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雪以年當然會小心,只有一心想着承陽哥哥的九公主才不把神火當回事。
自從她下界後才知現在的六界,早就亂得不像樣子。
無論仙修魔修,即便是已經過去了三千年,他們也從未放棄過找尋鳳凰神火的蹤跡,包括妖王手中的神火碎片,也是妖王千辛萬苦尋來的。
只是這樣的密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各個門派中,只有修為上乘的長老才會知曉,而門下的弟子是不知道的。
其實鳳凰神火的碎片,一直都是修為上乘的人士在争搶。
雪以年倒是不怕九公主将這件事情宣揚出去。
畢竟每個人的目的不同。
而與她來講,則是人多力量大,那麽多碎成渣子的神火碎片,若是只憑着自己去找,要什麽時候才能找齊?
但是有人幫着找,速度可就快了,她只需知道,碎片最後是在誰的手裏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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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魔族的性子向來灑脫。
即日起,魔尊特設大宴七日,整座魔域都沉浸在一種歡脫的氣氛裏。
雪以年還穿着侍女的衣服,若是被魔族人撞見,也好做遮掩。
藏着神火的碎片只能提示她這裏有,可具體在哪裏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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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目的明确,避開衆人,直奔菡蓮寝殿。
只是還未到寝殿,腳下就傳來咔嚓一聲。
她臉色一變,停住了。
這是術法機關的聲音。
短短觸碰間,還來不及多想,便天地翻轉,狂風忽至,吹的她睜不開眼睛,雪以年索性就将眼睛閉上。
當視覺封死,聽覺就變得異常靈敏。
她沒有察覺到一絲危險,只是當狂風停下時,已經身在他處。
黑夜變成白晝,目之所及,是漫無邊際的寒冰雪域之地。
雪以年一邊觀察,一邊輕輕打了個響指,卻驀然僵住。
本是想施個禦寒的小法術,但法術就這樣失靈了。
她突然打了個寒顫,垂眸,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己愈加沒有血色的手指,又看向身上穿着的衣服:“……”
這妖族的衣服,簡直不要太涼快!
随後她便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眉頭也皺了起來,擡腳向前走,可也是剛一動,就又聽見咔嚓一聲——
雪以年難以置信地徹底僵住。
這個魔界,怎麽可以步步是陷阱?
她的視線一點一點下落……
腳下是厚厚的冰層,此時,正以一個微小的幅度緩慢裂開,冰面下的畫面也愈加清晰起來,是一張張被冰凍住的臉,密密麻麻,一片連着一片。
瞬間,雪以年就覺胸口發悶,呼吸也漸漸不暢起來。
這裏地處極寒,屍身不腐不爛,甚至還将每一個屍體的殘念都冰凍的十分完整,正因此,他們的魂魄難入輪回,卻可久積成怨。
此刻,随着冰面斷裂,被冰凍住的一縷縷殘念,也正順着裂開的縫隙争先恐後地往外鑽。
沒了冰凍束縛,殘念們發出的聲音就如同在耳邊瘋狂敲響的鐘鑼。
而曾經的殘念,現如今已成了難以化解的怨念。
各種鬼泣哀嚎的聲音,不受控制地蜂擁而至,雪以年瞬間耳鳴。
在術法盡失的情況下,她只能擡起腿來逃跑。
這些聲音,跟東皇鐘的聲音一樣要命。
東皇鐘裏發出來的聲音是屬于和尚念經,但是現在的這些,就是屬于萬鬼嚎喪了。
雪以年怎樣都沒想到,在離開天界之門後,竟然還能聽見這種想讓她恨不得一頭撞死的聲音。
可宿命真若如此,非逼着自己是這麽個死法的話,她寧願橫屍在東皇鐘前,被東皇鐘的鐘聲吵死,也不要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怨念吵死。
冰面裂開的速度越來越快。
從一點點,到一大塊,又到四面八方開始坍塌,直到只剩腳下的最後一塊浮冰時,望着洶湧的波濤,雪以年的喘息也漸漸平複,冰涼的雙手擡起來,緊緊地捂住了耳朵,蹲下身子,安安靜靜地不動了。
沒有仙法的加持,面對的不是活着的妖魔鬼怪,而是這樣一片葬着屍體的汪洋,她無法抵抗。
當滔天的巨浪夾裹着無數的冰屍襲來時,雪以年只來得及閉上眼睛,腳底一空,最後的浮冰也沒有了。
她從未如此無力過。
這種毫無還手之力的感覺,大概就像九公主二哥哥的妖丹被她不到半秒鐘就捏碎了的感覺。
這一刻,雪以年也很清楚的知道了,讓自己沒了一身靈力和毫無還手之力的東西是什麽。
她不斷下沉——
海水更加冰涼,很大的腐氣灌滿鼻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憋住氣……
而目之所及的地方,是碎裂又凍起來的冰層,以及在剛剛冰裂震顫時,被波及到漂浮起來的層層浮屍。
從未有過的絕望,在她的腦海中蔓延開來。
自己是神仙,也是這世間唯一的神仙,自己的使命很重,卻還沒有完成,怎麽能就這樣死了呢?
她想,至少的至少,還要将狐九公主救出去呢。
雪以年眉頭緊鎖,不甘心地想要掙紮,卻又嗆進去了幾口還帶着屍腐氣、冰入骨髓的海水。
她想吐。
卻也發現,四肢漸漸無力,而被凍住的冰面還在往下蔓延,然後,再一層一層的凍住,像是要将這裏的海水全部都凍穿凍透,不留一點的活物。
她只能撲騰着努力往海底更深處掙紮。
直到,冰面上的世界,與她完全隔絕時,她的眼睛也緩緩地閉上了,看不見一點光。
雪以年的意識一直處于渾噩中。
也不知自己死沒死透,但是令她更加詫異的是自己的殘念。
自己彌留之際的殘念……
不該是遺憾到還沒有拯救萬民蒼生嗎?
不該是悲恸于還未救苦救難救人于水火嗎?
不應該也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嗎?
不該是為自己還有那麽多的大道大義沒有去做,就英年早逝而痛心疾首嗎?
此時,雪以年覺得自己的心态有那麽一點崩。
格局明明很大,境界明明很高,但是,但是萬萬沒想到啊,在這生死一念間,自己的腦子裏,想的竟然是個男人!!!
還是個模樣特別清晰的男人!!!
雪以年的心情非常複雜。
還很沉痛。
但眼睛已經不由自主且肆無忌憚地開始打量起來。
男子腰背筆直,身如雪鶴,一襲華貴的白衣披在肩頸,又順滑随意的曳在地面,半紮半散的白發束在精雕玉制的發冠中,他擡起雙手,随之寬大的廣袖也滑至了臂彎,那雙蒼白細長的手指很自然地陷在覆目布裏,又流暢的在腦後打了個結。
雪以年正看得入神時,男子的指尖卻是微微一頓,片刻後,便偏過頭,向着她的方向望來。
雪以年的眼睛也随之瞪大了幾分。
怎麽說……自己也算是個活了三百歲的小神仙吧,可在這三百年的歲月裏,自己就沒有見過,姿态舉止都如此從容流逸的人,與其說是人,倒不如用菩提樹下不落嚣塵的仙人來形容更為恰當。
雪以年傻愣愣的一直看着,就,還怪好看的。
但在看見男子的唇角漾起了很明顯地笑時,她反應的也算快,立刻移開視線,陷入沉思。
可也沒思多久,便想明白了。
在瀕死之際,會出現這樣的殘念,大概是在查找鳳凰神火碎片的下落時,無意間被菡蓮的男寵也就是那位小仙尊給荼了毒。
這位小仙尊的畫像,在魔界裏,可真的算不上什麽秘密,遍地都是不說,還随處可見,就是因為好奇,也因為同是天上的神仙,她還特意去了趟魔春樓看看。
并且在看過之後,還決定,帶着九公主逃出去的時候,順便去見一見那位小仙尊,看他被魔氣侵蝕成什麽樣子,或者,如果他願意離開,自己也可以幫幫他。
但是誰能想到呢。
還真是一眼萬年呀。
這就記住了人家的樣子。
而且,僅僅的一個想法而已,可怎麽就又成了死後殘念呢?
“醒了?”
見鬼!
雪以年又一驚地看向他。
怎麽還?
還能跟自己說話呢?
她的視線又落在了男子的唇上。
他的雙唇,薄薄的,唇色也淡淡的,但是聲音……聲音倒也是怪好聽的。
想到這裏,雪以年的眼睫就顫了顫,長出一口氣地咬了咬嘴角,還真是,人之将死,啥都敢想。
但不知怎麽,男子只說了兩個字,就還有點餘音繞梁。
雪以年就又看了他一眼,男子氣質幹淨,儀态尊貴,可這種尊貴的架子,卻是與生俱來。
他就這樣站在那裏看着自己,雪以年也不确定他到底算不算神明了,畢竟,天界的那些神識曾經告訴過自己,如今這個世界上,還算得上神明的人,就只有你一人已。
可是他的舉止……
雪以年十分肯定的默認,倒是比自己更像一個受人敬仰的神明呢。
她不敢再多看,立刻将視線收回來,哪怕多看一眼,都好像是對他的亵渎。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心思。
更不敢亂想。
指尖死死地抓着被角,然後,眼觀鼻鼻觀口口關心地不動了。
一副嚴于律己的樣子。
就差臉上貼着“不求名垂青史,就怕晚節不保”這幾個大字。
與此同時,男子的手背輕搭在了她的額頭上,雪以年倒吸一口冷氣,四肢瞬間僵硬,整個人都傻住了。
但也就半秒的功夫,她猛地一扯被子,又慌又恐地向後躲去,徹底崩潰。
這點殘念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不要亂想!
不要亂想的!
這是幹什麽啊!!!
她憤憤地咬起唇角,盯着眼前的人,聲音都是發顫的,“不!知!羞!恥!”
扶渟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中。
眼睛被黑布覆着,低頭看向她,仿佛又看不見她,慢慢收回視線,也收回了手,聲音很淡,“冒昧。”
雪以年:“……”
眉頭鎖得緊緊,聽見這樣的道歉,更是崩潰到極致。
怎麽好意思的?
怎麽好意思的呢?
怎麽好意思讓人家跟你道歉呢?
還把人家想象成瞎子,還讓人家看不清你的樣子,你卻可以肆無忌憚的打量着別人?
雪以年發現,自己的這點殘念,簡直是太過可惡,大有控制不住的節奏。
太随心所欲了!
太為所欲為了!
這是準備要把自己逼瘋?
而且死都不是個清白的死法是嗎?
難不成,修仙三百年,其實骨子裏,竟然也是個徒有其表且還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這是什麽瘾癖!
竟然藏得如此深。
若不是意外的死這麽一下子,自己竟然都不知道。
可是,意識不清明時,信念最容易搖擺。
她聽到一個哂笑的聲音,正在嘲笑着她:都是殘念了,還裝什麽清冷孤高?
裝?
可裝,那還是要裝的。
不為別的,只為要臉。
生而為仙,又清清白白一世,她不想不得好死。
雖說曾經的自己是有過想要放棄天下蒼生的想法,畢竟,那時的她是無力打開天門,但是最後,不管怎樣,自己還是沖破了層層禁制,從天上下來了,而自己所受的傷,也高過了天門前的任何一次。
說到底,在她的心中,還是系着蒼生的。
可是在彌留之際,雪以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想着的竟然不是天下蒼生,而是一個極美的男人……
這就很丢面子啊。
所以殘念怎麽?
即便是殘念,那也不能如此嚣張地拉低自己的仙格啊。
扶渟就這樣站在床榻前,看了她好半晌,忽而一笑的,可笑音很輕,轉身坐到石桌前,獨自飲起了茶。
但雪以年還是從這聲輕笑中聽出了嘲笑。
還是赤/裸/裸的嘲笑。
她心裏不是滋味兒,擡起頭,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男子也向着她的方向看來,貌似在看她,但他的眼睛上依然覆着黑布。
可總是這樣僵持着,也不是個事兒。
所謂殘念,就是執念。
與凡人來講,不管是修仙道還是修佛道,都講究放下執念。
也只有放下執念後,才可了無牽挂,才可修成正果,才可步入輪回。
而本就是仙身的自己,這點道理又豈會不懂?
将執念放下,她就有可能入輪回轉世,可若放不下,那麽時間一久,執念必會變成怨念,那麽因此而得到的因果,自然也是不堪設想的。
所以,她要化解。
思及此,雪以年的底氣足了些,掀開被子坐起來,輕聲咳了咳,“你不用拘束。”
扶渟剛要喝茶的動作微頓,又慢慢将茶盞放下。
雪以年木讷了會兒,一心急,猛地走到他身邊,又将茶盞放入他的手中,“喝呀,我不說嘛,不用拘束。”
扶渟微微偏開頭,那道似有若無的視線就落在了雪以年的手背上,雪以年就看見,男子冷白的手腕,生生地被自己掐紅了一塊???
她快速抽回手,尴尬地笑了笑,“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
她說:“雖然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的殘念裏,但是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殘念?”扶渟問她:“什麽殘念?”
雪以年又尴尬地偏開頭。
這要怎麽解釋?
說我馬上要死了,但是臨死前,腦子裏想的人是你嗎?
可面對的是一個不熟悉又陌生并且還十分好看的男人時,這種話,她說不出口。
但凡他難看一點,自己還能坦然一些,可問題就在于他太過好看,好看到自己都懷疑自己對他是不是還有點其他的心思。
于是,雪以年怕自己越琢磨越無下限,遂用了一個最簡單的解決方式。
她說:“這件事情,解釋起來很複雜,所以我就不解釋了。”
她發現扶渟的眉頭很輕微地挑了下,立刻又道:“想必,這裏也是我的殘念幻化出來的空間吧,雖然簡陋了些……”
她才注意到房間裏的布局,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這是簡陋些嗎?
這可真是太簡陋了些。
不到十餘平的小樹屋,在她看來就是個巴掌大的地方,都不用細看就能看清全貌,且還只有一張床榻,一條被子,一個木枕……
她的視線,緩緩地看向扶渟,又一點一點收回來,望着那個只能睡下一人的床榻,心道:還好是個瞎的,繼續說:“但是住下公子,還是綽綽有餘,你暫且等一等,不日,我可能就要魂飛魄散,到那時,公子自然就不用受困在我的殘念裏了。”
她說完,就觀察着扶渟的表情。
半晌後,扶渟也琢磨明白了她為何如此反常,一句話半說半頓地問:“所以我,是姑娘的殘念,臆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