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辰宴
生辰宴
“夫人,說不定小姐是想換個素淨點的顏色。”一直貼身照顧許潮音的丫鬟尋晴忍不住替她說道。
林知雲不可思議地重複道:“素淨?”
許潮音自記事以來,自己所挑選的衣衫皆是要與順忠侯府那小侯爺相稱,而那小侯爺喜歡的都是搶眼的顏色,許潮音自然也是照着這個方向選去。
“對,”許潮音見尋晴替自己起了話頭,連忙點頭道,“娘幫我換件淺雲色的襖衫,裙裝用雪青色就好。”
淺雲色是一種澄淨透澈的白藍色,比起胭脂色,的确是淡雅了不少。
許潮音說得語氣十分篤定,林知雲說不上是什麽心情,不過現在這套的配色也是她所中意的,于是令丫鬟重新拿了許潮音所說的那件顏色的襖衫。
讓丫鬟幫着換上,許潮音在林知雲面前轉了幾圈,滿心期待地問道:“娘,這套是不是更合适?”
她生得白淨,年歲尚小,臉蛋如桃兒一樣圓圓的,透着淡淡的粉色,天然不着雕飾的俏麗。
淡妝濃抹總相宜。
林知雲淺笑道:“杪兒穿什麽都好看。”
許潮音預料到娘親會如此回答,她嘻嘻笑了兩聲,上前抓穩了林知雲的手。
許潮音的爹,也就是翰林學士許子卿已提前一步去往順忠侯府,他與宮懷景這位老友還要敘敘舊。
此時坐在馬車裏的只有三人——許潮音,林知雲,池商宿。
馬車颠颠簸簸,許潮音坐得極不舒服,尤其她對面還坐着池商宿,更是相顧無言。
不,此時的池商宿還不姓池,姓許,叫許商宿,是自己名義上的兄長。
他爹和自己爹是摯友,但遭奸人污蔑,聖上一氣之下判池家株連九族,爹想盡辦法救下了池家的獨子——池商宿,改姓成許商宿,說是自己的外室子。
外人說許子卿與林知雲好似恩愛,但也免不了找了小妾,而且不僅找了小妾,還抛妾留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整件事情的真相只有爹和娘親知道。
許潮音得知真相是在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後。
新帝按照先帝遺願平反冤假錯案,大赦天下,永康一年,池家得以昭雪,許商宿趁此機會改回原本姓氏。
自己出嫁時本是要兄長來背,雖他們是名義上的兄妹,但總歸是有過這麽一段被當作兄妹的日子,可池商宿當天不知道去了哪裏。
許潮音悄悄去瞧他的側臉,他的眼睛不知正看向何處,或許什麽都沒有看。
池商宿才十歲,他冷冽的氣質就顯現了出來,他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賞花研墨寫字畫畫,惜字如金,生在塵世,卻仿若遠世嚣,如空谷幽蘭般。
他太安靜了。
許潮音與他的關系不好也不壞,沒有多少交集。
“……”池商宿似是發現了許潮音的目光,轉過頭來。
兩人對視上了。
他的臉上無喜無悲,看不出情緒。
許潮音佯裝是在四處亂看,連忙瞥開眼去,手摸着鼻子在心虛,她果然是不擅長對付他。
池商宿的目光卻停留在了她身上,在沉思什麽。
許潮音自然能感覺到,因她全身都緊繃着,稍想轉動眼睛就能對上池商宿那雙漆黑的眸子。
她手無處可放,幹脆揪着裙子去數上面的芙蓉暗紋。
“杪兒,杪兒……”林知雲無可奈何地提醒着專心致志數着芙蓉的許潮音,“你那裙子都要被你抓得不像話了。”
許潮音羞愧地臉一紅,方松開了手,乖乖交疊放好,她如夢呓般回道:“哦……”
真是找不出一絲借口。
卻聽得池商宿在她對面“噗嗤”笑出了聲。
倒是沒那麽好笑吧?
許潮音憤憤地看向他,在與他四目相對的瞬間,池商宿愣了愣,似是為自己不由自主的笑而感到不可思議,許潮音撇撇嘴,她又低下了頭。
然而經過這件事,許潮音發現馬車裏的氛圍竟然緩和了不少。
原來池商宿也會笑。
她從前可沒見他笑過。
馬車颠簸得逐漸平緩,意味着離順忠侯府越來越近,許潮音的心思也愈加沉悶。
自己現在還來得及回去找醫師看心病麽?
她磨磨蹭蹭地不願下馬車。
林知雲不想在外面對許潮音發脾氣,她朝池商宿低聲說道:“宿兒,你去把杪兒抱下來。”
在她看來,此不為一個增進兄妹感情的好辦法。
即便池商宿并不是她的親生孩子,但她待他也不薄。
池商宿聽罷,立馬回了聲“好”,他是同意了。
他上馬車的時候見着許潮音仍在不大的空間裏走來走去。
許潮音以為林知雲已經放棄妥協了,正僥幸着,轉頭一見池商宿,她立馬驚恐了一張小臉,全皺在了一起。
“哥……”許潮音叫得有些別扭。
難道娘親想讓池商宿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她摸不準。
池商宿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然後快步走上前把許潮音抱起,再掀開車帷,跳了下去。
他的動作一氣呵成,不帶一絲猶豫。
等許潮音反應過來時,她已平平穩穩地站在了林知雲的面前。
她沒想到她娘親居然講究的是一個“以力服人”,池商宿居然照做。
她逃是逃不掉了。
許潮音的表情是不太好看,她不恨林知雲不恨池商宿,因為他們兩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也不恨宮鶴霄。
宮鶴霄待她是真心的,不過他們之間沒有将來而已,他是不是真的想同自己有将來?
或許是這回帶着記憶重生,許潮音開始懷疑曾經經歷過的事。
他們來得早,現在離晌午還有一段時辰。
生辰宴是擺在晌午。
順忠侯府的奴仆早等在大門口,見着他們三人便趕緊帶着笑臉上來迎接。
許潮音被林知雲推着往裏走,她着實搞不懂她的女兒怎麽會如此抗拒去順忠侯府。
許潮音被推着走了一會兒,在跨進大門的時候一下子扭身躲在了林知雲身後。
她看到宮鶴霄了。
這時他九歲,臉上已能看出以後的氣宇軒昂。
宮鶴霄穿着朱紫色的曳撒,上面是織金的補子,腳踏皁皮靴,神氣十足。
他沒有記憶了。
他那句滿心歡喜地“夫人”還言猶在耳,許潮音卻心亂如麻。
她多想和他攜手到老。
許潮音臉色煞白,抓着林知雲衣衫的手越發緊了。
“杪兒!”林知雲忍無可忍,她朝她低喝道。
許潮音見着宮鶴霄本就心慌意亂,加上被娘親這麽一兇,她嘴一癟,眼淚就湧了上來。
“潮音怎麽見着我還哭了?”宮鶴霄失笑道,往往許潮音大老遠瞧見他時就提着裙子跑過來柔柔喚他了,今兒倒是扭扭捏捏了。
許潮音嘴一張,想解釋,沒曾想打了個嗝,更加丢人了。
她幹脆噤了聲,低頭繼續躲在林知雲身後。
宮鶴霄沒得到回應并不氣惱,他咧嘴一笑:“嘿,等會兒宴席上還有好多潮音你愛吃的,我特地命廚房做的。”
他當是許潮音嘴饞了。
在他看來,現在的許潮音終歸是不會有什麽太大的煩惱。
許潮音還埋在林知雲的衣衫裏,她一半是不敢和宮鶴霄有太多接觸,一半是現在的模樣太失禮了。
她将眼淚鼻涕一并在娘親的衣衫上擦掉,餘光一瞥,池商宿正看着她。
那目光裏似乎是探究。
池商宿小小年紀便見得株連九族的大罪,不管他爹原來是多忠心耿耿,牽扯進權貴中是不講一點理僅憑天子的一句話瞬間家破人亡,如今許子卿和林知雲對他再好,他也是寄人籬下。
他的寵辱不驚全是家人性命換來的。
對他同情亦是在踐踏他的自尊。
許潮音念及此處,收了情緒,默默跟在林知雲身後,乖巧得不像先前。
她短短時間內情緒起伏太大,林知雲倒是習慣了。
前方宮鶴霄攬着池商宿的肩說着今兒是有多有趣,會有多少好看的表演,池商宿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宮鶴霄自顧自說着,他只要對方不反感,就不會停下來。
許潮音才發現,他們兩人的關系還算是融洽。
辦宮鶴霄九歲的生辰宴,順忠候請了許多賓朋前來,他愛熱鬧,宮鶴霄更是不怵,他就是喜歡熙熙攘攘的地方。
宴席設在內院的正廳,耽誤了一段時辰,等他們走到時,太陽正高,已是晌午。
林知雲忙拉着許潮音和池商宿朝許子卿去。
“怎麽耽擱了?”許子卿微蹙着眉問林知雲,她很守時,一向會提前到。
許子卿擔心三人路上遇到什麽意外。
最大的意外其實是許潮音。
“爹,你就別問了,”許潮音搶在自己娘親前開了口,她語氣可憐兮兮地,“娘好不容易才消氣。”
她也是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林知雲真是哭笑不得,好的壞的,統統都被許潮音說了。
“唉……算了,”林知雲作罷,許潮音依舊是愛撒嬌的年紀,由她去吧,“老爺你就別問了。”
許子卿一臉奇怪,可看那三人确實是安然無恙,方放了心。
宴席的菜上齊,果然如宮鶴霄所言,很多都是許潮音愛吃的,可惜時機不對,她看着愛吃的菜百感交集,沒有食欲。
再過不久,宮鶴霄就會上前抓住她的手向她發誓。
許潮音的心怦怦直跳。
“你這孩子……又發呆了。”林知雲往許潮音空蕩蕩的碗裏夾了兩塊燒鴨。
許潮音用筷子戳着燒鴨,吃得慢條斯理,她心裏緊張得很,食不知味,再喧鬧的聲音也入不了她的耳。
再來一次,她不是不願答應的。
只是……
只是她怕無數次無數次地重蹈覆轍。
衆人的歡鬧聲忽而停了下來,而許潮音此刻是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吓到,她立馬正襟危坐,假裝若無其事,她惟有用一只手掐着另一只手方能夠不讓呼吸太過突兀。
宮鶴霄在衆人的目光下似得勝的小将軍,他的眼神猶如野火一樣炙熱,許潮音被灼燒得幾近潰敗。
她的手終是被他的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