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自從那天突然下起雨後,這幾天連着都會時不時地落點小雨,縱使陽光高照也總會從天而降些水珠來。
也許這是在昭示些什麽,潮濕的空氣也将任啓秋的心情弄得惴惴不安。
這天和往常一樣,在他回家的半路上又突然下起了雨。
他跑進路邊的藥房躲雨,剛好想起褪黑素要吃完了就又買了一瓶。
他這段時間嚴重失眠,只要一躺在床上就會想起很多糟糕的事情。
嘈雜的靈堂、雨天的墓園、大學打工的拳館……再到最近那部續作電影和帶着冷松薄荷味道的吻。
沒有哪段回憶是好事。只會讓他清醒又痛苦得活着。
眼見外面那點水珠落得稀稀拉拉,任啓秋趁着雨變小,趕緊跑回家沖涼。
到了家門口,他站在門前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用力拉開了防盜門。
自從上次在飯局上揍過他之後,那個瘋子安靜了很久,沒在咖啡廳裏出現,也沒在他眼前亂晃。
他的存在随着時間移轉變得可有可無,任啓秋好像也自動删除了所有和他相關的記憶,回憶裏有他存在的地方都糊上了一層馬賽克。
就連屋子裏他還沒來得及搬走的物品,任啓秋都不像以前那樣膈應了。
然而,這些都只限于是他腦海裏的模拟測試和自以為是。
就像壞天氣一直給他的不好預感一樣,門後的玄關一片昏暗,而昨晚明明關過燈的客廳卻敞亮得刺眼。
那個闊別多日的瘋子終于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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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沙發裏,翹起的狼尾像布偶貓尾巴一樣在頸後散開,慵懶又惬意。而那張臉也還是那麽靓麗精致,上面沒有任何瑕疵或者瘀傷。
他自始至終都盯着大門的方向,直到任啓秋出現後,這才如願以償地和他對上視線。
任啓秋低下頭,胃裏不斷翻湧上作嘔的欲望。大概是太久沒接觸後,不适應的身體産生了排異反應。
他強忍住不适,當他不存在一樣自顧自地換鞋進屋。
“任啓秋。”
在他即将回屋的時候,淩千盛還是開口喊住了他。
這時,任啓秋已經握住門把手,門鎖的識別器也成功掃上他的指紋。
但他還是松開了手,語氣難得平靜:“你又想怎麽樣?”
“對于你這麽快振作起來,我還挺失望的。”淩千盛垂下纖長眼睫,語氣裏充滿難以掩蓋的困惑,“你怎麽就能夠像個沒事人一樣呢?該上班上班,該調情調情。沒對你造成什麽影響啊。”
任啓秋緊咬住後牙,下颚明顯鼓起。
一面對這瘋子,他就很難沉住氣,但理智又在竭力制止他發脾氣,好像這段時間被他徹底傷到的痛苦和失眠都不值一提,
淩千盛像是沒察覺到他陰沉的臉色,繼續講述着自己的困擾。
“你的反應讓我有時候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喜歡我啊?還是你只是想和我玩玩?
“你這樣讓我判斷失誤,又怎麽能感到快樂呢?”
任啓秋握緊的拳頭又松開,慢慢冷靜下來:“觀察我的反應并以此為樂嗎?你還真是有夠無聊的啊。”
“是啊,我現在很不滿意啊。你這樣無動于衷讓我怎麽覺得爽?”
淩千盛似笑非笑地歪頭看他,似乎随時等着他沖過來揍上一拳。
但任啓秋也不氣惱,反而看向他的眼神裏充滿了同情:“我原來還以為你是在報複我的喜歡惡心了你十年這件事,現在看來根本就是你這個人腦子有病。”
淩千盛笑了,他手撐着頭看向任啓秋:“要是這麽想會減少你的痛苦的話,那我不介意再把你重新推回困擾之中。”
“哈?”任啓秋一時不理解他想說什麽。
淩千盛嘆了口氣,似乎對他的反應很失望:“說實話,我根本不在乎你喜不喜歡我,我在乎的只有愛情這種事能不能讓你感到痛苦。因為你對我幹過更過分的事,過分到我見不得你快樂。”
“我對你做了什麽事?”任啓秋皺起眉頭,他想不出自己在何時得罪過他。
“就知道你不記得,我會幫你想起來的。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似曾相識的話語再次從淩千盛口中說出。
他從沙發裏站起來,特地繞過任啓秋走向玄關。
“哦對了。”淩千盛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先和你說一聲,這房子的租金我還交着,暫時也不會搬走。你要想走就請自便……也不對,你應該也搬不走吧?”
任啓秋皺眉看向他,不知道他又要放什麽狗屁。
“這種低價租下的房子退租要付高額的違約金,和房東打官司的同時仍然甩不掉我,按你現在的處境,又要還債又要打官司,吃得消嗎?”
“你了解得很清楚啊。”
“那當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淩千盛留下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消失在門後。
他就像窗外的小雨一樣,來去得随心所欲,卻總是會給別人留下郁悶。
“操。”
任啓秋攥緊拳頭砸向門板。
“嘭!嘭!嘭!”
他似乎覺得那一下不過瘾,又連着用力砸了好幾次,直到虎口發麻才徹底作罷。
确實正如那個瘋子所說,他已經用恨意替代了苦痛,好不容易靠怒氣振作起來,現在卻又被這家夥用三言兩語拉入了莫名奇妙的愧疚當中。
他不想去思考他以前傷害過淩千盛什麽,但他的潛意識、他的本能總會把他拉入回憶,去搜尋他們共同相處的片段,試圖在裏面發現什麽蹊跷。
甚至就連十七八歲的自己都出現,懇求成為大人的他心軟一點,去想方設法同淩千盛和好。
可是,他也很無奈啊。
他翻來覆去地回憶,可怎麽回想都只發現那個時候的他是真的很喜歡淩千盛啊。
小心翼翼地待在他身邊,生怕被他發現那份隐秘不堪的少年心事。
而現在,他的所有心意都被踐踏,一句“你對我做過更過分的事情”把他的憤怒都抵消,給他貼上加害者的标簽,讓他又氣又愧疚。
這一天,他難得沒吃褪黑素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個夢,那是一個尋常不過的午後,因為值日生沒有及時關窗,窗簾被晚秋的風吹得呼呼作響,窗戶下也鋪滿了一層吹進來的紅楓葉。
他站在美術教室門口,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那滿地熾熱如火的紅楓葉。
他從午休開始時就在尋找,在一層一層的教室裏奔跑穿梭,直到終于想起他要尋找什麽,這才了然目的地是在頂樓的美術教室。
被紅楓葉吸引了許久之後,他這才想起往旁邊看,而坐在畫架後的漂亮少年也已經笑着看他很久了。
“你幹嘛笑我。”他一臉窘迫地走進去,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少年身邊。
“因為學長總是這樣啊,像上了年紀一樣動不動就走神。”少年笑意不減地調侃他,滿眼皆是他。
“不說這個了。你這次畫的又是什麽?”他不敢和少年對視,轉過頭看向畫布。
他很喜歡少年的畫。簡單的色彩會在他的手下運轉成夢幻華麗的畫面,畫出他心裏的烏托邦。
少年帶着笑意又往畫布上添上一筆:“奧德修斯遇見桃花源。”
“啊?你确定這不是兩個故事?”
“嗯,創作嘛就是要什麽都敢想,比如這次就是奧德修斯結束戰争後乘舟往東方漂流,然後……”
他靜靜聆聽着少年的奇思妙想,只是他全然沒聽進少年在講什麽。他的眼裏都是少年侃侃而談的朗逸風采,他就這樣一心淪陷在對他的喜愛裏。
“……學長,我講完了。”少年抿着唇看他,似乎對他的走神有些不滿。
“啊。我剛好也有事情要和你說。”
他想起了自己在找什麽,又為什麽要找。
他擡手撫平少年翹起的發尾,知道自己的舉動有些暧昧,但也清楚這是他的夢,他可以為所欲為。
“嗯,你說。”
少年安靜地注視他,任由他的手指輕撫發梢又蹭到頸側,就像一個由他擺布的精致人偶。
他看着少年,看着那雙深邃又疏遠的眉眼,看着他眼睛裏的自己。
“我要走了。可能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再見面了。”
“為什麽?”
少年突然握起他的手放到臉側,那雙桃花眼裏不知何時噙滿了淚,随着他的呼吸一點一點掉出來,順着臉頰慢慢滑落。
“為什麽十年後才和我說?”
“我……”
任啓秋從夢中醒來,想說的話哽在喉嚨裏,給不出他解釋。
他睜開眼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反應了好長時間才徹底分清夢境和現實。
這次的睡眠質量不佳,他醒來之後腦袋昏沉,全身疲憊。而他會突然驚醒,全因為屋外吵鬧的聲響。
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沉悶的拖拽聲久久不停。于是他不放心地爬起來查看究竟,但一出門就看到一道熟悉身影。
“你在幹什麽?”他看着在客廳裏推箱子的淩千盛,不由得發問。
這家夥上午剛走,下午又出現,如果再把夢裏的時間都算上,他一白天都耗在淩千盛身上了。
“搬東西。”
聽到他的聲音,淩千盛轉頭看向他,臉色如常得像是上午沒和他吵過架一樣。
“要幫忙嗎?”任啓秋見他搬得費勁,便好心問道。
“不用。”淩千盛搖搖頭,“對了,我看這個客廳你也不待,我先用來做畫室。”
任啓秋問道:“你在學校裏不是有畫室嗎?”
“怎麽,你要用客廳?”淩千盛打量了他一眼,“是要帶誰回來?Omega?Alpha?還是某個男人?”
“懶得和你吵。”
任啓秋不想和他多浪費口舌,打算直接回屋補覺。
但在進去之前,他用餘光掃過客廳,瞥見淩千盛已經架起畫架,正把一幅還未完成的畫擺上去。
“風格變了啊。”
他站在房門口,冷不防地來了一句評論。
記憶裏的绮麗幻想派卻變成了簡約的抽象作。
淩千盛看着畫布,笑了笑:“甲方喜歡什麽當然就迎合他們什麽。”
任啓秋站在門前沉默半響,在淩千盛的注視下很久之後才開口。
“因為我那時不告而別,突然抛下你而生氣嗎?”
“哈?那不是你偷親完我就怕得跑了嗎?”
“可我後面也沒再聯系過你。”
“那不是正常升學後就斷了聯系嗎?”
“哦。”
他帶着遺憾推開門,如同在夢裏一樣,沒機會把哽在喉嚨裏的解釋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