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雪以年覺得,你可真是聰明極了,不僅總結的精辟到位,還一點面子都沒有給我留。
她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紅了,尴尬地偏開頭,盡量不去看他後,才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扶渟突然笑了,過會兒後,他又笑着問:“可是姑娘,為何要把我想成一個瞎子?”
問得好。
雪以年也想問問自己,為什麽呢?
是因為還尚存的一點羞恥心嗎?所以在魔春樓裏看過他的畫像,就不敢去想他的眼睛?
可是都把這個男人想出來了,還是個手腕一掐就紅的男人,自己還有什麽羞恥心?
但若不是因為羞恥心,那是不是……
就是自己真的有一些上不得臺面的癖好了。
可堂堂一個清心寡欲的小神仙,又怎麽會有如此的邪念呢?
雪以年愁愁的。
還頹喪喪的,“大概是……還沒想到你的眼睛是什麽樣子吧。”
可是話一說出口,她的臉色也随之變了變,然後緊緊地咬了下嘴角。
她發現,自己不僅記得,而且随着脫口而出的話語時,畫面還很清晰。
在魔春樓裏,那雙濡濕的雙眸,既悲憫,又情/欲滿滿,嫣紅的眼角處,與冷白的皮膚形成了特別鮮明的對比,而溢着血漬的唇角邊,還笑容很淡,睥睨着畫卷外的人們,似是嘲諷,也似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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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時,他還年紀尚小,是個剛剛長開的少年。
但是現在的這長臉……好看的就更加過分了。
她又偷偷看了看他的臉,還挺贊嘆的,但是更驚嘆于自己的想象力,只憑着一張年少時期的畫卷,就想象出來他長大時的樣子。
雪以年又唏噓了會兒自己的殘念。
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它想起男人來,可真是萬分嚣張啊。
她收回視線,又強迫着自己将小神仙的姿态端得雅正,才又一本正經道。
“總之,我會克住自己不去想你。”
“好歹我也是一個正經的修道之人,自控能力超強,你放心,很快你就會離開我的殘識。”
片刻後,她又道:“不就是心無雜念嗎,放心,這個我最擅長了,真的,我可行了,你等着。”
雪以年說到做到,轉身就往木榻上走,“我先打個坐。”
走到床榻邊時她又頓住,視線微微一偏,就落在了地面上,抿了抿嘴角,便又避開床榻,席地而坐,還不忘叮囑:“困便就休息,千萬不要客氣,床榻在你的正前方,睡醒之後,保證你看不見我。”
她想了想又道:“你一定很困惑吧?為什麽遇見我?我又為什麽會說出這些奇奇怪怪的話?不要緊,夢嘛,就是屢不清前因後果,而且,當你明日醒來時,我便會形散為塵,歸于混沌,放心好了,我保證自己死的連渣都不剩,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的。”
雪以年說了這麽多,扶渟就只是看着她,輕笑了聲。
雪以年覺得,雖然他是個瞎子,但是總能很精準的就找到自己的位置。
這可能……又是殘念在作祟,大概是想讓他看向哪裏他就能看向哪裏吧。
她立刻晃了晃腦袋,随後就很麻利地閉上了眼睛,保持:不說話,不溝通,不去看,不去想,不去聽。
“為何要在地上打坐?”
這慢條斯理的語氣……雪以年:恨自己不是個聾子。
又是哪一點殘念那麽的不安分,讓他開口說話的?
而且他語氣穩的,一點都沒有随時會被人調戲的恐慌。
雪以年想,這又要我怎麽說?
難不成還要告訴你,我的殘念,把這間房屋想的十分寒碜,這裏只有幾平米,一張床,一條被,一只枕,我若是坐在床上打坐,那一會兒你要休息的時候去哪裏?
所以小神仙我的心思正派的很,可是不敢胡思亂想的。
于是她說:“涼快。”
扶渟忽然又笑了聲,雪以年就忍不住地睜開一只眼睛看過去。
這個男人……
笑起來的時候相當惑人。
扶渟:“姑娘怕熱?”
雪以年的兩只眼睛就都睜開了,挑了下眉,看他,“嗯?”
扶渟雖然沒再說話,但是雪以年卻覺得自己被一個瞎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
她的臉頰又倏然一紅,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這身衣服,還是妖族那套清涼蟬翼紗。
本是為了方便行事就沒換掉,可哪知,前腳剛踏入菡蓮的寝宮附近,下一秒,就陷入了那個結界,并且,還死的如此憋屈。
想到此,她指尖微微動了動,想要換身衣服,卻不料,術法依然失靈。
雪以年的表情就此僵住。
難道還真的是,死時什麽樣子,死後就是什麽樣子嗎?
這怎麽可能?
那一身強大的神明術法就這麽沒有了?
她難以置信地垂眸,看着自己現在這副衣不蔽體的樣子,就,很想把自己的牙咬碎,“……”
臉呢?
臉面呢?
沒了。
徹底全沒了。
“姑娘是妖族的?”他咬字很輕,語調慢條斯理地上揚。
雪以年現在滿心悲傷,沒想到死的不風光不說,竟然還死的如此憋屈且沒有臉面,“算是。”
扶渟聽出她略帶哽咽還有點憋憋屈屈的調子了,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薄唇扯出一點笑,“難怪,”他說:“姑娘繼續吧。”
可是繼續……
雪以年緊抿着唇角,兩指掐訣,閉着眼睛,不管是較勁,還是無地自容,她現在只想逼着自己快一點換身幹淨利落的衣裳,不要像現在這麽丢人。
可無論怎麽默念心決,周身的靈力還是死氣沉沉。
随着她情緒的不穩定,雪以年發現自己也有點受不住了。
她隐隐的感覺到,一縷縷寒屍的屍腐氣,正在從自己的神髓深處開始外溢——
這種感覺,很難捱,和當時沉入冰海時一樣,滿滿的無力感,什麽都做不了,只能任憑着自己下墜下墜再下墜……
她其實是比較耐寒的,但是唯獨對這種寒屍的屍腐氣受不了,這種屍腐氣也是煞氣的一種,入體時非常霸道,并且還與她自身的靈力相沖。
雪以年最開始還想拼盡全力抵抗,但轉念一想,自己也只是殘識了,或者是留存在這世間最後的一點意識。
那還抵抗什麽呢?
這樣散掉不是很好嗎?
她現在已經看不見那個男子了,是不是就證明他已經從自己的殘識中離開了?
雪以年發現,這樣一想,自己好像也沒有那麽難受了,她緩緩地睜開眼,四周一片白芒,除了她之外,誰都沒有。
她總算笑了出來,挺好的,原本也該如此,她是仙,命中注定就是要舍七情棄六欲的仙,所以,生命中也本不該有他的。
但是沒他,會有衆生。
雪以年想起了狐九公主。
她救過自己一命,自己也答應過救她。
雪以年覺得不再抵抗那些屍腐氣時,身上好像也多了點力氣,她努力撐起身體,跌跌撞撞向前走,即便是殘識,也不能讓它就這樣散掉,至少,她想,找齊神火碎片已經無望,但是救出狐九公主,或許還是可以的。
屍腐氣開始一點一點散去,雪以年感覺到了,更是詫異,她亦不知為什麽會散去。
可到底是侵蝕進了五髒六腑,畢竟會元氣大傷,她走不動了,原地喘息好一會兒,與此同時,她的眉頭驀地一皺,心髒又忽地一痛——
“別,別過來……”
“我會殺了你的。”
魔王宮內,狐九公主拿着短刀逼向來人,自己的手卻抖得厲害。
黎澤腳步很虛,一身酒氣,但從小靈雀的屍體上踩過時,卻有着千斤重的力氣,可語氣卻是輕飄飄的,“我怎麽就不能過來?”
九公主看着小靈雀被他那一腳踩下去,瞬間就灰飛煙滅的時候,眼淚也唰地落了下來,“我不能嫁給你。”
“啧,不能嫁?”
“可不嫁我,嫁誰?”
黎澤話音剛落,九公主的哭聲就更大了。
從小長到大,黎澤就從未見過哪個女魔這樣哭喊過。
能夠服侍他,是女魔們的福氣,他眉頭蹇了蹇,“別吵。”
遂又一臉煩煩地往床頭一靠,散了會兒酒氣,倏然又笑了起來,“小狐貍精,果然夠騷的,當着我的面,還想給我戴綠帽子,是誰給你的膽子啊?”
“你怎麽還罵人呢?”九公主哽咽着。
“我罵你什麽了?”黎澤笑着看她。
九公主生氣道:“你罵我狐貍精!還說我……”後面的話她重複不出來。
黎澤這次倒是沒急着跟她吵,看了她一會兒後,反倒是眼睛一彎地輕笑道:“不是嗎?”
九公主緊咬唇角,怔愣半晌,不說話了,可下一秒,刀鋒轉向自己,“随你怎麽說我都不會嫁給你的,就算自盡,也不會。”
黎澤喝得有點多,強打着精神瞪了她一眼,但也就一眼的功夫,當啷一聲,刀背落地,緊接着,九公主就被他摔到了石牆上,男子氣息逼近,眼底陰蟄,嗓音啞啞的。
“裝什麽貞潔烈女呢?”
“我還沒死呢。”
“你這是在給誰守身如玉?”
他氣息低沉,宿醉未醒地問:“難道,不應該是我嗎?”
一望無際的冰海,鵝毛般的大雪,夾裹在寒風中,從天而降——
雪以年手捂心口,單膝跪在冰面上,身後有東西正在靠近,還發出了巨大的響聲,震得整個冰面都在顫動——
而她留給九公主的那只靈雀,身上原本是覆着她半數靈力的,但因她仙髓受損,那半數靈力也直接受到了波及,就算黎澤沒從上面攆過,也已經不堪一擊。
雪以年的指尖動了動,有一點靈波,但這點靈波也就夠她給自己換一件遮羞蔽體的衣服。
随着duangduang聲音的不斷靠近,飓風也越來越大。
雪以年默默念着心決好幾次,也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靈力在一點一點的恢複。
于此同時,她的手中,忽現出一把銀光閃閃的短刃,刃身是鳳凰的圖騰。
少女一身碧綠色仙衣,衣袖紛飛間,猛地騰空,輕輕挽起的發髻也随之松散下來,而原先她的位置上,已然出現了一個駭人的深坑,腐水腐氣再一次翻攪着上湧,緊接着,那漫無邊際的冰面又開始層層炸裂開來。
雪以年衣袖一揮,無數只靈雀就從她的袖口中飛了出來,在飛出的瞬間,就向着海面上的那只龐然大物襲去——
雪以年看清了,是一只妖獸,走蛟,化龍沒成,反成了魔物。
她懸浮于空中,衣裙,長發,皆是随風而動,雙手結印時,那把刻有鳳凰圖騰的短刃,很柔軟地就纏在了她的腕骨上,随之,靈力就像解開禁制那般,化成一只只銀白色的小靈雀,浩浩蕩蕩的向着蛟龍襲去。
看見撲面而來的小靈雀時,蛟龍瞳孔一深,大概是覺得被羞辱了,突然放聲嘶吼,緊随着,天地震蕩,海浪翻滾出了沖天的水柱,又在一瞬間,數以萬計的屍骸像暴雨般猛地砸下。
雪以年收起攻擊,換了個防守術法。
當萬千的屍體噼啪砸下時,是非常惡心的,她屏住一口氣,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命喪在此。
眼前的這個魔物,竟然把玄冥和夫諸一起吞噬掉了。
而玄冥是北方的冬神,更是個瘟神,長着人面鳥身,最善冰雪和瘟疫。
夫諸則是長得像鹿,善招大水。
所以,一個主水,一個結冰,二者被吞噬後,兩人的神力也全都轉在了這個蛟龍的身上,再加上大水與瘟疫同時碰到一起,那這裏為什麽會浮屍遍野,也就解釋的通了。
又一疾流起——
翻滾着屍體的水柱,在劈頭砸下的瞬間,就原地結成了冰柱。
雪以年身影一閃,還好躲得及時。
于此同時,她身邊狂風大起,衣袂翩飛,手腕上的那把小小的匕首突然暴漲數丈,伴随着蕩在九天之上的嘶鳴聲,一只雪白的鳳凰虛影就從刀刃上魚貫而出後又騰于九天之上,鳳翼在空中一開一合間,那道剛結起的冰柱就又猛然炸開,化作屍瀑般地消散了。
蛟獸微怔一秒,雪以年只覺天地震顫,再看蛟龍時,它已然托着巨大的身軀騰空,直奔鳳凰的虛影撕裂而去。
同一時間,數十道夾裹着屍體的海水再次翻湧,騰絞,沖天,砸下,冰凍,所有的動作都在一瞬間完成,而蛟獸此刻目如鷹隼,死死地盯着天上的白鳳虛影,猛地一躍,向它撲去——
“救命……”
九公主拼命掙紮,“薛薛!”
黎澤的眼神已經很渾濁了,看着近乎被自己扒光的小狐貍,輕蔑地嘲笑,手下摁着她的力道又加大了幾分,趴在她的耳邊,醉醺醺地問:“薛薛?你同夥嗎?”
九公主忽然閉緊嘴巴。
同夥?
面對質問,她是不敢招供的。
只要不招供,就還有被薛薛救出去的機會,可若是招了供,那自己和薛薛就都得完蛋。
更何況,這裏可是魔界的地盤,魔尊有多可怕先不說,單說這個少主,都一定會有很多種辦法将薛薛弄死。
她說:“薛薛?什麽薛薛?我不認識,你快點從我身上起開啊。”
黎澤的意識更加渾濁,聲音裏都沒了力氣。
“不認識嗎?”
“不應該啊。”
“蛟獸異動,分明就是有外族闖了進來才對,難道,不是公主的身邊人嗎?”
九公主心底一顫,都忘記了和他拉扯。
她是聽過“蛟獸”的。
當時菡蓮将天界攪得天翻地覆時,一半都是這頭蛟獸的功勞,而像神火碎片那麽貴重的東西,若是由這頭蛟獸看守,也很正常。
所以,薛薛能和蛟獸碰上,也在情理之中。
她急問:“她人呢?”
黎澤的意識昏昏沉沉。
“人?”
他的唇角吻在了九公主的側頸上,聲音輕道:“我若是說死透了的話,公主會不會傷心啊?”
九公主果然沒讓他失望。
黎澤剛一說完,就看見這個小公主的眼淚又嘩得一下流出來了,他的意識也随之清明幾分,輕啧一聲地笑,低低呢喃着,“這麽愛哭呢。”
與此同時。
地面上,一點一點的小光點慢慢凝成了實體,小東西擡起了頭,又撲撲翅膀——
赫然就是那只被黎澤踩得連魂兒都不剩的小靈雀。
一瞬間,化作實體的小靈雀又散做了星星點點的樣子。
但這之後,小星星又一點一點的聚攏,漸漸地凝成了一個人形,人形又從虛變實。
少女長發披散,單膝跪地,一身淺綠色的紗衣映着大片鮮紅的血漬。
女孩擡眼時,眼球已經變了顏色,于森寒的白芒中猛地飛出一把利刃,刃身是一只白色的鳳凰圖騰,就這樣以極快的速度,自下而上的穿過黎澤的肩胛骨,又以一種特別霸道的力量将他轟開并且釘在了牆壁上。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九公主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女孩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薛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