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不會,我覺得,我得救了。”雪鹀說。似乎跟譚恕予在一起經歷的那些事情,是為了能解決這次危機而做的準備,多麽神奇。
“你以前說,要把喜歡的人綁在馬上,繞島三圈呢,怎麽樣,準備什麽時候帶回來遛遛?”白鵺朝她擠眉弄眼。
“……”雪鹀呆住了,一想到譚恕予那清瘦嬌弱的模樣,她,突然舍不得了。
“阿嚏!”裹在貂裘裏的譚恕予打了噴嚏,這個噴嚏來得突然,震得他暈頭轉向,眼冒金星,胸口疼痛,差點兒承受不住。他費力擡起手,用帕子揉了揉鼻子,不僅臉上帶着病态的緋紅,這下連鼻尖都是紅紅的了。他虛弱又焦急地說道:“小容易,你,繼續念,沈渡怎麽說的……”
“天姥島發出消息,海主的侄女與歸鸾宮的鳳凰宮主喜結連理,婚禮訂在正月十五……”
“什麽!”譚恕予吃勁地撐起自己的上半身,突然感覺喉頭一窒,“噗”一聲吐出血來。
譚河趕緊撫着他的背,“你別急!婚禮沒有辦成!”譚河不敢再念了,索性把信紙放到譚恕予面前,讓他自己看。
譚恕予重重地喘着氣,唇角的血跡來不及擦除,顫抖着接過信紙,剛掃了幾眼,眼前一片眩光,就倒回床上,暈過去了。
譚河立即叫來園子裏的大夫,給譚恕予診治。
一到冬天,譚恕予就特別虛弱,往年這個時候他都是要去溫泉山莊度過的,春分前後才會離開。但是今年他決定不去,就在渌水苑過冬,他的心思,譚河自然清楚。
自從褚鳳凰出現,譚恕予就猜到了雪鹀的來歷,不過,也是譚河查證後才确定的,雪鹀就是現任渤沱海海主軒轅華幽的侄女。
渤沱海海主,掌管渤沱海海域大小島嶼三十六座,而海主居于海上蓬萊天姥島,煙濤微茫,雲霞明滅,隐于衆多群島中,是個十分神秘的所在。
雪鹀的父親,就是前任海主軒轅天丘,已經離世多年。雪鹀來到這裏的原因,大概率是為了查找關于她父親的那起事件,而她當時想加入绮霞閣、接近譚恕予的原因,應該就是……其實雪鹀并沒有欺騙他,只是沒有說出全部而已。
譚恕予哪怕懷疑過雪鹀的初衷,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和感受,雪鹀是喜歡上他了,而他這只小魚,也一直仰望着她。
譚恕予很多次動過想去找她的念頭,可是,別說現在是冬季,他的身體十分虛弱,就說那浩瀚無垠的大海,對他來說也是難如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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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恕予從未像現在這樣,産生了晦暗怯懦的心思。
他出生優渥,衣食無憂,腦子也好用,雖然不會武功,身體弱了點,只是冬天的時候弱了點 ,但是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從未怨恨過什麽,反而認為自己已然獲得太多,就想為這江湖做點兒什麽。
可是現在,命運讓他遇到了雪鹀,一只來自仙島的小雪鹀,他跟她,隔着汪洋大海,是他這輩子都無法沖破的障礙。
除非再死一次,或許才能向她靠近吧。
*
屋外下着雨,譚恕予在書房裏看了一個上午的卷宗。
天氣漸暖,火盆只留下了一個,燃燒的炭火發出哧哧的響聲,新茶的香氣随着茶湯變冷,也漸漸淺淡。
譚恕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的呼吸粗重,眉頭緊緊皺着,夢裏又是深海、火焰、血肉和痛楚。
一聲驚雷炸響,譚恕予被驚醒,重重喘息着,額頭上一層薄汗。他緩了一會兒,撚起冰涼的瓷杯,冷透的茶水灌入喉嚨,慢慢平靜下來。他的記憶,就像被凍僵的白狐,在火爐旁慢慢蘇醒,變得張牙舞爪,撓得他的心支離破碎。
“嘟嘟嘟”敲門聲響起。
“進來。”譚恕予的聲音略微嘶啞,他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打起精神,待看到來人,扯開嘴角,淡淡一笑,“小容易啊,今天有什麽好消息嗎?”
“沈海幫吞并了吳越幫。”譚河看到他蒼白的臉色,眉頭微微皺起。
譚恕予嘆了口氣,手指在桌上點啊點,“早晚的事。吳越幫的吳江傑去年病死在牢裏,瑾華夫人和吳家小姐,也支撐不起吳越幫。沈奇舟那個人,一向不擇手段,連寒食散的生意都敢做,是個狼子野心的人。”
“現在我們要做什麽?”
“先不用,遇川那裏已經盯着沈海幫了,這次他們大動幹戈吞并了吳越幫,我們就靜觀其變,他們做的越多,露出的馬腳也會更多。”
“好。”
“還有別的嗎?”
譚河抿抿嘴,“……現有的信息都已經傳到沈渡那裏了,還要繼續嗎?”
譚恕予聽罷,很久之後,才苦笑一聲,“我不知道。”
譚河也不催他,轉身退出了書房。
譚恕予一下子散架似的癱在椅子上,剛剛夢裏的痛楚,似乎延伸到了實質,甚至更加洶湧。自從他知道了雪鹀的來歷,随着調查的深入,塵封多年的記憶也慢慢清晰,他怎麽也想不到竟然還有這樣的牽連。
今日驚蟄,按照沈渡最新發回的消息,天姥島的危機解除,海主清醒,已經着手整頓事務,并且開始調查十九年前的那起海難。當然,關于那起事件,在譚恕予的授意下,沈渡将绮霞閣查到的資料暗中透露給了天姥島。既然雪鹀想知道,譚恕予自當竭盡全力地支持,哪怕……
七天後,沈渡傳來消息,說雪鹀離開了天姥島。
雪鹀會去哪裏,他根本不用猜。
可是他現在竟然期盼時間再慢一點兒,雪鹀的腳步再慢一點兒,他不想見到雪鹀,實際上是不敢。他害怕。他害怕,她會怎麽看他,她還會喜歡他麽,他和她,還會有以後麽……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按住內心的思念浪潮。
只能一次又一次捂緊內心的風聲四起。
可是不管他怎麽用力,愧疚和自責,如荊棘瘋長,吸着他的血肉,攀附着他的骨頭,随時随地就會沖破他的胸腔。他不想讓雪鹀看到他這幅晦暗狼狽又怯懦無措的樣子。
他還是天真了,小魚和小鳥之間,隔着的何止是大海一般深不見底的距離,還有如山脈一樣連綿不絕的因果。
譚恕予捂着胸口,可是心裏的疼痛還是湧到了眼眶,眼淚滾落下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嘩啦”一聲,雪鹀冒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的心髒咚咚咚狂跳。
她這一路上緊趕慢趕,終于在春分後到達了嘉越城附近的一個溫泉山莊。
這裏距離嘉越城只有不到兩天的路程,她又突然不急着趕路了。
聽喬婉柯說過,每年冬天,譚恕予都會到這裏來過冬。那麽,他會不會還在這裏?還是剛剛才離開?!
傍晚的時候,雪鹀剛踏入溫泉山莊,管事就迎上來,熱情地招待了她。大概管事看到了雪鹀劍鞘上的那塊琥珀,還特意詢問了是否是绮霞閣少閣主的吊墜。
雪鹀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說自己是譚恕予的副手。
她其實一到岸上,就發現了跟去年的不同。進入村落、鎮店,就有人迎送,有人安排食宿,每個人都熱情周到地招待着她。她想,一定是譚恕予的安排,他一直在以他自己的方式陪伴着她。
好想見到譚恕予啊!這個念頭就像是頭頂的雲,一直在那兒,一直跟着雪鹀。她偶爾擡頭看去,看到雲的形狀,有時像花瓣,有時像小狗,有時像小魚。每當雲團越是像一條小魚,這個念頭就越發地鋒利起來,刮蹭着她的心,她只有不停地狂奔,才能忽略那股刺痛。
“管事伯伯,請問少閣主什麽時候離開的呀?”莊內有點冷清,她直覺譚恕予不在,索性開口詢問道。
“哎呀,雪鹀姑娘,這次少閣主并沒有來莊裏過冬。”
“為什麽呀?”
“這,我就不知道了。”管事笑笑,特意給雪鹀安排了一個單獨的小園子,“雪鹀姑娘,這個園子裏有溫泉直接引入,不用擔心被人打擾。”
“多謝管事伯伯。”
*
雪鹀把自己完全沉浸到溫泉池裏,溫暖的水流撫慰着趕路的疲憊,但是她的心一直是歡喜和雀躍的。
她期待着在春暖花開的時節再次見到譚恕予,跟着他闖蕩江湖。
對了,還有幾件正事,可能還是需要譚恕予的幫忙。這次她帶了好些寶貝,統統都想送給譚恕予,就當作是找他辦事的酬勞吧。其實,哪怕沒有這些事,哪怕沒有辦成,她也想統統都送給他。
不過,一想到去年離開時沒有好好跟譚恕予道別,雪鹀頓時有點兒擔心起來,不知道他會不會怪她。應該不會吧,她不是故意不說的,她只是不知道怎麽開口而已,她想他肯定能明白的吧。可是,如果他不明白呢?
想到這裏,雪鹀覺得一陣堵得慌,就又把自己沉入水中,直到快憋不住氣了才趕緊冒出水面,心髒咚咚咚地狂跳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好想見到譚恕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