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慈悲佛6
第七十二章慈悲佛6
第七十二章
坤寧宮中,一道明黃身影将宮女呈遞上的茶杯一把掀開,熱茶撒了一地,将深紅的毛氈染成了血褐色。
皇後垂首立在一旁,默不作聲。
随身侍候的秦公公趕緊給宮人們使眼色,帶着衆人離了大殿。
偌大的宮殿之中,安靜異常,一根銀針跌落都能響起清脆之音,明明只剩帝後兩人,可空氣之中仍舊充斥着緊繃的氛圍。
皇帝在殿中踱步,他走到皇後面前,聲音帶着怒火,對着她道:“你真是太不知收斂了!你已經是後宮之主,母儀天下之人,你還想要如何?”
“這麽些年來,你在後宮做的那些見不得人之事,朕哪次不是睜一只見閉一只眼?現在倒好,你手下那些人犯得這些案子,都甩到朕臉上了!”
皇後本是低垂斂眸的模樣,可聽到這兒時,神色有一瞬的猙獰,但她很快壓制了下去,帶着委屈,道:“皇上,千錯萬錯,的确是臣妾沒有管束嚴格...可臣妾重用這些人...亦都是為了您啊...”
“先帝當年傳位之時,與遺诏一同封存的還有密寶圖以及打開寶庫的密匙...皇上,您初繼位時的那幾場戰争幾乎耗盡國庫存銀,若是沒有這些私下的運作,哪裏能維持到如今皇城的顏面呢?”
皇後柔聲說道,可字句之間的怨氣卻尤若實質。
皇帝的臉色愈發不好看,他聲音帶着冰冷,對着皇後道:“皇後,你是在提醒朕?還是威脅朕?”
皇後臉色一白,一瞬跪倒在地,對着皇帝道:“皇上明鑒,臣妾只有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呀。”
“臣妾和臣妾的家人,皆對皇上一片忠心,這麽些年來,都是盡心盡力,身先士卒...您看寧兒,從小便失了父親...”
說着,她抹起了眼淚,繼續道:“皇上,臣妾知曉長公主頂着先帝榮光,身後站着老臣,可是...可是她的孩子真是太過了,不僅殺了皇族,還侮辱其屍身,這真是對皇室的大不敬啊。”
皇後說罷,觀察着皇帝的神色,見他也陷入沉思,繼續道:“皇上,您就是太仁慈了,說到底,這天下是皇上您的天下,這賀庭蕭不過一點小才,現在都敢在他國貴賓所在之時對皇族指指點點,他枉顧自己的身份不說,還是将整個華禦國的顏面都丢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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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妾與您才是一家人...臣妾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啊...皇上仁慈,不若這件事,讓臣妾來做便是...”
皇後看着皇帝雖沉默不語,但卻也緩了神色,她漸漸将心中巨石放了下,輕挑起了眉角。
賀世子被抓進了刑部大牢,一時衆人嘩然。
公主府自然是最先得了消息的,賀菲兒神色有些緊繃,但她并未第一時間前往皇宮,不少老臣紛紛上書皇上,替賀世子求情。
一連過了兩日,沒有等來宮中的赦令,反而等來了一樁案子的陳情。
葉疆寧的侍從在昨日被人殺了,還是以極其殘忍的手法将屍身分割成了塊狀,兇手極為嚣張地将屍塊扔在了葉疆寧的府前。
刑部立刻派人抓捕兇手,結果因為此人太過頑劣還重傷了好幾人,但好在最後官兵抓住了此人。
一番審訊,兇手的口供說自己不過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重刑之下,那人終于松了口,說買兇之人是世子殿下。
可剛剛畫了押,人就因失血過多昏了過去,大夫過來之時,人已經沒了。
刑部侍郎立刻進宮禀告皇上,而後者震怒非常,當場就将賀庭蕭定了罪。
一時之間,長公主這派,人人自危。
大家幾乎都心照不宣地明白,朝堂的風向要變了。
賀庭蕭有沒有罪又如何呢?
皇上已經定下了罪,證據确鑿,天子怎麽會有錯呢?
“枉顧律法,藐視皇權,賀庭蕭罪無可赦!三日後于送神臺斬首,不得有誤!”
“長公主賀菲兒教子無方,管束不嚴,即日起亦免除皇室身份,貶為庶民,全府中人有官職的一律撤職,貶為布衣。”
皇城傳出的诏令,一時之間令無數人聞之色變。
無數朝臣紛紛上書求情,可無一例外都被擋了下來,當然也有幸災樂禍之人,借着賀庭蕭之事,又拉踩了不少政見不合的同僚。
長公主一家卻沒有為自己辯護,宅子被封,家臣散盡,一時之間樹倒猕猴散,可謂悲涼至極。
那些平日裏過來攀附交好的權貴,一時之間也都對公主府敬而遠之了,不少人都變了臉色,說着一些瞎編的污蔑之詞,想着以此來與她劃清界限。
還有不少人說賀庭蕭一直都是我行我素之人,此前仗着自己是禦賜的欽差,官員都是直接斬殺的,一點情面不留,這下輪到自己了,只是報應不爽罷了。
可卻有不少百姓聯名上書為長公主和賀庭蕭求情,他們有些人的孩子在長公主民間設立的私塾上學,有些是受過幫助的窮困人家,有的是很早以前被長公主一家接濟,而未被那些官員趕出國都的流民。
還有的是賀庭蕭偵破案子下的獲救者、受益者,他們都口口相傳着這些善意,他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可他們的話又怎麽上傳得了天聽,那些官府之人只知曉遵守上面的指令,又怎麽敢因百姓的意願而違抗指令?
一時之間,民間充斥着憤懑之情,大部分人都是不相信賀庭蕭會做出這番荒唐之事的。
賀庭蕭手裏無數冤案錯案得以糾正,那些殘酷血腥的案子,他從未嫌棄過,甚至是不遺餘力地找出兇手罪人,讓律法終結這些犯人的一生。
這樣的人,怎麽會選擇殺人洩憤?又怎麽會枉顧律法?
而被扔屍塊恐吓的葉疆寧,此刻裹着一身黑衣,緩緩踱步至幽暗陰冷地地牢之中。
空氣中都是散不盡的血腥味,還有些黏膩惡心的味道,說不出來是什麽。
她一張臉煞白,眼皮下帶着濃郁的青紫色,這兩日她幾乎都沒睡,煎熬與害怕讓她幾近崩潰。
至到知曉賀庭蕭被處死了,她既是松了口氣,又覺得天塌了。
她不顧身邊伺候公公的阻止,拿了令牌,還是想要再見一見賀庭蕭。
這般滲人的通道,她舉着燭燈,只覺得周圍都是要吃人的黑影,她快步走着,至到牢獄的盡頭。
陰冷、潮濕、寂靜的尤若棺木之中,偶爾還會有鼠蟲的吱呀聲,給這地方更添了些陰森惡心的氛圍。
他依舊那般挺拔,燭光若隐若現,能看到他的容顏依舊那般奪人心目,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之中,他依舊擁有着她最想要得到的身體和面龐。
葉疆寧的舉動打擾到了正閉眸養神之人,賀庭蕭微微張開眼,看着她,無悲無喜。
“庭蕭...我...”葉疆寧出聲,這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哽咽的厲害。
“為什麽?”她幾乎哭出聲來,“你為什麽就是...不能選擇我呢?”
葉疆寧語氣中帶着怨怼,但也帶着無盡的眷戀,她繼續道:“我們是青梅竹馬...為了能配得上你,我那般刻苦地去學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我不喜歡那些詩詞,可你喜歡...我都可以去學,我可以成為全華禦國最有才華的女子...只要可以靠近你一些...”
“可你呢?卻只喜歡那些出生低賤的野丫頭!那些粗俗無比、胸無點墨之人!”葉疆寧幾乎崩潰道:“那個女人,上不了臺面的市井商人,甚至還會兇你...你卻對她趨之若鹜...”
“你是那般皓然若明月之人,怎能被這種賤人...我殺她有什麽錯?我只恨不能将她千刀萬剮,不能将她萬馬分屍!”葉疆寧低吼出聲。
賀庭蕭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神色之中竟帶着些許憐憫。
葉疆寧見他這副模樣,更是生了怨,她搖着頭,像是要把心中這些年所有的壓抑宣洩出口一般,她對着賀庭蕭繼續道:“我本以為她死了便好了,三年啊...我本以為你終是放了手,結果呢?又愛上了一個賤人,一個髒污的仵作...”
“不...不是愛上,只是因為這個賤人長得像那個姓傅的,所以你才...若不是我發現了你掩藏的那具屍骨...我都要以為你真的走出來了...”
“可惜啊可惜,我得不到的,誰都別想得到了...姓傅的得不到,姓宋的也別想...哦,對了,你應該還不知吧,宋然那賤人失蹤了...我本想找人将她做掉,未曾想,竟還有人先我一步...看來那賤人的敵人,亦不少啊。”
說罷,葉疆寧面色猙獰地狂笑起來,她見賀庭蕭又恢複了無悲無喜的狀态,眼中連對她的悲憐都不見了...
是啊,他本就不愛宋然,後者不過替代品,現在宋然不知生死,他又怎麽會在意呢?傅然兒死了,他的心便死了,現在屍身都保存不了了,他才這般不顧一切,這般瘋狂罷...
“長公主亦被貶為了庶民...這便是你想看到的麽?”葉疆寧終是平複了情緒,她有些怔愣地看着他,自說自話道:“你若答應同我在一起...我就去向姨母求情...她最是疼我...只要你答應今後不再同皇後黨派作對,不要再深究那些案子...”
“庭蕭...我真的很喜歡你,我真的很愛你...”
葉疆寧的臉上泛起癡迷地神色,她看着他的身影,露出些帶着魔怔的模樣。
可至到她離開,她都沒有聽到賀庭蕭開口說一個字。
那般漠然、冷血,對她的感情視而不見...
葉疆寧忽然覺得,也好,他死了,自己說不定也能解脫...
她得不到的人,這個世上,誰也得不到了...
行刑那日,文武百官,皇上皇後,還有被擋在層層官兵外的黎民百姓,都看着那曾經的天之驕子,被押跪在送神臺之上。
陰沉的天色,刺骨的北風,将這人世渲染地極近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