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識擡舉
不識擡舉
不過我究竟姓什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不願為了兩情相悅豁出一切。
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一旦我應了秦子墨。
等待我的只有萬劫不複。
我抿了抿嘴,又踱了兩步。
“我不知你究竟看上我什麽,但被你看上,我是欣喜的。”
他大概沒料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露出些淺淺笑意。
我盈盈一笑:“從今往後,你只記住我的好吧!”
他的笑一僵,爾後愣着眼看我。
我佯裝淡然:“我雖傾心于你,但我更愛自在。”
他僵硬的笑意慢慢凝固,最後化作緊皺的眉頭。
“靈都于我來說,就是一座牢籠,以我的性子,該去大漠裏馳騁才爽快。”
怕他不信,我又補充。
“阿思勤年事已高,他活不了多久了,我熬個幾年便能解脫。”
秦子墨緊握的雙手關節泛白,一寸寸刺痛我的心,而我無法就此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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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都将銘記于心。”
最後一抹光,終于在他的眼中黯淡下去。
他頹喪的神情,與我初遇時判若兩人。
我想,我應是造下了天大的孽。
他看着我幾番欲言又止,又幾番收回伸出的手。
末了,他咧出一抹我看不懂的笑容,搖晃着身子退了幾步。
“你不必自責,錯的是我。”
不不不,是我是我,我才是那個負心人,別與我争。
他又說:“你真以為……是你先招惹的我嗎?”
當然是我了!這還能有假?
我明知道那翡翠墜子是先皇舊物,還故意收了。
不對啊!連我都知道那是先皇舊物,秦子墨能不知道?
所以……他不會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吧?這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然而事實證明,我的猜想都是對的。
秦子墨從來就沒想要什麽千年崖柏,他更深谙岑公主與我母親的過節。
不僅如此,早在集木居之前,他就打好了算盤。
我以為的所有巧合,不過是他設好的棋局。
他還說,第一次見我,其實是在上書房外。
一群皇子公主圍在一起吟詩作賦,我一人躲在門廊處擺弄新得的木頭。
其神情之專注,技藝之高超,手法之熟稔,一下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當然,後面一句是我編的,真實情形是……
我正擺弄得開心,卻被那群嬌貴的皇子公主轉身群而嘲之。
無非就是笑我大字不識幾個還要附庸風雅,被賜了封號卻不知禮節之類。
秦子墨一聽,這是欺淩弱小啊!頓時血氣上湧就要沖出來為我出頭。
哪知還沒走上兩步,便被我的氣勢給震了回去。
幼時的我,可不像今日這般潦倒。
但凡是招惹上我的,必将十倍奉還,就那群狗仗人勢的皇子公主。
不說大話,我一個人就能單挑所有。
果不其然,一群人被我罵得垂頭喪氣,膽小的更是嚎哭着禦前告狀去了。
這可驚呆了本欲英雄救美的秦子墨,合着我才更像那個欺負人的人吧?
于是,這不怎麽好的第一印象就深深地留在了秦子墨心中。
此後他再進宮,遠遠看見我,也都趕緊繞開。
誠然這才是我從未在宮中與他照面的真實原因啊!
直到皇外祖母薨逝,他随家人一起進宮禮喪,才對我有所改觀。
十幾個皇子公主之中,我是哭得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個。
又在靈前跪了七天七夜,最後昏死過去,大半個月都不曾清醒。
機緣巧合,他随岑公主來到了我的病榻之前。
秦子墨頓了一頓,語氣慢慢緩和下來。
“你都病成那樣了,嘴裏卻還不停喚着太後,引得一屋子人跟着落淚。”
我不願想起那段揪心的往事,別過頭不說話,他卻輕聲道。
“那時我才明白,你其實是最善良的那一個。”
所以……他竟是因為善良才看上了我?
這讓我的美貌、聰慧,以及才華情何以堪!
我當即反駁:“那與善良有何關系?我哭得那樣傷心,是在擔心今後何去何從啊!”
一句真相打破了好不容易營造的氣氛,秦子墨看着我有些許尴尬。
我嘆了口氣:“你說你算計我也就罷了,竟還沒弄清楚緣由!着實與我那九妹妹不相上下!”
怎料我的嘴真是開過光的,說什麽來什麽,話還沒落音,就聽見了門外芍藥的通報。
夏琴的聲音随之傳了進來:“瞧瞧我今日給你帶來了什麽好東西!”
眼見大門就要被推開,我靈機一動将秦子墨推入屏風之後,又扯下碧玺配飾胡亂塞給了他。
好在夏琴素來神經大條,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高高興興地将手裏的半截降香遞給我。
“我回去好好想了一想,秦子墨那件事雖然沒成,但你功不可沒。”
我顫顫地接過降香,猶如冒領賞錢般心虛。
夏琴打開食盒拿出一塊新鮮的酥餅:“咦?這不像是宮裏師傅的手藝啊!”
我連忙将酥餅塞進她口中,只道是清妃托人在宮外采買。
她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我現在一想起那秦子墨,就恨得咬牙。”
還真是三句話繞不開這件事,我低着頭不說話,她自顧接話。
“你說他這麽一弄,我以後還怎麽嫁的出去?”
我頓時驚了:“你被人拒了婚,竟無一絲傷心難過,這就擔心找不着下家了?”
夏琴吃了口酥餅不以為意:“本就是娘娘看上了他,又不是我。”
我還是不大明白:“那你先前急個什麽勁兒?”
她一愣:“你傻啊!嫁誰不都是嫁,那秦子墨樣貌與品行都還湊合,我嫁給他不算太虧啊!”
這……我剛要說些什麽,只聽見屏風後傳來一陣不和諧的咳嗽。
夏琴警覺地豎起耳朵:“什麽聲音?”
我慌忙咳嗽起來:“我近日不慎感染了風寒,咳嗽得有些厲害。”
夏琴一聽到“風寒”二字,連忙往後躲了一躲:“可別把病氣過給我啊!”
估摸着是真怕我過了病氣給她,夏琴沒說幾句便着急要走。
我将她送到門口,她突然屏退宮女,神神秘秘地湊到了我的耳邊。
“過些日子便是我的生辰,到時我去同父皇求情,讓你回華清宮住。”
這突如其來的恩寵令我猛地一顫,半涼不涼的心間淌過一絲暖流。
但我卻只能假笑一聲,掩飾內心所想。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如今我在這裏都已經住慣了,你就別去惹他不痛快了。”
夏琴聞言,扯起嘴角得意一笑。
“你不說這話還好,說了這話我還不把你弄出去,倒顯得我沒本事了!”
我知道她定是有這個本事的,但我更害怕她有這個本事。
于是我拉住她:“夏琴,我是說真的。”
她看着我一臉認真,頓時有些生氣,大概覺得我太不識擡舉。
我頓了頓又說:“其實我并不是真心要幫你,不過是你找上我,我沒法兒拒絕罷了。”
夏琴一聽這話徹底惱了,甩開我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沒兩步,又氣沖沖地折回了帶走了半截降香。
臨走還不忘罵道:“娘娘說的沒錯,你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真是白瞎了我的心思!”
我看着她消失在門後的身影,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秦子墨悠悠地從屏風中走了出來。
“就那麽喜歡趕走真心待你的人嗎?”
我白了他一眼,不想與他讨論如此無聊的話題。
他卻突兀地笑了,爾後風淡雲輕地坐下來,端起茶細細地品。
品了一會兒,他又放下茶杯,挑眉看着我。
眉宇間竟沒有了一丁點兒溫文儒雅的氣質,眸子裏的光熊熊燃燒。
竟與那沈青擇的不可一世有幾分雷同。
“夏錦,我本想就這樣算了,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他又揚了揚手中的配飾:“我贈你碧玺,你還我配飾,挺好。”
我連忙伸手去搶,被他輕巧躲過。
他興致似乎很高:“我想了很久,一直沒想明白你為何總是口是心非,但今日算是看明白了。”
“看明白什麽?”我沒忍住接了話。
哪知他得意一笑,反手将配飾收入袖中,輕飄飄地走了。
我想起那日我贈他彌勒佛,他也是這般模樣。
“你若真想知道,明日來臨西門南側的城牆角下。”
許是怕我又食言,他又甩了甩袖子:“你若不來,我便将它呈給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