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誓言
誓言
宮鶴霄的手如許潮音記憶中那般,帶着溫熱,他的手輕輕顫抖着,分明是緊張的,開口卻像個小霸王似的:“潮音,我會一生一世對你好,我要娶你為妻!”
許潮音僵硬得不像話,她不去看他的眼睛,怕一看就墜入進他的熱情中,然後就情不自禁地點頭。
但她不是不願意的……
她原本不是個猶豫不決的人,在宮鶴霄身上,她向來篤定。
不過這份“篤定”此時染上了猶豫。
舉座寂靜,大家都默認這場青梅竹馬的誓言定會以團圓收場。
許潮音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看向林知雲,她的娘親正帶着笑意與她的爹爹在悄聲細語,他們亦是大家。
她收回了目光,不再環顧四周,因為她能感受到,每個人投過來的視線都是想他們是兩小無猜情投意合。
她當時全身心都放在宮鶴霄上,怎麽沒發現被周圍人期待竟然是這麽的煎熬?
“叮——”
許潮音猛一扭頭,是池商宿拿着酒盅碰撞的聲音,他年紀還小,是不能飲酒的,但他趁大家不注意飲了一口,所謂苦酒入喉,或許苦不過他的往事吧……
池商宿不知是年歲尚小還是本就不擅長飲酒,一小杯下去臉已微醺般紅了起來,他懶洋洋地拿着空空的酒盅在晃,無意擡眼,許潮音呆愣愣地看向他。
許潮音沒料到池商宿的舉動,但她找不到人可以打破僵局了。
“哥……”許潮音甚至不敢發出聲音,只做着口型。
她在期盼一個關系不好也不壞的人來救自己。
池商宿因醉意朦胧的眼睛突然清明了,他沒有給出許潮音任何回應,垂下眼,他默默放好了酒盅,好像無事發生。
不意外。
許潮音轉回了頭,她看着與宮鶴霄交握的雙手,眼神複雜。
如若再試一次呢?是否能與他相守白頭?
“我……”
許潮音緊閉了雙眼,緩緩開口。
周圍已推杯換盞,提前慶祝一場在他們看來毋庸置疑的約誓。
“嘩”地一聲,許潮音倏地睜眼,她見着一壺酒從宮鶴霄頭上潑了下來。
宮鶴霄一怔,待反應過來後便松開了抓着許潮音的手,他轉身一看,眼睛瞪圓,不可置信道:“許商宿你!”
池商宿的表情依舊淡淡的,許潮音一驚,要拿出手帕替宮鶴霄擦去,池商宿卻就此拉過許潮音到自己身側,一言不發。
“你要做什麽?”宮鶴霄氣不打一處來。
原本該是件好事,怎麽就被一個無關聯的人打斷了?自己和他無冤無仇,為什麽要在自己的生辰宴上找事?
即便是被人潑了酒,宮鶴霄仍不忘他作為小侯爺的儀态,他昂首挺胸,盡力保持着平靜的語調。
許潮音站在池商宿旁邊踟蹰,她看着宮鶴霄怒氣沖沖的臉,她的話欲出又止,此事因她而起,可她又不知如何說起。
比如說她要上前安撫宮鶴霄別生氣,比如說她要問池商宿準備做什麽。
前者不論怎麽說都蒼白無力,後者她覺着要問出口會很傻。
“我方才沒拿穩。”池商宿唇輕啓,回答的卻是為什麽酒會倒在宮鶴霄腦袋上。
是個人都該聽出他說的是謊話。
酒在桌上,他在桌邊。
宮鶴霄雙手攥緊了拳頭,怒道:“我沒問你這個!”
“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們就告辭了。”池商宿一點兒都不受他的影響,他從容地說完,自顧自轉了身,順便給了許潮音一個眼神示意,要她跟着走。
走?
許潮音從來沒做過這樣違世異俗的事,也丢不下宮鶴霄如此狼狽地站着。
她真不知道自己要什麽。
她要人救自己于那份尴尬的境地,又要悄聲無息才好。
哪能兩全其美?
許潮音拿着帕子要走向宮鶴霄,可有奴仆大驚失色地先她一步跑了過去:“小侯爺,誰欺負您了?”
奴仆的語氣不穩,大概是害怕自己被遷怒導致被懲罰。
宮鶴霄任奴仆手忙腳亂地擦着,他目光看向許潮音,平緩道:“我不小心撞上的。”
許潮音被他一看,竟感到羞愧,她下意識退了一步,覺着不該,又朝前挪了挪。
“哎呀,這可不行,得去換一套呀,您今兒……”
“沒事,你忙去吧,”宮鶴霄劍眉微蹙,揮手打發了奴仆,“這兒沒你事。”
那人得了允許,連忙腳底抹油溜了。
衆人皆歡的情景中,他們三人似乎脫離了出來。
池商宿見許潮音沒走,他站得泰然自若,視線在另外兩人之間來回打轉了一會兒,就随便盯着一處,似乎在沉思着什麽。
宮鶴霄只牢牢看着許潮音,他抿了抿嘴,悶聲悶氣道:“你還沒有給我回答呢。”
小孩子就是很執着,他終歸是要個答案的。
“你難道沒看出來她不想回答你嗎?”接話的人卻是池商宿。
他餘光都沒給許潮音,擅自替她開了口。
他是看出她的孤獨無助。
宮鶴霄愣了愣,他不明白,但他沒有理池商宿。
“潮音?”他喚着許潮音的名字。
許潮音聽出他的迷茫,心裏愈加愧疚,她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宮鶴霄如今什麽都不懂,自己對他是不是太殘忍了。
再一回神,許潮音的手被池商宿抓住,他不由分說地拉起她就走,他拽她拽得緊,她不得不跟上,他破局勢要破到底。
許潮音趔趄着又回頭去看宮鶴霄。
她已經剝離出了原本被視作珍寶的誓言。
她的眼神中仍帶着不舍,那些美好記憶不是說忘就能忘的,而選擇也不是一次就能決定的。
“不管怎麽樣,”宮鶴霄瞧見許潮音回頭,他失落的神情立馬退去,傲然道,“我和許潮音是指腹為婚,我遲早都會娶她為妻!”
許潮音心頭一緊,腳步一頓,便撞上了池商宿的背,他聽到宮鶴霄的話居然停了下來。
“你和他指腹為婚?”池商宿不緊不慢地問着許潮音。
許潮音正揉着鼻子,她方才被他的背撞得生疼。
“嗯。”她瓦聲瓦氣地應着,心念道他問這個幹嘛。
池商宿自是不可能讀懂她的想法,他沉默了一陣,直直朝着宮鶴霄走了去。
許潮音只不解地站着,她見池商宿走到宮鶴霄面前,低下頭小聲說了些話。
有了前車之鑒,許潮音預感不妙,她急忙追上去,卻有陣風快速刮面而過,宮鶴霄擡手一揮一落,池商宿已被他一拳揮倒在地。
宮鶴霄雖年僅九歲,但從小習武,見慣了刀光劍影,練得一身功夫,比起讀聖賢書的池商宿來說,他這一拳下去可不能好受了。
許潮音趕忙慌張地蹲下身去扶池商宿,沒想到池商宿被打了依然面色不變,他嘴角有一絲鮮血,不過擡起衣袖淡然擦去。
“無礙。”他從容道,然後借着許潮音的手站起身來。
池商宿看着恨恨咬牙的宮鶴霄,突然,他笑了一下。
“你笑什麽?”宮鶴霄忍不住問,想起池商宿方才與自己說過的話,他搖搖頭,憤憤道,“只要我不同意,就根本不可能。”
許潮音發現自己在這個時候根本沒有插話的餘地,因為沒有一個人給過她考慮的時間,她顧着這方,那方便出事,她趕着去那方,這方也不許。
源頭是她,她還是當縮頭烏龜罷。
“那你就試試可不可能。”池商宿似笑非笑,大有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鎮定。
“你……”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怎麽這番模樣?”
宮鶴霄噤聲在總算有人注意到了眼前鬧劇的時候。
一位順忠侯府的小侯爺,一位翰林學士家的庶子,兩位皆是各有各的狼狽,還有一位翰林學士家的千金,面色僵硬地站在前兩位的中間。
“我們鬧着玩兒呢。”宮鶴霄朝着池商宿冷哼一聲,接着随意地聳了聳肩,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介于平時他确實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而池商宿亦性格捉摸不透,大家把決定權交給了相對乖巧的許潮音。
許潮音現在發覺自己最害怕的就是被這麽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她頭暈眼花,悶得喘不上氣來。
“別害怕。”恍神間,宮鶴霄大方地走到她身邊,悄聲道。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很快又放開,就像是在記憶中大婚之日般,他也是這樣讓她不要驚慌。
許潮音定了定神,心虛地點了點頭。
她在宮鶴霄生辰宴上竟是為了這樣的事點頭。
許潮音聽到了耳旁一聲嘆息,來不及分辨是誰,許子卿将她和池商宿拉到了身邊。
“你們玩起來不要忘了分寸。”許子卿長嘆一口氣,小孩子鬧着就是沒邊沒際。
許潮音讪笑不回,這不是她所願。
池商宿還在看她,眼中明晦不定。
“嗯。”他不知聽沒聽着,總之應了句。
既然是“小孩子家家鬧着玩”,那麽生辰宴還得繼續,宮鶴霄作為宴會的主角,被帶下去換身幹淨衣裳,許潮音被迫和池商宿并排坐着。
沒了林知雲給她夾菜,她其實放輕松了不少,許潮音沒有胃口,即便是度過了誓言的那段,後續仍令她不安。
一只燒鴨腿卻夾到了她的碗裏。
許潮音吃驚地去看筷子的主人——是池商宿。
他夾菜給她之後便瞄着別人手邊的酒蠱。
難道他還想喝?
許潮音愕然。
池商宿不知道自己飲酒之後做出了多麽出格的事嗎?雖然她該感謝他的,但……
許潮音默默地把自己的茶杯推至池商宿面前,暗示酒不适合他現在的年紀。
池商宿看看茶杯又看看許潮音,淺笑一下,将茶一飲而盡:“該你了。”
“啊?”許潮音錯愕道,她還不渴。
再一瞧,池商宿的視線落在她碗裏的燒鴨腿上,原來是叫她吃菜。
實際上,她也不餓。
池商宿似乎不看到她吃就不罷休,他托着腮,眼眸裏閃的光似夜裏的銀河,任誰看都拒絕不了。
許潮音難為情地用手擋了擋他的視線,效果甚微。
“好吧。”她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