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真是何德何能
你真是何德何能
想來我真是小看了秦子墨,被他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樣給迷惑了。
不僅莫名付諸了真心,如今還被他要挾。
真真是……陰溝裏翻了船。
如此看來,他還不及沈青擇靠譜呢!
沈青擇浪蕩歸浪蕩,但至少還有底線。
而現如今我根本看不見秦子墨的底線在哪裏。
他完全就是一副勢在必得,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勢。
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過自打知道一切都是他套路了我之後,我瞬間理直氣壯了起來。
就連扮成宮女偷摸着溜出清秋閣與他私會,也硬氣了不少。
我尋到城牆角下的時候,他還沒來。
等了半炷香的功夫也沒看見他的人影。
正要走,一轉眼看見了城牆上的人。
再熟悉不過的銀紋月白袍,一點兒也不似太監服那般喜慶。
我熟練地翻身上牆,他看着我愣了一愣,忽而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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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這才是真的你。”
這話聽着一股書生的酸臭味,想一想卻很有道理。
若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壓我一身,我确實是匹脫了缰的野馬。
或許比野馬還不如。
可問題是,如今野馬養在宮裏,最多也只能算是坐騎。
秦子墨遞給我一卷畫布,我信手打開只見一片空白。
他悠閑地往牆邊輕輕一靠:“聽說你畫畫的不錯,也給我畫一幅吧。”
我确定他這根本不是求人辦事的語氣,扯着嘴角拒絕。
“我畫不了人像,太複雜了。”
秦子墨朝前走了兩步,衣袖掠過我的指尖。
“你只要牢記我的臉,就不複雜。”
我竟不知他也有如此輕浮的一面,甩了手要走,他又将我拉住。
“若是記不住,就更該多看幾眼。”
城牆上有風拂過,挾裹着絲絲涼意。
我怔怔看着秦子墨的臉龐,陡生出一襲暖意。
直到他輕聲道出一句:“看夠了嗎?”
我才慌忙收回不得體的眼光,別過身子找回些臉面。
我用手涼了涼微燙的面頰,僵着聲音道:“畫好了我會托人給你送出宮去。”
秦子墨笑得春風蕩漾:“不用了,過些日子華清宮會擺春日宴,那時你親手給我吧。”
華清宮?春日宴?我怎麽不知道!
難不成他将清妃也收買了?怪不得先前清妃會那般撮合我們!
我有些氣不過:“你到底收買了多少人!”
秦子墨微微一笑,順手還撥弄了我額前的碎發,神情愈發輕浮。
我連忙後退與他拉開距離:“秦子墨,你不要太過分了!”
他這才正了正色道:“你不必害怕,我會護着你的。”
不過一句虛無缥缈的承諾,竟險些惹我落淚。
我忍住淚意暗自整理好情緒,收起畫布要走。
秦子墨倏地将我拽入懷中,在我耳邊輕聲央求。
“再陪我待一會兒吧?一會兒就好。”
我淪陷在他溫熱而寬厚的懷抱裏,不由自主地點了頭。
點完頭又後悔,後悔卻已太晚,着實不知如何自處。
他似乎察覺了我內心的不安,緩緩輕撫我的長發。
令我恍然間想起些不該想起的事情。
我記得秦子墨要比我大上五歲,于是問他:“你可曾見過我的母親?”
他的身子一僵,想了很久才說:“應是見過的,但記不清模樣了。”
我點了點頭沒再深究,臨走前他再次喊住我。
“我雖記不起長公主的模樣,但曾聽母親提過,長公主乃賢良淑德之輩。”
我背對着他欣慰地笑了,權當他是怕我傷心才故意騙我。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一直不敢忘記,那晚聖上與皇外祖母的争吵。
我躲在櫃子裏,看着聖上摔了屋內一切能摔的東西,指着母親的靈位痛罵。
娼婦,不知廉恥,敗壞皇家名聲……
還有關于我的一個詞——孽種。
那時我才知道,我并不是陸如複的女兒,而是母親與禦前侍衛私通之後的冤孽。
若不是皇外祖母攔着,我生下來就該随母親一同被賜死。
是皇外祖母拼死救下了我,是她護我長大,賜我封號,讓我擁有立身之本。
只是皇外祖母走後,再也沒人能護的了我。
聖上有多恨母親,便有多恨我。
他恨我不能馬上去死,又不肯輕易讓我死去。
或是只有看我不得善終,才能稍稍沖淡藏于他心中的那份奇恥大辱。
所以和親這件事情,一開始就是沖着我來的。
我有一千種法子反抗,他就有一萬種法子将我推入另一個深淵。
他是天子,天下都是他的。
而我什麽也不是,甚至都不該降生于世。
我曾不止一次想過一了百了,可他似乎早預料到了這些。
生下來便賜了我和親的命運,令我不論是逃婚,還是自戕,都将犯下株連之罪。
學士府自是一個也逃不掉,就連清家也脫不了幹系。
若是秦子墨再牽連進來,定陽侯府也得跟着遭殃。
不曾想,我區區一人之身,竟系了這麽多條命,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不過是不是巧合都無所謂了,只要我乖乖就範,一切就都相安無事。
至于嫁過去之後,我是要死還是要活,再與人無尤。
這才是最好的結局,我該朝着這個結局走去。
可眼看着春日宴越來越近,我愈發心神不寧。
我害怕秦子墨會在宴上做出出格的事情,也害怕清妃一不小心又惹惱了聖上。
然而害怕是沒有用的,該來的全都會來。
就在春日宴前一天晚上,聖上赦免了我,将我放回華清宮。
清妃歡天喜地将我迎回宮裏,我看着滿院的桃花燈擠不出一絲笑容。
那晚,清妃坐在我的床前久久不願回房。
在我昏昏欲睡之時,我隐約聽見她輕聲地喚。
“錦兒,錦兒……”一聲又一聲。
這直接導致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燒起了漫天大火,殷紅的血在火中流淌,我倒在血泊之中不得動彈。
一眨眼又是茫茫一片白雪,秦子墨一襲紅衣,立于雪中素手撫琴。
琴聲悠揚,他沖着我淡淡一笑,我笑着緩緩閉上了眼。
本以為夢境是什麽不祥的預示,醒來卻被告知染上了風寒。
我咂了咂舌,看來我的嘴真是開過光,說什麽來什麽。
于是試探性地小聲喊了秦子墨的名字。
結果一擡頭,真的看見秦子墨背着琴盒走了進來。
他不動聲色地擺好桐木琴,信手撥起一根琴弦。
“素聞公主擅琴,煩請幫我聽聽這首《與君辭》可有不妥。”
天地良心,我是個連琴弦也沒摸過的人。
別說琴藝了,若能做到專心聽完一整首曲子,便是天大的長進。
然而秦子墨就是秦子墨,同樣的琴弦,同樣的曲子。
卻能撫出別樣的風情。
我不光聽完了一整首曲子,還聽得如癡如醉,險些又做出什麽不得體的舉動。
秦子墨甚是滿意,幽幽朝我伸手:“畫呢?”
畫?我心中一涼,眼光不自覺瞟向了書桌。
等我想要沖過去收起畫時,已然來不及了。
秦子墨将那幅墨跡未幹的畫像高高舉起,迎着光細細品味。
我一時摸不透他的心思,惴惴地問:“畫的不好嗎?”
他看着畫像不說話,光從他的指縫中穿過,時間仿佛靜止了下來。
直到芍藥從外面敲了門,他這才收起畫像,小心置于琴盒之中。
他低頭一言不發地背起琴盒離開,與進門的芍藥擦肩而過。
芍藥低聲一驚:“小侯爺,你怎麽了?”
他怎麽了?我一臉懵。
後來芍藥偷偷告訴我,秦子墨當時紅了眼眶。
我聽完心中一陣鈍痛。
夏錦啊夏錦,你真是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