去了一次徹底改變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