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世良,你去過那麽多地方,最喜歡哪裏啊?”
飯桌上,孟卿瑤一邊吃着一邊随意地問道。
這次,玄世良沒有很快答複她,而是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
孟卿瑤也放下了碗筷,看着沉默的玄世良,她想許是他去過的地方太多了,見過的美景太多了,所以要好好思索一番。
“雲中海。”
腦中出現過很多種答案,或許是魔界的一隅,或許是人間的哪座城池,又或許是仙界的某個勝地。“雲中海”這個答案,在孟卿瑤的備選裏就沒存在過。
“雲中海有什麽好,位于三界的罅隙中,鮮有人煙,只有鳥獸。”
她實在想不出雲中海的好,就像千百年來她都沒有想到逃離這裏的辦法一樣。
“縱有千般不好,只要有一樣,于我,便是最好的。”
玄世良沒再說下去的意思,孟卿瑤也沒有再問,兩個人就這樣相顧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又開始交談,孟卿瑤依舊是問東問西,玄世良頗有耐心地一一解答。
“人間的中秋竟然這般熱鬧,好想去人間看看啊。”
聽過玄世良提起人間的中秋節,雖沒有什麽聲情并茂的描繪,只是那三言兩語的勾勒,就已經足夠讓孟卿瑤神往了。
習慣了玄世良偶爾的不語,孟卿瑤沒有在意,繼續道。
“我以前一人時,總覺得酒是□□,将那些不愉快的念頭通通放大了,雲中海的酒便都讓我給倒了。”
說到這,孟卿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可是千年來,她鮮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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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想真是悔不當初,咱倆連把酒言歡的機會都沒了。”
她當初也沒想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能有人來陪她啊,別說人了,那些游魂來過以後,都是使盡渾身解數逃離這裏。
“你想喝酒?”
把全部的酒都倒了,他去過酒窖,不小,想必酒也是不少,一滴不剩的倒掉,想來她也是費了不少功夫。
“也只能想想了吧。”
真是太沖動了,孟卿瑤是越想越郁悶。
“準備睡覺吧。”
玄世良收拾好碗筷,向廚房走去。
“诶?這麽早?”
雖然沒有酒,但她也是可以徹夜長談的嘛!這人怎麽一聽沒有酒,就趕別人睡覺!
孟卿瑤在心裏重複着豈有此理四個字。
“明日早起釀酒。”
玄世良可不知道孟卿瑤是怎麽在心裏評論的他,畢竟在他印象中,還是那個司罰仙君孟簫上仙更多些。那時的孟卿瑤,可與現在的她大不相同。
“...哦。”
孟卿瑤難得覺得有些心虛,弱弱地回了一聲。
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沒等玄世良來敲門叫人,孟卿瑤就已經換好了勞作的衣服。心不在焉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石桌。
“你可算出來了,我衣服都換好了,我能幫什麽忙?”
玄世良打量了一下孟卿瑤,也不知道在哪弄來一件藍色的粗布麻衣,頭上的簪花也不見了,束發的只有一根木簪。
縱使如此裝扮,也難掩她出色的容貌。不過,玄世良卻皺了皺眉。
孟卿瑤顯然也發覺了玄世良的不悅,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有何不妥。
“換回去,你不必幫忙。”
玄世良的語氣不善,孟卿瑤也不知怎的就聽了他的話,回去乖乖換了衣服。
至于玄世良氣的是什麽,還得說起以往的一件舊事。
說起孟簫上仙,在未做司罰仙君之前,曾是仙界有名的軍師。
那時的仙界,都知孟簫上仙有三絕:一是通音律,長簫游思都是聲名在外;二是曉醫理,一手銀針挽救了不少将士性命;三是精兵法,排兵布陣之術也是不讓須眉。
仙界之中,更是有不少聲音欲推舉孟簫上仙做女大将軍。但另外一黨卻是堅決反對,他們認為将軍之位唯有男子可以勝任,女子再優秀也會意氣用事。
天帝雖然有心立将,但又覺得反對黨的言論不無道理,一時之間也是猶豫不決。
“孟簫上仙,聽聞天帝今日召見了前戍邊大将軍之子。”
大廳裏,孔裕澤自顧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孟簫眼也沒擡,早就習慣了這家夥的言行舉止,依舊看着手中的兵書。
孟簫什麽書都不愛看,獨獨對兵書情有獨鐘,不僅能理解書中的知識,更能融會貫通,用于實戰。
她知道朝中的争辯之聲,但她不會去逞口舌之快。雖是女兒身,孟簫卻一直想馳騁沙場,一是為了心中的抱負,二是并非她孟卿瑤自負,只是這天界除了前戍邊大将軍真的無人可用了。
可前戍邊大将軍多年征戰,身體舊疾頻發,不久前已經仙逝,此刻屍身已在雲中海了。
“戍邊大将軍之子?那個玄世良?”
“呦,我還以為孟大軍師半點不在乎呢,我都要喝了半壺茶才肯回一句話。”
孔裕澤是司政仙君的獨子,司政仙君在天界與其夫人是有名的伉俪情深,人人豔羨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這孔裕澤一點都沒遺傳到他父母的深情,憑着一張出衆的相貌撩撥了無數女子,纨绔子弟的威名都傳到鬼界去了。
不過他這一世混名到孟簫這裏算是結束了,一旦他的言語有輕薄之意,便被孟簫教訓一頓。打不過孟簫也不算丢臉,仙界大多數男仙都打不過,更何況他丢臉丢的多了去,也不在乎。
但日久天長,孔裕澤可是動了真心,也不再以花言巧語試圖調戲孟簫了。不僅如此,連沾花惹草的事都不幹了。
而孟簫呢,完全在情愛方面就是頑石,一心以為孔裕澤是被自己教化了。于是呢,兩人就當了幾百年的好兄弟。
“就是那個傳聞中的病秧子。”
孔裕澤飲了一口茶,幽幽地道,語氣中似乎帶着惺惺相惜之意。
玄世良在天界算是可以同纨绔公子孔裕澤并稱的一號人物了,玄世良雖不纨绔,但據傳幾百年前患了頑疾,是個修行廢物。幾百年來,從未出過家門,玄家也沒做出任何解釋。
只是,不知此次天帝召見他有何意。孟簫嘴上沒有說話,但也是琢磨不透。
孔裕澤又自顧自說了好些話,見孟簫也沒有理他。自己無趣的很,便走了。
孟簫不理他也是自然,一天來她府上八百次,你要是覺得眼前有一抹藍色,那肯定就是他無疑了。他喜穿藍衫,跟他以前的盛名一樣衆人皆知。
所以啊,雖然如今孟卿瑤早就不記得那些事情,但是玄世良一看見藍衫,馬上就想起了那個礙眼又礙事的人,自然語氣不善。
此時正在換衣服的孟卿瑤才回過神來,不禁有些氣悶。
“我不就換個衣服,他那是什麽态度!還有啊,我怎麽就乖乖聽了話?孟卿瑤,你是傻子嗎!”
孟卿瑤是既氣玄世良又氣自己,正欲出門同玄世良理論一番,來疏解一下情緒。
結果剛一開門,就飛過來一個果子,還好孟卿瑤反應快,不然非得正中腦門不可。
“玄世良!你幹嘛!”
“吃就好,不許說話。”
玄世良沒看她,只是繼續洗剛才趁她換衣服時摘下來的果子。
“為什麽!怎麽說話都不讓!”
她怎麽才發現,這人好霸道,管自己穿什麽衣服,現在還要管說話。
“你一說話,我會想看你。”
仙果的皮極薄,清洗的時候若是不用仙法很容易劃破,破皮的果子釀出來的果酒味道苦澀,難以下咽。而雲中海裏,玄世良自然用不了仙法,才怕分神。
“...”
孟卿瑤不知道說什麽了,就乖乖啃着果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臉漲得通紅。
這樣悠閑的日子,孟卿瑤覺得就算再過兩千年也不錯。但是,事情哪有那麽如意,只是兩個月餘,她就要回到從前的歲月了,或許是比以前更難熬的歲月。
孟卿瑤在後山的樹林裏,看着月色下的那兩個人。距離太遠了,孟卿瑤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只是看到那個女子慢慢走近,俯在玄世良的耳邊說了幾句話。
“推開她,推開她...”
孟卿瑤在心裏不住地道。
可是,沒有,玄世良沒有推開那個女人。孟卿瑤覺得胸口有些悶,她不想看他們了,再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想讓自己消失了。
不知不覺,孟卿瑤走到了埋下果子酒的地方。玄世良說這酒要三個月才能喝,不足月份的酒味苦。
她今日還在掐着手指算日子,想着再過些時日就可以兩個人把酒暢談了,想着或許可以裝作不勝酒力告訴他自己怕是喜歡上他了。
孟卿瑤自嘲一般地笑了,她那時還會為玄世良随口的一句話前思後想心跳不已,真是可笑,人家對你從未有過那種心思,人家…早已心有所屬情有歸處。
随手打開了一壇酒,酒香已經慢慢散開了,孟卿瑤灌了一口。
“呸!”
真難喝,好苦啊。
一邊這麽想着,卻又是一口灌了下去。這次,沒有吐出來,而是生生咽了下去。
“原來我和酒兄你才是同病相憐啊。”
不知是幾口下去,孟卿瑤已經有了醉意,漸漸開始胡話連篇起來。
“那女子相貌不俗,穿着華貴,想來定是哪家名門的仙子,此番怕是來接他的吧。”
“定是未來雲中海時的意中人吧,遠遠看着也甚是般配。”
一口一口下去,一壇酒已經沒有了。孟卿瑤把空壇子一扔,又抓起一壇酒開始喝了起來。
“怎麽想都比我這來路不明的野丫頭好啊。”
“酒兄,我怎麽不覺得你苦了呢?看來,咱們兩個比,還是我心裏更苦些。”
孟卿瑤就這麽一邊說着醉話,一邊給自己灌酒。
待到玄世良找到她時,她已經醉的酒壇子都拿不起來了。
“怎麽這般心急。”
聽見了玄世良略帶責備的語氣,孟卿瑤覺得自己更加委屈心裏愈發難受了。氣極之下,便張口咬在了玄世良的肩膀上。
玄世良此刻正抱着她,又不可能将她扔在地上,只得忍着。
迷迷糊糊,孟卿瑤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房間,看着房裏的燈光,腦子裏突然閃過了一句話,然後便睡得沉沉的。
玄世良并不知道孟卿瑤看到了什麽,來人是偷偷見他的。
他以為孟卿瑤貪嘴罷了,但是聽到剛才的那句話,他好像知道了。可是,現在的他,沒有辦法。
幫孟卿瑤蓋好了被子,玄世良坐下來靜靜地看着她,目光裏是孟卿瑤平日裏未曾見過的柔情。
宿醉醒來的孟卿瑤只覺得頭疼欲裂。可是,最令她頭疼的不是宿醉,而是她那難理難收的感情。
“醒了。”
不知是什麽語氣,孟卿瑤一推開門便看見了院子裏坐着的玄世良,她也懶得理會那些細枝末節的事。
“嗯。”
今日的玄世良有些不同,沒有平日裏的随意,許久未曾佩帶的長劍恩玖此時正別在腰間。
“卿瑤,我...”
“要走了?”
孟卿瑤早有預感,看見他的穿着,心裏的僥幸又消了兩分。
“嗯。”
良久的沉默,孟卿瑤低着頭,玄世良看着孟卿瑤,良久良久。
“何時啓程?”
“一刻鐘後。”
“一路順風。”
說完孟卿瑤飛快地跑回房間,關上門。
玄世良走到了門口,舉起手欲敲門,停了一會兒,又放了下來。
孟卿瑤知道玄世良與她只有一門之隔,她希望他說他不走了,逗她的。
可是,沒有。他什麽都沒再說,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