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酒酣宴畢,譚恕予和雪鹀回到小院。倆人坐在小院的石凳上,譚恕予說要檢查雪鹀的觀察能力,看看她發現了什麽。
雪鹀抿抿嘴,正襟危坐,略一思考後,說道:“首先排除莊主江郁。”
“哦?為何?”譚恕予挑眉。
“因為這些莊內到醜事若是傳揚出去,對鳳榕山莊沒有任何好處,肯定不是莊主做的。”
譚恕予點點頭,以眼神示意她繼續說。
“應該也不會是靘竹夫人,你看她那副嬌滴滴的樣子,而且,她都為此病倒了,肯定也不是她。”
“也許她是假裝的呢?而且,她若真的來自練月門,肯定也是有些手段的。”譚恕予提醒道。
“啊!對哦!她來自練月門。”雪鹀恍然大悟。姑姑跟她說過,看人千萬不要只看表面,要用心去看。
“其他幾位呢?”譚恕予循循善誘。
“哪怕江郁死了,鳳榕山莊也是交到江少莊主手上,那麽江九爺也就沒有任何動機,雖然他是年資最老的人,知道很多莊內秘聞,但是這麽做,似乎他沒有撈到什麽好處,除非,他把莊主和少莊主都除去,不過,不是說還有些叔叔伯伯在世的麽,那怎麽也輪不到江九爺。”
雪鹀皺着眉頭,“表小姐肖紫蓮也是暫時借住而已,對鳳榕山莊,估計還不太熟悉,她若是想攪亂鳳榕山莊,對她又有什麽好處呢?我直覺不會是她。”
譚恕予點點頭,拎起茶壺,倒了兩杯清茶,把其中一杯放到雪鹀面前。
雪鹀拿起茶杯,一飲而盡,繼續說:“最後說到江少莊主江晚添,我們又是被他請來調查這件事的,總不見得是他賊喊捉賊吧?!這樣一看,好像誰都不像是作怪的人。”
“會不會是有家仆報複江家?”譚恕予問她。
雪鹀搖搖頭,“我一開始就排除了是家仆報複。若是真的有深仇大恨要報複江家,就該在收集到證據後,把這些事情直接捅出去,鬧得江湖上人盡皆知、越大越好,對于非常看重鳳榕山莊聲譽的江家人,才是最大的報複。如果是普通家仆惡作劇,好像沒有必要啊,江家不好,對他自己沒有任何好處吧,除非他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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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雪鹀說到這裏,深深嘆口氣,趴在石桌上,想讓冰涼的石桌,帶給自己一些冷靜。
譚恕予好笑地看着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轉着眼珠、一會兒氣餒的樣子,覺得雪鹀真真是生動活潑,明豔大方,有趣極了。
若是譚河現在在場,肯定又要在心裏嫌棄自家少閣主像是沒有見過女子一樣。
想看什麽生動活潑?讓譚少閣主自己照照鏡子就行,整天活蹦亂跳、不着調的樣子,譚少閣主若說自己第二,估計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了。
不過,若是譚河,根本不會回答譚恕予的問題,就只需靜靜地聽他自言自語地分析一通,而譚河,只要在适當的時機,接個話、提個醒、等着少閣主吩咐就行。
“不着急,我們再看看。”譚恕予安慰着雪鹀。
很多事情,管窺蠡測是發現不了真相的。作為一名合格的地下工作者要具備的內在修養,就是要有耐心。這算是譚恕予交給雪鹀的第一課。
這邊廂,江晚添來到江元橋的小院,江元橋正好在院子裏賞月、喝酒。
江晚添站在門口,看向江元橋。他背脊挺直,一手搭在桌沿,一手垂在腿上,微微仰着頭。月亮就那麽直晃晃得照在院子裏,延伸的銀光與屋前的燭火相融,時光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
若不是晚風時不時得撩撥起江元橋的衣擺,江晚添真會覺得,眼前就是一幅畫而已。
“九叔公。”江晚添走進院子,站到江元橋身後,輕輕地、敬重地施了一禮。
江元橋回頭,粲然一笑,“是小添啊~來,坐,陪我喝酒。”
江晚添依言落座,望向江元橋,眼神閃爍不定,“夜裏涼,您還是少喝點兒吧。”
“嗯,我知曉了。”江元橋說罷,就放下了手裏的酒盅,“只是,今夜月色很美。 ”
江元橋看着将滿的月亮,“就要十五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
“還有成百上千次呢,我,我陪您一起看!”江晚添語氣略顯焦急,“如果您不嫌我悶的話。”
“真是小孩子,承諾是不能随便許下的。”江元橋低頭笑笑,“有的時候,許諾的人輕飄飄地走了,反而是相信諾言的那一個人,才是真正的備受煎熬。”
“九叔公,您,您是想起了誰嗎?”江晚添輕輕地問着。
“小添,江家這麽多人,你跟你祖父,長得是最像的。”江元橋幽幽說着,“你肯定是江家的孩子,那個謠言,你別信。”
“嗯,您以前說過。”江晚添抿抿嘴。
“你爹現在是莊主,肩上扛着責任,有時候對你不夠親近,你別怪他。”
“我爹,雖然對我很嚴厲,我一直挺怕他的,但是,我知道他是為我好。”
“到你這一代,江家與你同齡的孩子不多了,又都不在莊裏,你多少會有點兒孤單,也是難為你了。”江元橋拍拍江晚添的肩膀。
“也還好,小時候我不覺得孤單。現在,更不覺得了。”
“紫蓮看起來對你甚是有意,你若願意,我可以……”
“不不不,那個,我跟表妹,就是兄妹而已。”江晚添搖着手說。
江元橋點點頭:“這樣啊。”
“小時候,逢年過節,您,還有其他的叔叔伯伯們都會回到莊裏,還是很熱鬧的。”江晚添低頭一笑。
“是啊,我之前一直在外跑,很少回來。那年你十九歲了,我回到鳳榕山莊,遠遠看到你,還以為是…….唉……”江元橋搖了搖頭,失笑一聲。
江晚添擡頭看着他,忽然覺得江元橋眼神很深,似乎藏着他年輕時曾經見過的山海,對江晚添來說,是那麽的遙遠而親切,那麽的遼闊卻沉重。
“你的性子也像你祖父,一直這麽溫和有禮。你以前小的時候,我還總擔心,這孩子是不是太壓抑了,怎麽一點兒小孩子的淘氣勁兒都沒有呢。”
“我,我已經成年了。”江晚添忍不住說道。
江元橋點點頭,“是啊。後來啊,你越長大,我反而覺得,也挺好,你沉穩持重,是個好孩子,将來一定會像你祖父和你父親這般,扛起鳳榕山莊的重擔。”
“您,您會像教導我父親那樣,也陪着我嗎?”
“小添,你還不到二十三歲,還有很多路要走。甚至很多路,你得一個人走,任何人,都只能陪你一段。你要一直往前走,不要把自己困住了。”說完,江元橋捏起酒杯,就要往嘴裏倒。
江晚添迅速伸手,按在了江元橋的手上。
江元橋疑惑地看他一眼,江晚添趕緊把手放到桌下,十指交錯糾纏着。“您還是少喝點兒吧,我聽說,我祖父當年,也是嗜酒如命,才,才……”
“才短命的是嗎?哈哈哈哈哈~”江元橋接着說下去,爽朗地大笑起來。“這世間,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可是偏偏生死一事,乃是天命,由不得自己做主。”
“您是不是,很懷念,以前的日子?”
“是啊,年紀越大,我越覺得,這世間,一下子變得特別空,又無聊得很。”
“以前,真的那麽好麽?”江晚添歪着頭,悄聲問着。
“沒有。”江元橋搖頭,“二十年前,并不比現在風平浪靜,也沒有比現在更好,只是,當時我們都還年輕。”
“可是,可是……”江晚添皺着眉,不知道說什麽,他覺得自己嘴真笨,不由懊惱起來。
江元橋看他一眼,擡手撚起一個杯子,給江晚添也倒了一杯清酒,“小添,陪我喝一杯吧,今晚你乘興而來,願意聽我這個老人家唠叨幾句,那就喝一杯,盡興而歸!”
“我……”江晚添竟是無法拒絕,因為他也不知道今晚來找江元橋是因着何事,只是想着,這樣的月色,九叔公應該是在獨自喝酒。
“來,同我共飲一杯!”江元橋笑意盈盈,眼角的紋路都透着暢快。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江晚添雙手舉起酒杯。
玉杯相碰,似是天命的時鐘在敲響。
酒液入喉,起初辛辣,像是種子破土時的土地撕裂,慢慢地又變成了苦澀,一如春天瘋長的桑枝,窸窸窣窣,不停地撓着自己的心。江晚添伸手,想再給自己倒一杯酒,壓下心中的癢意。
“唉?小添,你平時就不太喝酒,今天晚宴上已經喝了五杯了,剛剛那一杯,已足夠你今晚好眠了。”江元橋按住了江晚添的手。
江晚添愣了下,手心裏是冰涼的玉壺,手背上是燙人的灼熱,他似乎承受不住這冰火兩重天的刺激,立馬縮回了手。
江元橋看他一眼,輕輕嘆了一下,随後拿起玉壺,斟滿自己的酒盅。
江晚添被江元橋那麽幽幽一看,立即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慌裏慌張地站起來。
“九,九叔公,我,我這就回去了,您,您還是少喝點兒酒,早點兒歇息吧。”
“好。聽你的。”江元橋的嘴唇剛剛碰到酒盅,又放回到了桌上。
江晚添一躬身,轉身就跑出了院子。
江元橋看着他奔去的身影,心下又是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