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晚飯是在客棧樓下吃的,金香玉親自送來一壺葡萄酒,這酒是西域釀造,在中原并不多見,倒入白瓷杯中,酒色鮮紅如血,喝入口中果然沒感覺到有酒的烈度,果香濃郁,甜美醇厚。徐決明雖向來不怎麽飲酒,也多喝了幾杯。
方鹄笑道:“我原也猜想你會喜歡這酒。”
徐決明端起酒杯,看着酒色說道:“本朝詩人王翰曾經寫有一首詩,‘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只看詩意,我原以為如此适合你們軍人的酒必是烈酒,入口如刀子的那種,卻沒想到卻如此甜醇綿軟,如果只是喝這酒,想要醉卧沙場也不容易。”
方鹄見他酒意微醺,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支着側臉,白皙的面頰上微微透出紅色,長發垂落在頰側,如同畫中人一樣,方鹄小心翼翼地伸過手去,給他抿了一抿頭發。
徐決明并沒避開,只是微笑。
方鹄心想誰說喝這酒要醉不容易,決明肯定是醉了。
然後又想,以後要多帶他去喝酒;還有,現在要抓緊時機。
“決明。”
“嗯?”
“我喜歡你。”
“……你不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嗎。”
“是啊,你。”
……
稍遠處屋角一張桌子旁,金香玉和另一個年輕男人正小聲說話,一面看着這邊。
那年輕男人饒有興味地問:“你在他們酒裏放了我給你的那藥?”
金香玉笑道:“沒有。唐公子你那藥是專對付不情願的那種人,我覺得他倆用不着。”
過了一會,“唐公子”咂了咂嘴,評論:“果然是不必用藥,那個萬花看上去是醉了,酒量不行啊……也不知道明天早上他還能爬得起床不。”
金香玉嗔了他一眼說道:“唐公子,你以為什麽人都跟你一樣粗魯不成?楊飲風公子也真是可憐,怎麽就遇着了你。”
“唐公子”一笑,沒答這話,只是說道:“那個軍爺看着可也不像是個會憐香惜玉的,金老板咱們打個賭?如果明天這萬花能在中午之前起得了床,你羸;如果明天他起不來,我羸。”
金香玉撇嘴笑道:“行,賭就賭。”
第二天方鹄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巳時。
他睜眼向房裏看了一下,徐決明不在。方鹄連忙想爬起來,一撐身卻覺得身體隐隐的酸痛,撐起身軀的左臂一軟,又摔回床上。
睡意褪盡,昨晚上的記憶瞬間回到腦海裏來……昨晚是他洗澡的時候,因為手臂有傷,徐決明幫他擦背。他記得自己忍不住親了徐決明。
然後,有些事情,再也控制不住。他還記得自己抱着徐決明滾倒在這張大床上的時候,徐決明隐隐帶着幾分苦惱地說:“明天你還要騎馬回去的啊。”
自己還在心神激蕩迷亂中想了一下這跟明天騎馬回去有什麽關系,嘴裏卻說:“不要緊,不就是騎馬嗎,要我上陣殺敵都不會有事兒。”
再接着的事,跟自己原先想像的不一樣……可是卻也……很……好。
方鹄一直以為應該是自己好好地對待徐決明的,可是卻被徐決明好好地對待了。徐決明非常溫柔也非常耐心,把給方鹄承受的疼痛減到了最低限度,卻在後來讓方鹄嗚咽着咬破了他肩膀——并不是因為疼。
方鹄不是沒去過花街柳巷胡混的人,但是被男人抱的體驗卻還是第一次,是徐決明的話……真的還不錯。
方鹄這麽想着的時候竟然臉紅了,他忽然記起自己調戲徐決明時裝傻說的“酒後亂性”,确實“酒後”了,徐決明也“亂性”了,原來被“亂”的是自己。
龍門客棧樓下,遠遠看着神清氣爽在跟藥材販子馮老三談論藥材價錢的徐決明,金香玉笑着睨向跟自己打賭的唐無尋,攤開了手掌。
唐無尋一臉不可思議表情地瞪着徐決明,喃喃地道:“卧槽居然是那個軍爺起不來!卧槽我唐某居然看走了眼!”
金香玉笑道:“唐公子,願賭服輸。”
收了賭資,金香玉笑眯眯地款款走了過來,向馮老三道:“馮老三,不是我幫着這位徐爺說話,咱們在沙漠上混碗飯吃的人,被馬賊欺負得可是狠了,現如今他們天策府是來打馬賊的,就憑着這個,你給徐爺的價錢就該再公道些。——平日裏你賺的錢就不少了,如今要是連他們的錢也宰上了,你還有個人味兒麽。”
馮老三陪笑道:“那是,那是。”
談妥了購買藥材的事,馮老三起身去清點藥材裝箱送來。金香玉順勢在徐決明對面坐下,一面給徐決明添茶,一面若無其事微笑道:“徐爺,如果今兒你們不方便趕路,再在小店裏多住一天兩天都不要緊的。”
徐決明聽她話音,知道她已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不禁臉上一紅。昨晚上也是帶了酒意,自制力正是薄弱的時候,方鹄又主動撩起他的欲/望,便失了控。事後方鹄睡着去,他卻醒了酒,睜眼看着方鹄的睡顏看了大半宿。
如果不去想別的所有事情,他并不後悔。方鹄在情極之時咬破了他的肩膀,他分明看到方鹄眼角的一點淚光。那一刻,他疼的并不是肩膀而是心。
當時,方鹄嘗到血腥味的時候,放開了牙,用沒受傷的左臂抱着他的頸子沙啞地小聲說:“決明我喜歡你啊!”他也輕聲回答:“我也喜歡你。”
在方鹄睡着過去之後,他清醒地看着方鹄,理智回來之後,忽然愧疚無地,心中有說不清楚的滋味。可是仍然情不自禁輕輕地親吻着方鹄的眉頭,發自肺腑的低聲重複:“我也喜歡你。”
徐決明一輩子為人光明磊落,但在此刻,他懦弱地選擇了逃避——極力回避想起師妹殷櫻,這種從自己師妹手裏搶過愛人的念頭,讓他無地自容。
此時耳邊聽到金香玉緩緩說道:“小方家以前離龍門客棧不遠,他五歲的時候父母就給石駝幫的馬賊殺死了,當時我還沒來到這龍門荒漠。我當了這客棧的主人的時候,就記得小方那孩子沒有家可回,到處去,有時候就在客棧檐下過夜,有吃的吃,沒吃的就餓着,十一二歲時就幫人打雜幹點活養活自己。”
徐決明凝神聽她說。
金香玉繼續道:“後來他跟着人販子去了東都,我當時倒覺得他去東都闖一闖,也許還能闖出個名堂,總強過在荒漠裏無依無靠地耗一輩子。果然現在他成了天策府的将爺,昨天他過來跟我招呼的時候,我一下子都沒敢認他。”
她笑了起來,眼神卻很嚴肅:“徐爺,您給天策府辦事兒,您也知道,這當兵吃糧其實也是個有今天沒明天的營生,小方這孩子真正能擁有的東西不多,您待他好一天,他也能得快活一天。”她站起身來,微微提了提裙裾,笑容不變,“我們生活在荒漠上的人,能握得住今天的快活就已經很好了,明天怎麽樣,誰會去想,又有什麽必要去想?說不定今晚上我們就沒了呢!”
徐決明深思地看着她轉身走開了,一面走一面哼着小曲兒,依稀聽到她哼的便是那首王翰的《涼州詞》:“……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幾人回。”
徐決明回到房間的時間,方鹄已經起來了,衣服穿到一半,一看到他,松了口氣。
徐決明走過去給他拉好衣襟,溫聲道:“為什麽不多睡會兒,藥材已經買好了,今天我們不急着趕時間。”
“我醒來好一會了,沒看見你——”方鹄小聲說,“也不知道你在外面是不是被人坑了,想出去看看。”
徐決明笑了:“哪能這麽容易給坑了去,我也不是笨蛋啊。”
方鹄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忽然伸手扶住他的臉,親上去。
徐決明垂下了眼睫,低聲道:“你今天真的還要騎馬的啊。”
方鹄含糊道:“不管。”
“方大黃,你不疼麽?”徐決明親了回去。
“汪。”心甘情願的,“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