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孟卿瑤淩晨便帶着玄世良趕往藥谷,日落時分才抵達。
藥谷是孟卿瑤曾經從師學醫的地方,谷內有許多珍貴的藥草而得名。孟卿瑤要取的最後一味藥名為顏鯨花,就生長在藥谷的聖地裏,聖地地勢險峻,這等仙藥自然也有靈獸在側,險上加險。
飛鳥毒之所以難解,主要就是因為這味藥太難尋,又沒有其他的草藥有同樣的效果,其次是因為解藥制作工序繁雜,尋常醫者制成解藥的成功率極低。
孟卿瑤早就傳書給師尊,可是他老人家不同意,最後好說歹說才同意孟卿瑤進入聖地。
“孟師姐,師尊說...”接待孟卿瑤的是她的楚寒師弟,從師很久但卻沒什麽天賦,倒是廚藝不錯,師尊愛吃,這位楚師弟才得以留下來。他人雖然有些膽小,但待人真誠又溫柔細心,在谷中衆師兄弟姐妹中人緣很好。
“但說無妨。”
她師尊那個脾氣她還不知道,唉。心直口快,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師尊說,你死在聖地也是自找的,看見你就煩,所以他去閉關了。”
楚寒唯唯諾諾地說完了師尊的話,見孟卿瑤沒生氣才稍稍松了口氣。
“等師尊閉關出來,替我說聲謝謝他。”
聖地于外人來說是聖地,可于藥谷的弟子來說卻是禁地。師尊此次閉關,意在告訴谷中弟子對她取藥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師尊那樣的脾氣,定不會明說,也因她身份本就屬于半個藥谷弟子,所以這樣做也是為她着想。
“是。孟師姐,前方就是禁地了,楚寒就回去了。”
楚寒和孟卿瑤前後拜師,雖然師姐師弟相稱,實則楚寒更像哥哥一樣照顧她。
“嗯,玄墨...就拜托你暫時幫我照顧了...”
孟卿瑤握緊了手中的游思,對着楚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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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楚寒認真道。
孟卿瑤深施一禮,轉身走進了聖地。
顏鯨花并不在聖地的最深處,但每一株顏鯨花都有一只妖獸看守,至于妖獸的實力和脾性就是憑運氣的事了。運氣好的,兵不血刃就可以拿到藥草,運氣差的,命搭進去也拿不到。
孟卿瑤只知道聖地藥草分布的大致位置,小心翼翼尋找了大半天才在一塊巨石旁發現一株顏鯨花。附近沒有什麽可以躲藏的地方,也沒有感覺到妖獸的氣息,孟卿瑤慢慢靠近巨石。手指剛觸碰到顏鯨花的花瓣,後頸處突然感到一陣涼飕飕的。
“不是這麽倒黴吧?”
孟卿瑤都沒來得及轉頭,下意識向側面一滾,立刻又跳到巨石後。這才有時間看看到底是什麽鬼,沒想到竟然是一只詭狼,看腿上的金色印記,還是狼王!
藥谷。
“師尊,孟師姐已經去了兩天了,不會出什麽事吧”
楚寒打好熱水,端着伺候一人洗手。此人白衣勝雪,銀絲滿頭,容貌确是十七八歲少年的模樣,稚氣已褪卻還沒來得生出棱角分明的傲氣。這位就是楚寒和孟卿瑤的師尊,本該閉關的藥谷的主人,以醫術修煉成散仙的南罂,因愛喝酒懸壺世間被稱醉壺尊。
“哈哈,小寒子着急了?別擔心,你師姐馬上就回來了。”
擦幹手,南罂又回頭看了一眼玄墨,眉頭微皺。
“小寒子你過來。”
剛走到門口的楚寒聽見這聲,只得又端着盆折回來。
“怎麽了師尊?”
看見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自家師尊皺起了眉,楚寒不禁一身冷汗。是師姐出了什麽事還是這位天界的司戰仙君情況不大妙?
“你說,是為師好看還是你師姐這小情郎好看?”
南罂的語氣鄭重的簡直不能再認真,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在藥谷以做飯聞名的小徒弟。
聽見自家師尊的話,楚寒差點把盆扔出去。但看見師尊那認真的眼神,只得在心底默默嘆了一口氣。然後看了一眼昏迷的玄墨,又看向南罂,随即開口道。
“師尊好看。看盡天下蒼生,也還是師尊最好看。”
南罂心裏簡直樂開了花,面上還是一臉不信地道。
“不是在騙為師的吧?”
楚寒這次沒有再折回來,知道他這是做做樣子而已。
沒得到答複,南罂可不罷休,追着頭也沒回的楚寒就出去了。
“你為什麽不說話了?果然是騙為師的吧?為師的心都要碎了!”
楚寒終于回了頭,南罂以為他要回應自己了。誰知道,楚寒只是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把門關上。”
然後這次是真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個動靜...”
剛剛還逗弄小徒弟玩的南罂突然臉色一變。
楚寒沒看到此時的南罂,恐怕看到了也不會當真,畢竟可是剛剛吃過虧。
“唔,看他們倆的造化吧,我已經網開一面了。”
南罂感受到藥谷裏狼王的靈力波動,雖然早就知道卿瑤此去兇險,也沒想到竟然招惹到狼王。思忖一番,南罂還是決定不插手。散修到了他這個境界,随意出手難料是福是禍。
昏睡着的玄墨對此一概不知,秀氣的長眉不知為何緊皺。
“他...他還在等着我...”
“穿過這片林子就好,穿過這片林子...”
來人腳步踉跄,手撐着粗壯的樹幹也只是勉強站住腳。一身紅裳沾滿血污,右臂的傷口最是瘆人,似是野獸生生撕咬掉一塊皮,傷口周圍衣服和血凝在了一起。
受傷太重,孟卿瑤只能一步一步走回藥谷。腦子早就燒的迷迷糊糊,只知道有一個人在等着她,從聖地回到藥谷的路完全是憑借身體的記憶。
“阿九,你看蜘蛛林哪裏是不是有個人?”
說話的是跟顧九一起在藥谷入口當值的大師兄方川。顧九是南罂某次下山撿回來的小丫頭,也是藥谷裏除孟卿瑤外唯一的女弟子。
“大師兄你是不是花酒喝多了,蜘蛛林裏那麽多陣法,運氣多好才能走...”
顧九本來沒當回事,多瞎的貓才能碰見這麽死的耗子。
“出來...辣椒師姐?”
顧九看了一眼方川看的方向,好像真有個人!?還跟他家三師姐一樣,喜歡穿紅的辣眼睛的衣服...
“別愣着了!那邊是聖地的方向,估計是卿瑤。你趕緊去找師尊,找不着師尊就去找楚十。”
說完方川就往孟卿瑤的方向過去了,顧九也不敢耽擱,轉身進了藥谷送信。
“大師兄?”
孟卿瑤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方川的小白臉,然後就天地一片虛無了,再然後好像一跟頭栽下去了。
“世良!”
困得不行剛想打個盹兒的顧九一下子就清醒了。
“哎呦我的辣椒師姐,您老人家倒是睡飽了,可這還有人守着你守到大半夜沒合眼的呢。”
顧九委屈巴巴地對着突然驚坐起的孟卿瑤說。
孟卿瑤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才回過神。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處理好了,右臂原本皮開肉綻的傷口也不怎麽疼了。
“多謝九師妹。”
“師姐你沒事吧?難道腦袋出了問題我沒診出來?不應該啊...”
顧九成天跟着油嘴滑舌的大師兄瞎混,也練就了一口三寸不爛之舌,看起來也不大靠譜,但醫術方面可是讓南罂說過“他日若我不在藥谷,有人求醫恐怕就靠小九了”的話。
“...酒葫蘆,世...玄墨上仙怎麽樣了?”
孟卿瑤一臉無語地看着她問。
“哎...這才是我辣椒師姐嘛。玄墨上仙也該快醒過來了,師尊一直在那邊守着呢,你放心吧。”
顧九外號酒葫蘆,藥谷的師兄們除了方川和楚寒都這麽叫她,有時候連一時興起的南罂也會叫上一句。至于由來嘛,因為她自打上山就被南罂扔給方川照顧,方川走哪她都跟着,方川又愛喝酒,也不知誰說了句“小九就好像大師兄的酒葫蘆似的,倆人綁在一塊兒一樣”,酒葫蘆這個外號就叫開了。
“我去看看他。”
說着孟卿瑤就要下床,顧九也不攔着,走過來遞了一碗藥給她。
“我肯定攔不住你,這是師尊給你開的藥,能好的快點,你喝了再去吧。”
孟卿瑤不疑有他,接過來一點猶豫都沒有就喝了,把碗放在桌上匆忙穿上外衣就往門口走。
“一...二...三...”
顧九看着她辣椒師姐風風火火的樣子,邊在心裏默數。三剛數完,孟卿瑤就倒了下去,顧九立刻上前一把接住她。
“唉,就你這樣,過去了師尊還得照顧倆。”
顧九早有防備,在藥裏加了料。
嗯...到時候就說是師尊藥的副作用好了。可不能讓辣椒師姐知道真相,自己非被打上樹不可。
正在給玄墨施針的南罂還不知道自己被九徒弟暗戳戳黑了一把。
次日一早,楚寒、方川和顧九一同将玄墨二人送出谷。
“師尊正在閉關,恐怕不能來送師姐了。不過,這封信是師尊交代要轉交給你的。”
楚寒說的話必定是師尊交代過的,方川和顧九也裝着糊塗,假裝昨晚施針至熹微的另有其人一樣。
孟卿瑤也沒有點破,微怔一瞬才接下信封,謝過之後就同玄墨趕回營地。
“師尊,你說師姐下次什麽時候回來呢?”
楚寒正在修剪南罂院中的花枝,突然擡頭問道。
“你師姐啊,不會再回來了。”
南罂躺在院裏的藤椅上,閉着眼甚是享受的模樣。
話音裏是楚寒鮮少聽到的惆悵,還帶着些許的無奈。楚寒沒再問為什麽,他總覺得問了也得不到師尊的實話。
兩人總算在天黑之前回到了營地,急着趕路,兩人身上的傷又沒好幹淨,各懷各的心事,便也一路無話。
“等這次的事情結束,我就辭去官職。”
臨近營地前,衆将士還沒有圍上來的時候,玄世良突然看着她說,滿目柔光令孟卿瑤的心頭一軟。
“為什麽?”
孟卿瑤沒問出口,他們就已經被團團圍住。雖然孟簫上仙之前的勝仗很鼓舞人心,但玄墨上仙于他們而言是不可替代的主心骨,即使經歷過千年輪回。
帥帳中。
玄世良一面派人去天界傳達自己痊愈的消息,另一面準備制定下一步攻城的計劃。
“目前的形勢正如華老所言,我們的物資已經不多了,長時間的拉鋸戰也會消磨将士的士氣。世良你決定怎麽辦?”
賬內只剩下玄世良和孟卿瑤兩個人,根據剛剛華老等人的彙報,他們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速戰速決,單刀直入突破鬼族王城,如今将士士氣正好,但王城外的布防難攻,是險招;二是拉鋸戰消耗,這樣保險,但是物資問題亟待解決。
“...傳令全軍修整,半個時辰後準備破城。”
眼中的猶豫一閃而過,沉默片刻,低聲說道。
玄世良看着桌上的“王城城防圖”,圖上的布防變幻莫測,陣法與鬼術相結合。圖紙旁是天帝剛剛傳來的信件,一頁半紙簡述下來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寡人信你”。
“好。”
孟卿瑤本想還說些什麽,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卻只變成了一個字。轉身走出帥帳當了一回傳令小兵。
孔裕澤,我們沒有信錯你吧?
孟卿瑤看着身後的數十萬将士,如果信對了就是大獲全勝,若是信錯了這裏的所有人就是生死有命。
鬼界王城,長櫻港。
“千木大人,你帶我來這做什麽?天界就快攻進來了。”
鬼界長櫻港的櫻花樹四季常開,櫻花飄落是最常見之景。港口的櫻花樹年頭最久,樹幹有四個成年男子合抱那麽粗。
此刻,那棵樹下正站着一名女子,一身淡紫色的襦裙,墨色的長發被紅繩束成高高的馬尾,那背影讓問話的男子覺得她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你怎麽就知道會攻進來呢?城外的鬼術是我親手所布,怎麽,這麽多年了還是不相信我就是鬼族的大術士嗎?”
女子轉過身來,俏皮一笑打趣道。
“不是,在下當然相信千木大人是鬼族第一術士。當年,年少無知,冒犯了大人,還請見諒。”
千木看着他,目光深邃。
“你總是叫我千木大人,總是這麽禮數周全。一點都不像天界盛傳的那樣毛毛躁躁,孔裕澤。”
千木的聲音很輕,但他還是聽出了,最後三個字的篤定,千木沒有一絲疑惑,她應該知道很久了,不然不會像說“我們一起去喝酒吧”一樣自然。
孔裕澤看着她,沒有說話。眼神裏沒有慌亂,也沒有畏懼。
“你來之後的十年我就知道了,知道你為什麽而來,也知道你為誰而來。”
大概是三百年前吧,千木在鬼市的奴隸市場第一次見到了孔裕澤。他被關在籠子裏,衣服破破爛爛,頭發也亂糟糟的,同其他奴隸沒什麽區別。唯一區別的就是,別的奴隸都是幾個擠在一起,他自己獨霸了一個籠子。
想到這,千木不禁笑了一聲,随即問道。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叫你什麽嗎?”
孔裕澤也想起來了,也笑了出來。
“你指着我問那個奴隸販子,‘老板,這位難不成是奴隸中的暴發戶嗎?還住單間?’”
“誰知道你那麽暴躁,別的奴隸都打不過你,老板使勁求我把你帶走,說白送,還贈我一套籠子和鐵鏈。”
兩個人對着笑了一通,然後就這麽對視着。
“你說,一人能毀一城嗎?”
千木打破了沉默。她看見孔裕澤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情緒,是震驚。
“能的。”
孔裕澤突然覺得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那雙鬼族特有的碧綠色眼眸曾經是他在這異鄉敵國的唯一溫暖。
“我在你送出的信中下了飛鳥。”
千木微笑看着一臉難以置信的孔裕澤,沒等到他開口又說道。
孔裕澤在鬼族大術士身邊待了三百年,自然也是知道飛鳥是什麽。
“幾天前,我能感覺到我就要死了。可是昨天開始漸漸好轉,如今體內只有一些不礙事的餘毒了。你說,他們還會信你嗎?”
孔裕澤剛才知道自己暴露之後,不是沒有想過千木會不會發現了他在暗中送信。但是聽到她親口說出,那點匆忙建立的心理準備頃刻間便土崩瓦解。
那圖紙會是真的嗎?就算是真的,讓主帥命懸一線的布防圖他們會信嗎?
孔裕澤簡直不敢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