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文完】
“千木大人,真是算無遺策。”
孔裕澤扯着嘴角笑得勉強,一臉慘淡。
“算無遺策,算無遺策...噗...”
千木重複着這四個字,突然措不及防吐了一口血。淡紫色的前襟上染紅一片,仿佛被抽走了周身的力氣,孔裕澤幾乎下意識地在震驚之餘接住了她。
“怎麽回事?”
孔裕澤緊緊地盯着那雙碧綠色的眼睛,想要從中看出什麽,卻只有快要溢出來的笑意。
“他們信你了,布防圖是真的。我知道,鬼王不是一個好君主,但他不曾虧待于我,我不能...不能背叛他。我自幼失雙親,未成名之前,是吃王城的百家飯度日的,心甘情願以身施術以命布陣守護他們。”
孔裕澤聽見那句“以身施術以命布陣”不由得渾身一僵,也明白了她為什麽說“他們信你了”。陣法已破,天兵已攻入城中,而她也壽命将盡。
“你說我算無遺策,也不全對。倘若他們信你,你便可以衣錦還鄉,讓她對你刮目相看。他們若是不信你,我必定讓他們屍骨無存,我一人護你一世周全。這是我可以算計的地方...可...可也有我算不到的,從你出現開始,就有很多事情我沒有算到了。”
比如,你在我心中的位置越來越重,比如,我對你的情難自已。可我卻偏偏也知道,有那麽一個人在你的心上如同你在我的心上。
“你別說了。”
孔裕澤不是傻子,也不是木頭。可以說,反倒是他當年也纨绔了一陣,對這份感情知曉的更為敏感。可他,無法回應。
“我知道...咳咳...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我只想求你...求你一件事,王城以及鬼族的百姓是無辜的,望你們可以善...善待他們。”
我不會讓你為難,即使一世到頭,那句你不想聽的話我也不會說。
千木想伸伸手,摸一摸孔裕澤的臉,可她實在沒有力氣了,只能用最後的力氣看着他,哪怕多一眼也好,再多一眼就好。
“我答應你,會請求天帝善待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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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啊,我不能,看着你回家了。”
“沒關系...阿尋。”
孔裕澤不知道千木最後有沒有聽見這聲阿尋,多年以前,她總是纏着他,讓他不要總是一本正經地叫千木大人,可他從沒叫過。
後來孔裕澤私下調查鬼王等人的時候才知道,千木尋本名叫溫尋,因為鬼王十分賞識便賜王姓千木。那時他才理解為什麽她總說“千木大人,千木大人,每次聽見都覺得我從未存在過一般”,可他後來依舊叫她千木大人,為什麽呢?許是不想讓她知道自己調查過這些事,又許是其他別的什麽原因吧。
當年,玄墨上仙與孟簫上仙在天帝以及衆仙面前坦言二人的關系,孔裕澤其實在那之前就有所察覺。他那麽關注孟卿瑤,恨不能住在司罰仙君的府上,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他不能明白原本跟自己一樣爛泥扶不上牆的病秧子怎麽就變成了戰無不勝的司戰仙君,更不能明白的是怎麽自己在孟卿瑤身邊那麽多年都比不上那個才認識不久的臭小子。
得知孟卿瑤被剔去仙骨貶去雲中海,他忍不住想去求情,卻被自己的父親鎖在家中,那真是他最難熬的日子。
再後來,他性情大變,不再流連花街柳巷,反倒是平時避之不及的古卷和功法日日陪着他,說手不釋卷也不誇張。
他想着一定要在這一千年裏做一件玄世良也做不來的事,讓卿瑤眼中也有他的一席之地。玄世良帶兵也攻不下的鬼族王城,他偏要以一人之力攻破。
一人毀一城。
能嗎?連他的父親都笑他讀書讀成了書呆子,可他偏要毀給他們看。年輕氣盛,心中哪有不可能之事。他壯志而去,卻沒料到竟淪落為被人販賣的奴隸。
陰差陽錯之事也好,命中注定之事也罷。他最終做到了一人毀一城,也可以衣錦還鄉,可卻沒有感受到揚眉吐氣的得意,心裏的某一角就那麽空了,毫無征兆。
天兵從破陣到攻城不過頃刻之間,鬼王已被斬首,剩下的根本連戰意都沒有,勝利簡直來的不費吹灰之力。
“孔裕澤的情報是真的,下毒者應該另有其人。可這人既然發現了孔裕澤送信,為什麽沒有更換圖紙?孔裕澤會不會遭遇了不測?”
孟卿瑤滿腦子的疑慮,轉頭看向玄世良,目光交接,便知他也沒懂個中緣由。
“全城搜尋孔笙上仙,審問俘虜,知情上報者計功一件。”
孔笙上仙便是孔裕澤。玄墨上仙的話在将士心中就是鐵則,很快便有消息傳來。
“禀告司戰仙君,有人說看見孔笙上仙不久前去往長櫻港方向。”
一個矮個子的小兵忙跑過來匆匆忙忙地說。
“知道了。”
玄世良雖然不是很想看見這個情敵,不過人家确實也是功臣,而且可能現在還危在旦夕,也顧不得吃勞什子的醋了,帶着人就去了長櫻港。
一旁的孟卿瑤不是故意偷聽,但确确實實也聽到了。猛然間想起在雲中海的時候她穿了身藍衣服某人就大吃飛醋的事,只好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唉,過來吧。”
玄世良看見她這個樣子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向她招了招手說道。
聽見他語氣之中沒有惱意,只是有點無奈,孟卿瑤如蒙大赦,趕緊跟上前去。
待到玄世良等人趕到長櫻港的時候,只有孔裕澤一個人,站在那棵最大的櫻花樹下面。
以身施法以命布陣。陣破,不管是命還是身,都已被收走了。為王城戰至最後一刻的人,竟連屍首都不能埋入故土,竟連魂魄都不能回歸故裏。
攻下鬼族王城,除卻心腹大患,天帝喜不自勝,嘉獎三軍。當然也少不了三大功臣的好處,天帝立刻就要下旨封賞。
殿前,文武百官俱在。
“三位上仙乃是此次平定鬼族的三大功臣,想要何封賞,寡人必允。”
天子一諾,豈值千金而已。不管你是為名為利,為權為財,都唾手可得,真是羨煞旁人。奈何,天帝卻忘了,殿上有兩位,可不是省油的燈。殊不知,這不省油的燈還多了一盞。
“玄墨愛卿,你是主帥,你且先說。”
見三人都不開口,天帝怪尴尬的,只好點了名。
“臣确有一事望陛下應允,除去臣司戰仙君一職,世良經十世輪回,只想做世間一散仙。”
衆仙家可是開了眼界,別人都是從散仙往上熬,這位立了功還想往回爬!
“臣也是此請求,望陛下另覓司罰仙君人選。”
措不及防,滿殿的仙家都被塞了一大口狗糧。
“這個...兩位愛卿再好好考慮一番。孔笙愛卿還是你先說。”
天帝真是覺得現在這場面比剛才沒人說話還尴尬。
“臣之心願只有一個,望陛下善待鬼族百姓。鬼王在時,百姓便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騷擾我天界也是迫于□□。臣居住鬼族王城三百多年,比其他仙家熟悉許多,臣願前往邊疆,此生為天界守一方安定。”
相比于玄世良和孟卿瑤的不善言辭,孔裕澤簡直可以說是舌燦蓮花。乍一聽說得冠冕堂皇,言外之意就是“官呢老子不當,老子就喜歡鬼界的風土人情,你不讓我去別人不一定能治得住”。
天帝真是一個頭兩個大,腸子都悔青了。他幹嘛非得承諾什麽,直接封不就完了,他們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
縱使普通人一諾也不能輕易反悔,天帝自然更是不能食言而肥,只能頂着一腦門官司一一應允。
天帝簡直不想再多看他們一眼,就差直接趕出去了。三人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謝過恩就都退了出來。
不得不說,這三人并排走真是別扭,誰都不得勁。剛才在大殿還不覺得,現在只覺得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聽剛才的意思,兩位是要到人間游歷一番吧。”
最後還是孔裕澤先開了口。
“正是此意。”
玄世良恨不能一個字都不說,四個字已經是極限。
孔裕澤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位的醋勁竟然這麽大,隔着十丈遠都能聞到酸味那種。
“咳,你真是變得不一樣了,沒想到你在殿上會說出那樣的話。”
孟卿瑤只好出來打打圓場,不過也是肺腑之言。孔裕澤同她記憶裏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少年簡直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了。
“不然呢?你以為我會借着功勞來一出棒打鴛鴦嗎?”
孔裕澤笑道。
“咳,那什麽...啊...還有一件事我得跟你道歉,世良中毒的時候和後來攻城前夕,我曾懷疑過你,對不起。”
玄世良的表情也很沉重,還有一絲愧疚。這大概是他表達歉意的最大程度了,要他道歉不是不可能,但情敵不行。
孔裕澤聞言收斂了笑容,他早知道孟卿瑤就是這樣的人,直來直去,從不彎彎繞繞。也正是這樣,他才知道玄世良在她心中有多不可替代。可即便如此,他孔裕澤的心裏也再放不下另一個人了。他年少輕狂的歲月滿心是她,他備受煎熬的歲月也滿心是她,他凱旋而歸的歲月依舊滿心是她,真的再放不下別人了。
“情理之中,勿要再挂在心上。他日,若這小子對你不好,便來找我。若是你們成親之日,也別忘了往邊疆寄去一封請柬,我必來讨一杯喜酒喝。”
說完,忽略了玄世良要殺人的眼神,也沒等答複,孔裕澤便轉身離開了。
他知道,玄世良不會待她不好,也知道,她不會拒絕。只是,從此便是朋友了,只能是朋友了。
“對了,今日是初幾了?”
孟卿瑤走着走着拽住玄世良的袖子問。
“三月初四,何事?”
玄世良把她的手拽下來,輕輕握在了手裏。
“明天,是師尊...是醉壺尊的生日。”
孟卿瑤悶悶不樂地說。
“要去嗎?”
玄世良聽出她話裏的失落,問道。
“...進了藥谷的聖地,我就再不是什麽人的徒弟了。”
孟卿瑤搖了搖頭說。
藥谷的聖地又是藥谷的禁地,沒被清理門戶只是逐出師門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以後,你會成為另一個什麽人的妻子。”
玄世良看着孟卿瑤一字一頓地說,眼裏滿是深情。
“胡說,你還沒娶我呢!怎麽就是妻子了?”
羞的滿臉通紅的孟卿瑤匆忙別過臉,心裏軟綿綿的,嘴上可不服軟。
“你不是喜歡人間的中秋,我們就在那時去人間成親。”
玄世良鄭重地說。
孟卿瑤突然回想起來他們在雲中海的對話。
“世良,你做過司戰仙君,一定去過很多地方吧?”
“嗯。”
“你覺得哪裏的風景最好看?”
“鬼界的長櫻港。”
“長櫻港...要是我也有幸能見識一番就好了,只可惜我連雲中海都出不去,更別說去鬼界了...那有沒有什麽地方最讓你印象深刻的?”
“仙界的望江涯。”
“望江涯?沒聽過,真想去看看呀。”
“會看到的。”
“世良,你去過那麽多地方,最喜歡哪裏啊?”
“雲中海。”
“雲中海有什麽好,位于三界的罅隙中,鮮有人煙,只有鳥獸。”
“縱有千般不好,只要有一樣,于我,便是最好的。”
...
“人間的中秋竟然這般熱鬧,好想去人間看看啊。”
原來,他都記得。
“你可不能反悔啊,當初在雲中海你說你身無珠寶,也不願以□□相易,承諾給我自由,卻出爾反爾。你說,怎麽罰你?”
孟卿瑤心裏感動的要死,卻還是要傲嬌一把。
“任憑處置。”
玄世良當然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氣,只是一種別樣的撒嬌,他也樂得寵着。
“如今嘛,當然要變本加厲,除了自由給我,那不願意不舍得的□□也得給我,認罰嗎?”
孟卿瑤拿出當初的那副冷淡面孔對着他。
“求之不得。”
玄世良也是那時認真的模樣。
“真的?那從今以後,你此生就只能愛我一個人了。”
情到濃時,孟卿瑤怎還能裝作冷淡的樣子,停下腳步,望向玄世良。
“甘之如饴。”
玄世良俯下身,在孟卿瑤耳邊輕語,說不出的暧昧缱绻。而後,輕輕吻住了被突如其來的撩撥羞得發呆的某人的唇。
這四個字,跨過了十世輪回,跨過了千年時光,字字如山。
【完結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