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未時剛過,紫宸殿門口跪下一道紅色人影,沈流筝不顧周圍宮人的阻攔,毅然決然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天氣寒冷,沈流筝一張欺霜賽雪的臉凍得發紫,嘴唇發白。
汪德海上前勸道:“沈姑娘,眼下皇上正為北昌王的案子擔憂,您先回去吧。”
沈流筝定定地看向紫宸殿的方向:“我叔父是無辜的,我要為叔父讨回公道。”
汪德海好說歹說,沈流筝不為所動,汪德海只好嘆了口氣,不再勸了。
不一會兒,幾個大臣陸陸續續過來,看到沈流筝已經跪下,也撩了袍子跪在殿前,為北昌王求情:“皇上!北昌王為國效力,忠心耿耿,絕無可能通敵,請皇上明察!”
汪德海眼看着人越來越多,連忙進去通報:“皇上,外頭方大人、盧大人都來了,還有其他好幾位大臣,您看這……”
李承銑面前放着那幾封信件,翻來覆去地看着:“不必理會,他們想跪就跪去。”
“如今雖有證據,但仍需進一步查證。朕不是只聽一方的昏君,在更多證據沒有調查出來前,朕不想聽任何人嘴上求情。”
汪德海得令出來,對着衆人道:“皇上不見。”
大臣們面面相觑。
“皇上不見,這可如何是好。”
“興許是正在氣頭上,再等等吧。”
大臣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日頭西斜,兩個時辰過去了,紫宸殿裏還是沒有動靜。
沈流筝臉色有些蒼白,大臣們也紛紛捶胳膊抻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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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柏章喃喃道。
大臣們膝蓋疼痛地跪着,突然看到紫宸殿廊下的林楠績,不知道誰起了頭,目光漸漸熱烈。
大理寺少卿方文覺目光熾熱:“上次拜了祥瑞以後,夫人都消氣讓我進屋睡覺了。”
跪在老丈人旁邊的柏章也羞澀道:“我之前對着小林公公許願家宅安寧,夫人最近每天晨練,揮鞭子可帶勁了。”
其他人:咦!
“還有我還有我,我本來是個六品的修撰,現在馬上要去地方赴任五品郎中了,嗚嗚嗚,這算升官嗎?”
旁邊的同僚沉默了一下:“六品升五品,怎麽不算升官呢?”
工部郎中蔡殷的臉略微有些泛紅:“我以前總被叫小白臉,那次拜祥瑞時我就許願摘掉這個外號,第二天就被調去巡查京郊屯田,這幾個月我曬黑了,再也沒人叫我小白臉了。”
身旁的人看了下他黑炭般的皮膚:“可是現在都叫你蔡黑炭啊!”
蔡殷絲毫不覺侮辱,反而感覺十分自豪:“古有包黑炭,今有蔡黑炭,看來以後官運亨通啊!”
同僚:“……”
“拜拜吧拜拜吧。”
“臨時抱佛腳也比沒有的抱強。”
林楠績正在廊下百無聊賴地站着,突然發現跪下的群臣對着他的方向,口中低聲呢喃,振振有詞。
林楠績懵了一瞬,迎上群臣的目光,下意識換了個位置。
【看錯方向了吧,應該跪拜狗皇帝啊。】
林楠績拍拍何修的肩膀:“兄弟,換個位子。”
何修不明所以,但還是和他換了。
日頭正盛,林楠績微微眯着眼,心想這回該行了吧。
底下,大臣們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齊齊地換了個方向,又對着他。
林楠績:【???】
【為什麽拜我?】
大臣的目光太虔誠了,林楠績則驚恐極了。
【你們這樣拜我,我會折壽的。】
【我一個小太監何德何能?】
【一定是錯了一定是錯了,肯定是大臣們老眼昏花了。】
沈流筝聽得一頭霧水:“你們在說誰?什麽小林公公,什麽祥瑞”
翰林院侍讀宋允懷:“是啊。”
宋允懷有些吞吞吐吐:“原本我也是嗤之以鼻的,誰知道,還真有用。”
沈流筝有些不信:“你許什麽願望了?”
宋允懷臉色漲得紅起來了,支支吾吾:“我,我想邊關嚴寒,風霜凄緊,希望沈姑娘能夠回京。”
“沒想到真的實現了。”
沈流筝沉默了一瞬,然後看向檐下站的不太筆直,偶爾還偷偷懶的內監。
看清楚那內監的面容後,沈流筝微微一愣。
冰雪消融,晴空萬裏的天氣,陽光從屋脊跳躍,斜斜地射進紫宸殿的廊下,投下一片金黃朱紅的溫暖色澤。
那內監站在光裏,還随着太陽斜照的角度悄悄調整位置,一張俊秀的容顏,眉如墨畫,眼神清蘊,一身青色衣袍勾勒出修長纖細的身形。
沈流筝無端想到修竹君子這四個字。
不,又比滿口錦繡文章的所謂君子多了幾分天然不拘。
也難怪會讓大臣們一口一個祥瑞的叫着。
光這長相……确實就挺賞心悅目的。
沈流筝情不自禁地看着林楠績,雙手合起,閉上眼睛,低聲祈禱:“希望上天保佑,叔父能平安釋放。希望皇上能見我一面,讓我為叔父求情。”
林楠績瞪大了眼睛,狠狠一掐大腿,他眼花了是不是?
【沈姑娘怎麽也跟着一起?】
【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你還不如直接闖進紫宸殿,對狗皇帝說:想對我叔父下手,先從我身上碾過去——】
【狗皇帝肯定會心軟答應的!】
暖閣裏,李承銑聽到越來越離譜的心音,“啪”的一聲将手中的奏折拍到桌子上,喚來汪德海。
“外頭都在幹什麽呢?”
汪德海道:“十來個大臣在紫宸殿外跪着,為北昌王求情呢……沈姑娘,也來了。”
李承銑有些意外:“她是怎麽進宮的?”
一想到還關在宜芳宮的假宜嫔,李承銑就覺得他的皇宮漏得像篩子。
汪德海恭敬道:“皇上三年前特許沈姑娘可以随時進宮。”
李承銑啞然,良久才點了點頭:“好像是有這回事。”
過了一會兒又道:“讓他們都回去,今日朕不見他們。”
汪德海領命,從紫宸殿出來,站在廊下,看着沈流筝和諸位大臣:“皇上說了今日不見客,大家都回吧。”
底下雅雀無聲。
汪德海再定睛細看,就見他們跪拜的方向還是對着皇上的方向,身子卻都微妙地轉了個角度,汪德海循着方向看去,就看到了手足無措的林楠績。
林楠績沖着汪德海讪讪笑了笑。
這不是他能控制的啊!
汪德海:“你小子——算了,我還是回禀皇上。”
林楠績目送汪德海進殿。
回到暖閣,汪德海努力整改了一下措辭,小心翼翼道:“皇上,大臣們都在……拜祥瑞呢。”
李承銑手中的動作一頓,匪夷所思道:“拜祥瑞?”
汪德海笑得有些尴尬,活了大半輩子,他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情形啊。
“這雖然拜的是祥瑞,大臣們還是誠心想要面見陛下的,也算是一片忠心耿耿……”
李承銑嘴角輕抽,又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樣子。
他想象了一下,大臣跪在他的紫宸殿外,卻對一個小太監求神拜佛的樣子,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臉色微黑:“讓方文覺進來!”
“還有,讓林楠績也進來,別站在紫宸殿門口顯眼。”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皇上會提到林楠績,但汪德海還是松了一口氣,再這樣下去,他這把老骨頭都得散了。
連忙出來:“宣大理寺少卿方文覺進殿!”
群臣們眼前都亮了。
皇上終于肯見他們了。
方文覺連忙道:“謝皇上!”
然後進殿。
留在殿外的臣子們竊竊私語,時不時看向林楠績。
“看到沒,拜祥瑞真有用啊!”
“以前我不信,現在我信了!”
“那我可得趁機多拜拜。”
林楠績人麻了。
沈流筝遲疑道:“這是巧合吧?”
宋允懷神神在在:“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汪德海路過林楠績身旁,小聲催促:“皇上讓你進殿服侍,別杵在這兒了。”
林楠績如蒙大赦,連忙進了紫宸殿,在暖閣外頭随侍。
不多時,方文覺出來了,他的臉上既沒有被皇上責罵後的消沉,也沒有求情成功的喜悅,而是非常地平靜,一個字也沒有多說,直接往宮外走去。
柏章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岳父大人,等等小婿!”
其他人見此面面相觑:“要不咱們也回去吧。”
官員們陸陸續續地走了,只剩下宋允懷陪着沈流筝跪在原地。
沈流筝慘然一笑:“什麽祥瑞,一點也不準。”
宋允懷關切地看着她:“你剛回京,一路上舟車勞頓,你都還沒來得及休息,要不先回去休息,我回去聯系同僚明天繼續上書。”
沈流筝搖搖頭:“不,我要等。”
“沒想到,三年一別,他竟然不願意見我。”
話音剛落,汪德海就走到她面前:“沈姑娘起來吧,皇上宣姑娘進去。”
沈流筝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來:“皇上終于肯見我了?”
汪德海點點頭:“姑娘體虛,別跪了,快随老奴進去吧。”
沈流筝被宋允懷攙扶起來,跟着汪德海進了殿內,經過林楠績身側的時候,忽然喃喃道:“難道真是祥瑞?”
林楠績:【……誤會可真大發了。】
沈流筝看到暖閣裏暌違三年的身影,心髒怦怦跳了起來。
沈流筝走到李承銑面前,緩緩跪下:“臣女參見皇上。”
李承銑目光複雜地看着沈流筝:“起來吧。”
沈流筝起身,臉上浮現一抹笑意:“皇上可還記得三年前,曾對臣女說過什麽?”
沉默了一會兒,李承銑才道:“若你在邊關受了委屈,随時可以回來,我若是皇帝,宮門随時為你打開。”
沈流筝走進一步,一雙美麗的眼睛看着李承銑:“沒想到皇上還記得當時的諾言,臣女感激不盡。想當年皇上經常到王府,跟随叔父騎射,還對臣女照拂有加,臣女都記在心裏,常常感念皇上的恩德。”
林楠績在暖閣外頭,聽見裏面的談話聲,不禁贊嘆:
【先拉近感情,再為北昌王求情,沈姑娘好聰明。】
李承銑一頓,心思不由飄向暖閣外頭。
沈流筝仰頭望着李承銑:“臣女從小在叔父府上長大,就連皇上也曾得過叔父庇佑,請皇上網開一面!”
李承銑垂下眼眸:“此事朕自有裁斷,你回府上等候便可。”
沈流筝心中有些打鼓,神情悲傷:“三年不見終究是生分了,皇上就這麽不願意見臣女嗎?”
不小心聽到的林楠績表情垮塌:
【您在弄啥嘞?】
【當上皇帝的你變得冷酷了!】
【果然,天家最是無情!】
【怪不得你會變成墊底股。】
【不抓緊機會,你就要被其他股趁虛而入了!醒醒啊!】
李承銑表情一黑,什麽冷酷無情,什麽墊底股,李承銑簡直想把林楠績抓出去打板子!
他狠狠按捺住沖動,面無表情道:“好了,不要多說了,你先回府休整,朕會秉公辦事。”
沈流筝難以置信地看着李承銑。
怎麽感覺這句,像是在打發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