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番外一
四季更疊,日月流轉,料峭的初春說過就過,溽暑也轉眼間消失不見,入了秋,天漸漸轉涼,藥谷的衆人也換下了夏袍。
“師尊,咱們今年的披風做成紅色的好不好?”
酒葫蘆一邊銷贓一邊含糊不清地對着南罂說。
南罂聽到紅色擡眼看了一眼九徒弟,嘴邊還挂着糖漬,嘴裏鼓囊鼓囊的吃着。
這幅尊容,倘若想嫁人,也着實不容易。
不過這話南罂可不敢說出口,酒葫蘆那哭鬧功夫比起治病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錯,等過年了把你們串一串兒,炮仗就不愁了。”
南罂素來對每年的披風做什麽色也不在意,每年随便應承一聲也就算了。反正他長的好看,穿什麽也不能醜了。只不過,今年...小寒子前幾日還話裏話外問他能不能讓卿瑤那丫頭回來過年,要是這藥谷人人一身紅,他還不得悶悶不樂積郁成疾。
他又何嘗不想念那個淘氣的三徒弟,只是無規矩不成方圓,這藥谷的規矩若是随意破了,他日自己如何放心讓小輩打理。
“師尊,去年大師兄提的娘裏娘氣的粉色和前年四師兄提的亮的刺眼睛的鵝黃色您都應了,怎麽我說個紅色都不行?您是不是看小九不順眼了!”
南罂斟酌着怎麽回答,說不是吧可是怎麽才能說服一根筋的顧九不穿紅色呢?實話實說鐵定不行的...扯上小寒子,別人不說什麽,他揣着那不合情理的心思還是有點心虛的。心一橫,就想說是,看了一眼腮幫子也不知吃的還是氣的圓鼓鼓的顧九,愣是沒敢說出口,得,心又自己順過來了。
就在這師徒倆大眼瞪小眼的空檔,大徒弟方川一臉怒氣的走了過來。
“師尊看你順不順眼我不知道,不過我是看你不怎麽順眼。”
方川先對着南罂行了一禮,南罂點了點頭示意他不用多禮。
看見顧九一臉心虛樣,剛才那囫囵吞棗沒吃出滋味的糖葫蘆肯定是方川的了,救星來咯。
南罂心想着,便又在藤椅上假裝閉目養神,實則豎起耳朵等熱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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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又是誰惹你了?你可不能賴我啊!”
顧九雖然心虛但還是決定先裝無辜再說,萬一能瞎貓碰上死耗子逃過一劫呢。
“賴你?我實在想不出這藥谷除了你這個貪吃鬼,還有誰能偷走我剛從山下買回來的糖葫蘆!”
說着,方川還在她頂嘴之前在顧九嘴上摸了一把,說道。
“而且你銷贓能不能專業點,嘴都沒擦幹淨,還沾着李二嬸家特制的紅糖漬呢!”
李二嬸家的糖葫蘆最好吃,山楂外面包着一層特制的紅糖,吃起來一點都不酸牙。
聞言,顧九立馬擡手擦了擦嘴,然後又一臉無辜地看着自家小白臉似的大師兄。
方川出身名門,沒入師門之前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少爺,這麽多年過去了一身的大少爺脾氣也消的七七八八,這主要還得歸功于顧九,別的師兄弟多多少少都讓着大師兄,都知道他就是脾氣差點,別的方面還是有名家傳承的。酒葫蘆可不管那些,七歲就被不靠譜的師尊扔給了方川,可憐十五六歲的少年還沒來得及年少輕狂鮮衣怒馬就“喜當爹”了,那幾年大師兄一天三次被氣得背過氣兒去都是家常便飯。
“走吧,別在這煩師尊了,那糖葫蘆本來就是買給你的,還有兩串在碗櫥裏呢。”
話音剛落,顧九已經風風火火跑出南罂的院子了,看那跑出來的一溜煙應該是奔着廚房去了。
“老大啊,養孩子可不能這麽慣着。”
一旁聽完熱鬧的南罂緩緩開口教訓大徒弟。可惜了,大徒弟哪哪都好,就是對慣着酒葫蘆這事油鹽不進。
“沒辦法啊,跟師尊學的,小寒子不也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嘛。”
南罂聽見這話,郁悶的背過身去。
逐客令也收到了,方川行了個禮轉身也奔着廚房去了。
剛進去就看見顧九一手一串糖葫蘆,邊吃邊跟在楚寒屁股後邊問東問西,楚寒煲的湯還沒好,出不去的他只能圍着竈臺轉圈圈,顧九就在後面這麽跟着,也不知道這倆人轉了多少圈了。
“酒葫蘆,別逗小寒子了,過來。”
方川一招手,顧九就屁颠屁颠過來了。一過來,那本來就亂糟糟的頭發被小白臉大師兄揉的更亂糟了。
“大師兄。”
剛轉的有點暈,一看見方川來了,楚寒連忙扶着竈臺定了定身形,施了一個有點變了形的禮。
“小寒子,這麽香的湯,晚飯嗎?”
方川努了努嘴問道。
“不是,師尊前兩天剛加固了藥谷的結界,有點氣虛,這是給他準備的。”
楚寒一板一眼地回答。
哦,給師尊的,看來師尊真沒白疼。
想着方川低頭看了一眼就知道吃的酒葫蘆,原本停下的手又揉了一把。
顧九不知道又是哪裏惹到小白臉大師兄了,不過有吃的,還是不跟他計較了。頭都沒擡,繼續咬了一顆山楂。
“大師兄,九師姐,湯煲好了,我就給師尊端過去了。”
見方川點了點頭,楚寒小心翼翼端着湯出去了。
“你看你把小寒子吓的,明知道他怕女人還沒事就湊過去。”
等到楚寒走遠方川才開口,順帶瞪了顧九一眼。
“我這不是想幫他克服克服嘛,這兩年已經能跟我說幾句話了,不像以前見到我和辣椒師姐就哆嗦了。”
顧九說得大義凜然,又瞪了回去。
方川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另一面的楚寒急匆匆走到了南罂的院子,已經很多年了,距離他被南罂收養。他看着院內淺眠的師尊,面容被傍晚的夕陽勾勒出溫柔的輪廓,那雙平日裏傲慢張揚的眼睛一旦閉上,反而生出幾分溫和。
就是這個人,把他從煙花柳地帶出來,讓他同那不堪的過往斷個幹淨。只是自己不争氣,沒法走出那些女人的陰影,鞭打、水刑歷歷在目,恍如昨日。直至如今,見到女人還是忍不住恐懼,即使很清楚師姐們和那些人并不一樣。
楚寒突然生出一個想法,想摸摸那張臉,親親那雙眼睛,還有高挺的鼻梁,還有...
等他意識到自己想了什麽,差點被自己吓死了,剛被顧九吓出的一身冷汗還沒有落下去,後背又濕了一片。
他怕是瘋魔了,怕女人所以這輩子大概只能對男人生出好感,大抵瀕臨絕望的人都是一樣的,會拽住唯一的希望。而師尊,于自己來說不正是那黑暗裏的光嘛,所以才生出奇怪的念想,僅此而已。
“小寒子?在門口愣着幹嘛呢?”
南罂早就聞到雞湯的香味了,只是礙于小寒子正欣賞自己出色的皮囊,所以幹脆就又裝睡了一會,這實在裝不下去了才睜眼,卻發現小寒子盯着鞋尖發呆。面對自己這麽貌美的人居然盯鞋尖,簡直暴殄天物!
“啊,我怕吵醒師尊你。”
楚寒趕緊快步走了過來,放下雞湯轉身就要跑路,手腕卻被人扣的緊緊的。一擡頭就對上那雙褐色的眸子,仿佛眼底有鈎子,讓楚寒一別開眼就心就鈎得生疼。
不能再這樣了,不能再這樣了。
楚寒在心底一遍遍告訴自己。
“臉色這麽不好!手和也這麽燙,怎麽回事?”
剛才沒注意,走到自己跟前兒才看清小寒子神色不對,手腕也發燙,南罂心裏一沉,不像風寒,難不成是誤碰了什麽毒物?
翻手就要好好給楚寒把把脈,沒料到好心被當了驢肝肺,自己的手一把被甩開,就那麽懸着,放下是不甘,再抓又不敢。
南罂看着自己的手,就像不知道如何放置那違背天理倫常的感情一樣,也不知道如何放置這只手。
“我沒事,湯涼了就不好喝了。”
說着,盛了一碗湯塞在南罂手裏,然後頭也不敢擡走出了院子。
南罂呆愣愣看着手裏的雞湯,嘆了口氣開始喝起來。
“嗯,好喝。”
湯是好喝,可是心頭那塊大石頭真是無處安放。沒等南罂在亂麻裏抽出一個頭緒來,楚寒又折回來了,只是動作慢的可以,不過七八步的路程,楚寒硬是有走到天黑的意思。
“唉...就算你再問多少遍,也是不可能的。”
這模樣南罂這陣子再熟悉不過了,定是問卿瑤的事。
“...那...那三師...孟簫上仙的婚禮我能去參加嗎?”
楚寒心裏知道讓三師姐回來的事不大可能了,但是三師姐待自己很好,尤其是...尤其是為年少時的陰影所懾,一開始做了很多冒犯她的事,明明比自己還小一些,反而更懂事更照顧自己。總之,楚寒是很感激她的。
況且,他最近越發奇怪了,竟然還...還對師尊生出非分之想,簡直...簡直不知禮義廉恥!出谷待上幾個月,冷靜冷靜,不然怎有臉再見師尊。
“過來。”
南罂簡直不能更了解楚寒了,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還摻着一點厭惡之色。他放下手中的碗,正色道。
楚寒不知道師尊怎麽突然嚴肅,只好走到他跟前,也不敢看他。
“為什麽想出谷?說實話。”
“...”
這實話要怎麽說,說我有大逆不道的念頭?
“你讓方川把顧九叫來。”
小寒子已經好幾年沒有做噩夢了,他這麽緊張一般都是接觸過女人,而且還不是平常交談,這藥谷除了顧九沒有別的女人了。
“不...不是九師姐!是...是我自己的問題。”
楚寒知道師尊想錯了,連忙阻止。
“小寒子,師尊對你好不好。”
看出小寒子沒說謊,南罂更頭大了,殊不知他才是亂人心的根源。
楚寒點點頭。
要是擱在平時,南罂一這麽說話,楚寒就該全盤托出了,可這次南罂等了有一會兒,對面這人就是低着頭,也沒個說話的意思。
南罂素來對這小徒弟最有耐心,也一言不發。
過了半柱香,眼尖的南罂看見小寒子的肩抖了抖,發覺不對,連忙将人拽過來。楚寒本就心亂,師尊又一句話都不說,他就越想越心堵,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竟然沒注意哭了出來。
這一拽腳下一個不穩,直接跌在了南罂懷裏,楚寒這才回過神,眼淚都沒來得及擦就看向了南罂。
“小寒子...你...”
南罂一低頭就看見這番梨花帶雨的景色,楚寒眼裏又是驚恐又是羞澀,然後我們一向伶牙俐齒的醉壺尊就忘詞了。
“師尊...”
這軟軟糯糯的一聲,還帶着一點鼻音,直接戳進了南罂心裏。
什麽有悖天理,什麽三綱五常,他一生救人無數,那麽多七級浮屠的功德難道還不能換這随性一回了嗎?只要他的小寒子願意,就是三界蒼生也不能阻攔。
是師尊救自己的時候嗎?還是在衆人面前維護自己的時候?還是不茍言笑的他想方設法逗自己開心的時候?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了。
腦子好像沒有思考的能力了,只知道師尊的手環在自己腰間,他的唇有些涼,齒間帶着一點雞湯味,從他舌頭碰過的地方開始,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感覺一圈圈放大,像一圈圈波紋,慢慢罩住了他整個人。
“哭什麽,嗯?又沒說不讓你去,只是...師尊只是怕你受委屈。”
南罂感覺到楚寒的身體稍稍放松了,也沒放開他的意思,把楚寒的手放在手心裏來回摩挲。聲音低沉又溫和,仿佛帶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師...師尊,我們...這樣是不對的。”
楚寒想把手抽出來,沒能成功。
“楚寒,看着我。”
楚寒下意識擡頭,又撞進了那雙有鈎的眼睛裏,被鈎得死死的。
“我們只是兩情相悅,沒殺人沒害人,也沒妨礙任何人,沒什麽不對。”
這是師尊第一次這麽嚴肅鄭重的說話,沒有一點點玩笑之意。
“可是,這有悖人倫。”
楚寒剛低下的頭,又被南罂輕緩的捏着下巴擡起來。
“我不懼流言蜚語,只要你願意,楚寒,只要你願意,那些虛有其表的東西通通丢了便是。我南罂一向什麽都不怕,可現在,獨獨怕你受委屈。”
楚寒這一輩子都被人欺負,因性子好受人拿捏,他從來覺得這世上無論人鬼仙,甚至連牲畜都不怕他。可是今時今日,有這麽一個人,三界敬畏的這個人,說怕自己,獨獨怕自己受委屈。就這樣吧,他願意餘生都懦弱的活着,也要為這個人勇敢這一次。
“有你,誰還敢讓我受委屈。”
楚寒破涕而笑,反手握住了某人那只一直作怪的手。
“嗯,諒他們也不敢。”
天不怕地不怕的醉壺尊差點就沒繃住,要是小寒子不答應他,怕是他要一夜愁白頭了。還好,還好...
“那...婚禮...我能去嗎?”
楚寒被抱着,南罂給他擦着眼淚,還不許他自己擦,他怕尴尬只得又提起剛才的話頭。
“嗯,我們一起去。”
南罂面不改色地說。
“師尊也去?”
南罂微挑了挑眉,明顯在說我為什麽不去?
“那我們什麽時候出谷?”
楚寒有點害羞,本來自己是想去逃避一陣子的,現在這樣,好像出去游玩一樣,還只有他和師尊兩個人。
“你今晚收拾收拾,明天就去,婚禮還早着,先帶你出去玩玩。”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話,最後楚寒從院子出來的時候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哎,小寒子,要不今晚住我這?”
南罂看他那一臉呆呼呼的樣子,就忍不住想撩撥一下。
“還是不打擾師尊了。”
楚寒聽見這話,臉刷的就紅了,一陣風似的沒影了。
“臉皮太薄了,有的□□了。”
自以為是情場老手的醉壺尊裝模作樣的來了這麽一句,也不知腦袋裏想到了啥,渾然沒發覺自己耳朵根子像着了火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