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時間就是這樣,夜裏想着心事,天光就大亮了。
空氣中都是屬于夏天獨有的驟雨潮濕和蟬鳴流光。
不管多少次,譚恕予都會反反複複愛上這熱烈滾燙、馥郁萋萋的夏天。他總覺得,只有在這樣充滿生命力的夏天,自己才是活着的。
申屠惠風匆匆來到渌水苑,看到正在亭子裏吹風的譚恕予,遠遠地就喚了他一聲,“小魚!”
譚恕予一回頭,笑了起來,“原來申屠少主啊!你之前不是說趁着夏天,去游山玩水了嗎?這次又去了什麽好地方呀?”
申屠惠風噔噔噔噔跑過來,拿起桌上的茶壺,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咕嘟咕嘟喝完後,一抹嘴,“小魚,這次你真的要跟我去一趟了!”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膽小了,不敢去那些大江大河的地方。”譚恕予走過來,也給自己倒了杯水。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這次吧,我遇到了件怪事,所以才趕回來找你的。”申屠惠風眼神灼灼地看着他,“我這次從富陽到桐廬一路游玩,游船至南峰村附近的時候,看到有人從崖邊墜落啦!”
“哦?那救上來沒?”譚恕予一下子來了興致,坐下來聽他說着。
“什麽呀!那人是被人從高處推下來的,但是沒有掉進江裏!然後我一擡頭,就看到崖上還有人!”
“那你們報官了沒?那邊是石珠縣,有縣衙,也是臨安府的管轄範圍。”
“報官了,報給了縣衙,縣衙也派人沿河查找過,但是沒有找到任何落水的人,屍體也沒有。”申屠惠風湊近譚恕予,“我猜,被推下來的那人,很有可能已經死了,又被兇手給藏起來了。還有哇,附近就是天鐘派的範圍,有可能就是他們幹的!”
“那你跟衙門說了天鐘派沒?”
“說了呀!衙門派人去問過了,天鐘派的人說,他們那裏沒有人失蹤,就不了了之了呀!”申屠惠風嘆口氣。
“所以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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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除了你,我想不到別人了!我跟你一起去闖闖那個天鐘派,怎麽樣!”申屠惠風拍着胸脯,啪啪作響。
譚恕予思考着,手指在桌上點啊點,“那我需要做點準備才行。”
日光充沛,長風浩蕩,蟬鳴穿透山林,譚恕予一行,馬蹄噠噠,行走在前往天鐘山的官道上。
譚恕予時不時往後看,看後面戴着帷帽的雪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譚恕予總覺得最近的雪鹀沉默了很多。
上次在薔薇園為護他而被房梁砸到,譚恕予對雪鹀總是心懷愧疚。在渌水苑裏,各種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都往她院子裏送,雪鹀雖然也是一如既往爽快地收下,可是卻像在趕時間一樣,道謝後轉身就回了房裏,不會再跟譚恕予閑聊幾句,連譚恕予的書房,她也不太去了。
這次去天鐘山,譚恕予本想讓雪鹀留在渌水苑修養,但是雪鹀還是以要保護他為由,跟着出來了。
“哎!”想到這裏,譚恕予不禁嘆了口氣。
“小魚,你是不是在擔心天鐘派不肯讓我們借住?”旁邊的申屠惠風聽到譚恕予的嘆息,湊過來問了一句。
“這倒不會,之前我給他們送了拜帖,說仰慕天鐘山的景色,趁着仲夏,想去他們那兒小住幾日,他們掌門胡東鄰親自回信了,不會把我們趕出去的。”
“還是你聰明!借着你這個绮霞閣少閣主的身份,過去小住幾日,沒得話說。”申屠惠風拍拍他的肩膀,突然降低了聲音說:“哎,我說,你們绮霞閣是什麽風水寶地啊,竟然有美人兒自願加入啊,快給我說道說道!”
今天早上,申屠惠風按照約定,在城門口等着譚恕予一行,除了他曾經見過的譚河,竟然多了一個大美人,這讓申屠惠風很是驚豔了一把。追問之下才知道,這位雪鹀姑娘,是自己找到绮霞閣要求加入的。她不但人長得漂亮,性格也是落落大方,很讨人喜歡。
申屠惠風本想跟雪鹀姑娘并肩騎馬,一路上可以聊聊天,但是譚恕予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頂帷帽叫她戴上,說是既能防曬又能防蟲。
雪鹀依言戴上後,申屠惠風就明白了,只能快走一步,跑來跟譚恕予并肩,大眼瞪小眼了。
“我說申屠少主,”譚恕予懶洋洋地開口,“我绮霞閣的人,你可不能随便欺負啊,不然,我第一個不饒你~”這荊渡門申屠惠風的花名,譚小魚心裏有數,聽說他曾引得幾個世家小姐明争暗搶,最後還能過葉不沾身,全身而退,風流卻不下流,也是花間高手了。
“看你說的,朋友妻不可欺,我還是懂的,我懂的。”申屠惠風接着他的話說。這譚小魚雖然為人随性,慷慨大度,但是及其護短,這一點在他們這些世家公子圈內,也是大有名氣的。
譚恕予幽幽看他一眼,沒再說話,半阖着眼簾,似在養神。
本來乘船沿着嘉臨江的話,順流而下,一天就能到達天鐘山。但是譚少閣主有個怪癖,能坐小船,絕對不乘大船,可以過小河,絕對不入大江。沒有辦法,幾人只能騎馬而行,這樣的話,路上快馬加鞭,也要三天。
當晚,他們在一個鎮店的客棧裏休息。客棧條件簡陋,雖然一人一間房,但是如果隔壁住着呼嚕壯漢,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已是子時,雪鹀被隔壁房客的呼嚕聲吵得睡不着,她又不想攪擾其他人再調換房間,所以就跑到客棧外面的臨水亭子裏坐着。
雖已是仲夏夜,客棧臨水而建,小河淙淙,水汽潮濕,還是有幾分涼意。
雪鹀倚着美人靠,雙手抱着蜷起的腿,靜靜地聽着河流的聲音。
亭子裏挂着盞小燈,随着晚風輕輕晃動,飛蛾的影子影影綽綽。她突然很想念那個夏夜,滿是流螢,和簌簌作響的麥草。
雪鹀閉上眼睛,默默想着,再過兩個月,麥子剛好成熟了,農莊的篝火會再度升起,烤肉的味道随風飄散,連同破碎難懂的歌謠,她還可以跟姑娘們一起圍着火堆跳舞,她的手,還可以搭在小魚的肩膀上。如果,如果那個時候她還在的話,這該是多麽美好啊!
小魚,他那麽聰明,如果告訴他,他一定知道,她要飛往的方向,他一定知道,她不是故意欺騙他,她只是沒有告訴他全部,他一定知道,一只小鳥拖着夜色和露水起飛時的負重感。
“你在想什麽?”
聲音飄渺,是我的靈魂在發問嗎?
雪鹀迷迷糊糊地回答着:“小魚~”
“你說什麽?”聲音清晰起來。
“什麽?”雪鹀一擡頭,看到譚恕予站在她身邊,彎着腰,看着她。他的頭發滑落肩頭,輕輕揚起,幾縷發絲拂過她的臉頰,癢癢的。
“小魚!”雪鹀瞬間清醒過來,“烤魚!我在說,我想吃烤魚了!”
“好啊,我們明天就吃烤魚。”譚恕予笑起來,坐到雪鹀身邊,“你睡不着嗎?”
“啊,對,就,隔壁的呼嚕聲太吵了。你呢?”
“我經常睡不着。”譚恕予聳聳肩。
“為什麽呀?”
“這裏,太吵了。”譚恕予指着自己的腦子。
“哈!你是說你太聰明了是吧!”雪鹀笑了起來。
譚恕予也跟着笑起來,“被你發現了!”
笑聲漸停,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空氣中是潮濕的水汽,發絲沾在臉上,有點癢,但是雪鹀不想拂開,她一動也不想動。
呼呼的風聲吹過,雪鹀的耳邊是淙淙的流水,夾雜着幾聲遙遠的犬吠。她聞到一股草木的清新,像穿過薄霧的晨曦一樣明澈幹淨,是譚恕予随身攜帶的香囊的味道。
雪鹀吸吸鼻子,開口道:“小魚,我想問問。”
“嗯?想問什麽?”
“吳家小姐,跟韓有為,最後在一起了嗎?”雪鹀轉頭看着譚恕予。
譚恕予剛想随口問一句她為什麽這麽想知道,可是看着雪鹀認真的神情,他開口卻是:“沒有。” 是的,确實沒有,譚恕予聽說韓有為離開了嘉越城,吳薔薇還是讓他帶走了那顆夜明珠。
“所以,吳小姐是接受不了韓有為欺騙過她嗎?”
“未必就是因為這個。”譚恕予發現,雪鹀似乎對韓有為欺騙了吳薔薇這一點,一直耿耿于懷,難道是因為她的姑姑?雪鹀曾經說過,她的姑姑被一個男子欺騙過,至今未嫁。
“嗯,也是。”雪鹀低下頭,不再說話。
“哎呀!你聽到遠處的狗叫了嗎?”譚恕予的語氣瞬間輕快起來。
雪鹀擡頭看他,點點頭。
“聽說,一個人如果在這一世騙人的話,下一世就會變成一種動物。你知道是什麽動物嗎?”
雪鹀搖搖頭。
“是狗!所以這世界上才會有這麽多狗!哈哈哈哈哈!”譚恕予說完,就自己先笑了起來。
雪鹀看着他,不說話。
譚恕予被她看着,漸漸停止了笑聲,摸着自己的鼻子。
“我……”
“祝你好夢!”雪鹀留下這句話,就往客棧走去。
第二天,譚恕予果然就讓雪鹀吃上了烤魚,中午吃烤魚,晚上也是烤魚。
第三天還是烤魚,譚河不言不語,申屠惠風叫苦不疊。
但是譚恕予對他倆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他只看着雪鹀默默地挑着魚刺,小口小口地吃着。他心裏就又高興起來。
他們一行到達天鐘山腳下,把馬寄養在農戶家裏,然後四人徒步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