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林楠績目送沈流筝的背影離開,暗暗扼腕。
【好不容易見面了,好冷的反應,好冷的心腸!】
“林楠績,給我滾進來!”
立面突然傳來李承銑的暴怒之聲。
林楠績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神态很從容。
他懷疑自己很有可能是在宮裏呆久了,自動适應了氛圍,以至于現在已經能夠非常容易地分辨李承銑到底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了。
就比如現在,這句“滾”裏就包含着三分惱羞成怒,三分要搞事的前奏,剩下四分純粹是莫名其妙。
林楠績邁步走進暖閣,表情很是恭敬:“皇上,您叫奴才?”
李承銑在林楠績面前踱着步子:“剛才在外頭,可有發生什麽事?”
林楠績一臉無辜:“大臣們和沈姑娘跪了許久,其他并未發生何事。”
李承銑略板着臉。
竟然想到以死相要挾這種馊主意,難道他是枉顧事實的昏君嗎?
“還有呢?”李承銑不太滿意,停在林楠績面前。
林楠績有點琢磨不透李承銑的意思,斟酌了一下說道:“大人們想見皇上心切,似乎是誤會什麽了,竟然把奴才當成祭祖大典時皇上欽點的祥瑞拜了拜。”
“奴才只是一個小小的內監,不過是沾了皇上的恩澤,才能得到大人們的垂青,實在是誠恐誠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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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英明神武,總會秉公辦案,大人們太心急了。”
林楠績邊說着,臉上的表情略發委屈和無辜,真摯地看向李承銑。
李承銑垂眸,聽到這裏已經見怪不怪了。
眼前這個小太監,生得眉清目秀,面容俊秀,又隐隐透着幾分清貴之氣。
裝出這麽一副求饒賣乖的神情,也絲毫沒有矯揉做作的感覺。明知道是在編瞎話,心裏指不定怎麽罵他呢,李承銑也覺得這瞎話說得讓人心裏舒坦。
就連祭祖大典回來插了滿頭羽毛也相得益彰。別人扮成這樣是不倫不類,偏偏在林楠績身上,一切都很合理似的。
這麽說來,倒也不能全怪那些大臣們。
祭祖大典的時候,太常寺卿薛雲來那個對外貌極為挑剔的人不是還第一時間為林楠績求情嗎?
李承銑懷疑自己已經被磨煉成功了,甚至暴露出了一點昏君潛質。
不對,先帝的時候,大太監也得日日哄着先帝,讒言惑主,後面才使得先帝送出權力。
林楠績哄他了嗎?
李承銑面無表情地想,不讓他折壽都算好了。
嘴上哄他,心裏罵他。
他還這麽大度地不計較。
他怎麽可能是昏君,一定是絕世的明君。
林楠績發現李承銑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他擡起頭,略微忐忑地看向他。
就看見李承銑正一臉詭異地看着他,而且眼神越來越亮,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楠績縮了縮脖子,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這眼神像他以前室友養過的狗,一看就……
【沒憋好屁。】
李承銑輕咳了一聲,走回書案後面坐下,突然滿面愁苦:“北昌王這件事,實在是棘手。”
“北昌王對朕有恩,又是臨危受命平定邊關,立下過赫赫戰功。如今卻弄出個通敵的嫌疑來,書信證據确鑿,大臣們一個比一個難纏,朕真是倍感兩難,進退維谷。”
“如今朝中勢力雖然維持平衡,但繁榮之下,黑暗之處仍有不少人蠢蠢欲動。就拿邊關這件事來說,多少人等着北昌王倒下後補上這個空。”
“每年軍費上千萬兩白銀,多少進了貪官的口袋。”
李承銑滔滔不絕地細數內憂外患。
林楠績見鬼似的看着李承銑。
【啊,這是我能聽的嗎?】
【聽這些總感覺自己離奸宦又進了一步。】
【皇上您是忘了先帝時的大太監是怎麽只手遮天的了?】
林楠績悄悄後退了一步,差點擡手捂起耳朵。
李承銑終于停了下來,滿臉寫着憂患:“所以,朕要派你去诏獄和北昌王府看看。”
林楠績呆了一下,躊躇道:“皇上,此事重大,恐怕讓汪公公去更合适。”
畢竟涉及到朝廷衆臣,他怎麽看都只是一個喽啰,何德何能。
李承銑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朕身邊離不開汪德海,還是你去更合适。”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楠績沒有立即說答應,沒有說不答應。
而是留了個心眼,在心中飛快地想着。
【難道是這件事牽連甚廣,狗皇帝雖然心中想幫沈姑娘,但又不好明目張膽地偏向,所以悄悄地派我前去。】
【先去探探北昌王的口風,然後再去王府報給沈姑娘。一來不打草驚蛇,二來又能讓沈姑娘心安。】
林楠績覺得自己發現真相了,暗暗舒出一口氣。
【看來,這事還是得靠本太監去搭橋牽線啊。】
想通這一關節之後,林楠績便道:“奴才遵旨。”
李承銑聽到林楠績心裏的活動,不禁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又道:“北鎮撫司那裏,廖白帆已經在審理了,你只需問問情況即可。北昌王府那邊,老王妃曾對朕有恩情,你且代朕關心關心王府的衣食住行,如有短缺和不便之處,一起報給朕。”
林楠績自覺得了個關鍵的差事,正色地點點頭:“奴才定不辱使命。”
林楠績領命出了皇宮,便直奔北鎮撫司。
這是林楠績第二次來北鎮撫司,北鎮撫司的門口巍峨嚴肅,依舊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林楠績想起上次來時的場景,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那次要不是李承銑及時趕到,他真要做個絞死鬼了。
林楠績想想還有些劫後餘生。
這回與上次大半夜的被抓進來的情形也大不相同。他到了北鎮撫司門口,守在門口的錦衣衛見到是宮裏來的公公,立即上前:“您是……林公公?”
林楠績沒想到對方竟然知道自己是誰,有些訝異。
不料那錦衣衛笑道:“聽說禦前多了一位面如冠玉的小公公,想必就是您了。不知林公公來了有何吩咐?”
林楠績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受寵若驚:“此次我是奉皇上之命前來,查看北昌王的情況。”
這錦衣衛二話不說,直接領着林楠績登上高高的臺階,穿過前殿,一路走進诏獄。诏獄裏依舊陰冷潮濕,林楠績還能看見上次吊着自己腦袋的絞刑架,上面布滿了陳舊的血跡。兩人繼續往裏走,最終到了一間宛如銅牆鐵壁的牢房。
領路的錦衣衛道:“這便是關押北昌王的地方了。”
林楠績看到北昌王穿着囚衣,坐在牢房裏的鐵床上,對面是兩個錦衣衛,一個是指揮使同知廖白帆,另一個是司南浩。
林楠績走進牢房,廖白帆立即朝他拱手行禮:“林公公來了,可是皇上有什麽吩咐?”
後面的司南浩沖他擠了擠眼。
林楠績清了清嗓子:“皇上吩咐我來看看審訊情況,廖大人,可有眉目了?”
廖白帆道:“還沒能審出結果。”
北昌王姚沛冷哼了一聲:“你小子想審本王,還嫩了點!”
廖白帆有的語氣有些淡淡的無奈:“屬下辦事不力,沒能得出有用信息。”
林楠績看着姚沛中氣之足的模樣,一點皮外傷都沒受,既沒被綁着,也沒上絞刑架,就知道什麽事都沒有了。
這樣去北昌王府,對沈姑娘也算能有交代了。
姚沛忽然朝林楠績看過來:“你這小子,在禦前當差?”
林楠績回道:“是。”
“我還以為過來的會是汪老頭,竟然是個年輕的生瓜蛋子。”姚沛冷哼了一聲,顯然沒将林楠績放在眼裏。
林楠績也沒有惱:“汪公公抽不開身,皇上便派我過來了。”
姚沛盯着林楠績定定看了幾息,自言自語道:“稀奇。”
然後就不理他了。
林楠績突然想起來:“鞑靼四王子不是被俘了,現在何處?”
廖白帆道:“正在隔壁關押。”
林楠績道:“帶我去看看。”
林楠績跟着廖白帆到了隔壁牢房,一進去就聞見一股沖天的血腥氣。
鞑靼四王子被綁在刑架上,高高吊起,雙腳離地,動彈不得,身上更是數道傷痕,和隔壁和平談判的樣子一個天一個地。
林楠績遲疑地看向廖白帆:“這是敵國王子,這樣沒問題嗎?”
廖白帆道:“無妨,聽說他在鞑靼不受寵,否則二王子也不會讓他上戰場送死。”
話音剛落,鎖鏈的生意響起,昏死過去的鞑靼四王子緩緩睜開了眼睛,露出寒冷兇狠的神色,死死地盯着站在門口的三人。
縱使衣衫破爛蓬頭垢面,但那雙充滿野性和報複心的寒眸,卻讓人難以忽視。
廖白帆抽了鞭子揮打在他身上:“不得無禮!”
“啪”的一聲,鞭子抽打在身上,立即滲出血來。
單薄的囚衣破爛得像抹布,布滿了血跡,林楠績看着只覺得渾身一緊,喉嚨都有些幹澀。當初司南浩果然是對他放了水,連嚴刑逼供這關都沒有,直接給他痛快的。
不敢想象,這鞭子要是落在他身上,他恐怕早就哭天搶地了。
可這四王子硬是咬緊牙關,一句叫喊也無。
林楠績不由地有些佩服。
司南浩在林楠績身側低聲道:“本以為鞑靼的四王子是個草包,誰知道,這人年紀小,卻野性極大,一個字都不肯說。沒辦法,頭兒只能親自動手收拾了。”
林楠績站在牢房門口遠遠地看着四皇子,忽然“啊”了一聲,腦子裏某根弦接上了。
這鞑靼的四王子名叫賀蘭宥,身上流淌着鞑靼和漢人的血,母親是從邊關被擄掠到鞑靼的可憐女子。他的母親生下賀蘭宥以後才被鞑靼王納為小妾,在王宮裏郁郁而終。而賀蘭宥因為漢人血統被其他皇子欺辱,被二皇子算計到戰場送死。
更重要的是!
這是他買過的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