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宮
回宮
又過了一月有餘,府中一直沒有提起陸知言的婚事。
秦子墨也沒有再來,距離我回宮還剩五日。
沈青擇帶來了一個不知好壞的消息,他要去陵安就任府丞。
陵安距離靈都甚遠,不知要比那岐山遠上多少倍。
我調侃他:“你如此浪蕩,該如何能做好知府的爪牙?”
他扯着嘴角一臉不屑:“做不好爪牙就做知府。”
如此想來,我根本就不用擔心他的仕途了,能走長遠算我輸。
他離開的日子在我回宮之前,我決定送他一程。
那天一片晴好,送行的家眷堵得定西門前水洩不通。
我坐在馬車裏沒好意思下去,他隔着人群沖我揮了揮手,就算別過。
回府的途中,不湊巧遇見了秦子墨。
他背一把桐木琴,打馬車邊經過,風吹起簾子,一時間四目相交。
“咚咚”兩聲,是我遺失的心跳,也是他摔壞的桐木琴。
馬車停了下來,我攔着芍藥沒讓她下去,秦子墨喝退了欲上前說理的三七。
就這樣僵持着,最後歸于寂靜。
Advertisement
那晚我少有的輾轉反側,不知秦子墨也是否一樣。
回宮的日子還是來了,陸如複拖家帶口将我送至東祁門外,臨走前還落了幾滴淚。
我卻始終叫不出一聲父親。
陸知微将我故意遺落的白玉玦拿給我,囑咐我千萬珍重。
我将白玉玦塞回她袖中,頭也不回地進了宮。
那晚又沒睡着,清妃疑神疑鬼。
惶恐我回了一趟親爹身邊,就不想認她這個假娘了。
我長長嘆了口氣:“你大可放心,就是我不想認,聖上也不會許啊!”
清妃這才放下了心,翻過身去安穩地睡了。
雕木頭種菜養烏龜的日子終究又回來了,我樂得自由,又日漸頹喪。
時常夢見秦子墨說:“你我年紀相仿,又尚未婚配,且門當戶對,我為何要拒絕?何況……”
“何況”後面究竟接着什麽呢?
時間越久,好奇越深。
直至我心煩意躁摔了木雕,清妃終于察覺了端倪。
“錦兒,你最近很不尋常。”
我也自己知道很不尋常,并且努力地去克制了。
但好像根本做不到,我越來越頻繁地想起秦子墨。
又過了些日子,宮裏開始熱了起來。
芍藥拐彎抹角地問:“咱們什麽時候去西郊行宮避避暑啊?”
清妃一反常态地說再等幾天。
我問她等什麽,她只說到時候就知道了。
直到岑公主和秦子墨被招進華清宮,我才明白了一個道理。
姜還是老的辣啊!
清妃以讨教女紅的由頭,将岑公主帶進了寝宮。
遇池園只剩下我與秦子墨。
一段沉默開場,最後竟是他先開了口。
“你回宮沒多久,城衛就在岐山桃林修了一條路。”
“你竟知道我是何時回宮……”
一時嘴快問出了口,想要收回已然來不及了。
又是一段長久的沉默。
他低了低頭:“那日我也去了,只是你沒看見我罷了。”
他竟然還去送了我!
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也讓我很後悔當初的任性妄為。
若我當初不收那翡翠墜子,若我不因亡母生前不喜岑公主而故意刁難。
或許就沒有今日的一切了。
可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我再說什麽都是矯情。
那還是适可而止的好。
“沈青擇去陵安了,你知道嗎?”
想來他一定是知道的,所以我故意問了。
見他毫無反應,我又說:“等他歷練一番回來,我差不多就與他門當戶對了。”
這句話下去終于有了反應,我看見了他緊擰的眉心。
不知為何,心上莫名傳來一陣刺痛。
我就納了悶了,明明是他擰了眉,痛的為何是我?這不合理。
看來我必須調節一下這低沉的氣氛了,于是我提議道。
“你想看看我的木雕嗎?”
沒想到他會答應的,我以為他會找個借口趁此溜走,之後此生不複相見。
他卻跟着我到了偏殿。
承蒙清妃盛寵,好端端一個偏殿,如今成了我私有的木雕工坊。
他沿着木架上的一排排木雕走過去,留給我一個若即若離的背影。
他取下我最得意的作品——一個躺在佛祖手中熟睡的少女。
偏頭問我:“有名字嗎?”
我搖了搖頭,身為狀元之後,承蒙太師教導,我卻終究不是個文化人。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很像你。”
也不知這是誇獎,還是諷刺,我沒敢輕易接話。
只拿出一尊彌勒佛贈與他。
我喜歡彌勒佛,雕過的彌勒佛不說幾十也是十幾了。
我羨慕他總是笑得那麽開心,好似看不見人間疾苦。
秦子墨看着手中的彌勒佛,竟也漫出了淺淺的笑意。
想來他也是喜歡的。
“公主,妍若讓我傳話,說是娘娘和夫人已經聊完了。”
本還想同他講些別的,看來是沒機會了。
他抿了抿嘴,将木雕小心收入袖中,朝門外走了幾步又折回來。
“忘了告訴你,沈青擇已經回來了,前日還向我表妹提了親。”
這未免有些正面打臉的意思了。
打完臉他還不忘踩上一腳:“你們注定無法門當戶對了。”
行吧行吧!你開心就好,我不說話。
他笑了一笑,逆着光竟有種天神下凡的錯覺。
我一時恍惚,就沒管住自己的嘴,冷不丁說了一句。
“過些時日我會去西郊行宮。”
他像是聽到了很滿意的答案,又笑了一笑,比先前還要好看上幾分。
“我知道了。”
他離去的腳步輕快似燕,像是随時都要起飛。
我看着他消失在殿前的身影,久久無法從夢中醒來。
可沒過幾個時辰,我就後悔了,我将責任全推到清妃頭上。
“你好端端的牽什麽孽緣!”
清妃驚得揚起了眉毛,霎時間丢了絕色傾城的尊貴。
我将收拾好的行囊悉數放回衣櫃,決定不随她前去行宮。
清妃離開之後,華清宮愈發冷清了。
我日日縮在遇池園的樹蔭之下,靠着稀少的回憶艱難度日。
芍藥在中了第三次暑後,也被我趕去了行宮。
徹底只剩我一個人了。
沈青擇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據說是被調到了禦前當值,趁着聖上午睡的功夫就翻牆溜了進來。
他看着垂頭喪氣的我頻頻搖頭,我撐起腦袋祝他新婚愉快。
他這才笑了:“都是家裏逼的,其實我更想娶你。”
這就是他與秦子墨最大的不同。
他與我一樣,最愛說笑,因此總也分不清言語的真假。
我完全可以當作他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但秦子墨就不行,他說的每一句我都确信是真的。
談天談地,又說了不着邊際的話,沈青擇拍了拍屁股說是要走了。
再晚怕被聖上發現。
我揮了揮手讓他趕緊走,千萬別連累我。
他卻挑眉:“放心,小丫頭,今生我連累定你了。”
果然,第二日他又來了。
我躲在偏殿避而不見,他就在門外一聲一聲叫魂似的嚎。
最後我不堪其擾出了偏殿,卻見他抱着半個西瓜吃的開心。
我一眼認出,那是我親手種的瓜。
吃完了西瓜,我與他并排坐在荷花池邊洗腳。
我逆着光看他,企圖将他當成秦子墨,但怎麽也做不到。
于是失落地問:“沈青擇,你去過塞北嗎?”
他不明所以,木然地搖頭。
“我聽說那裏的風特別大,能将一人環抱的大樹連根拔起。”
這些都是我從戲文裏聽來的,雖不大可信,但總覺得是真的。
大概也是因為對大漠的恐懼太深。
沈青擇似是聽出了什麽,難得露出些正經的神色。
為了打消他的疑慮,我只好裝作玩笑帶過。
他卻不能再玩笑起來,抓頭撓腮想了許久,憋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你與以前不太一樣了。”
好吧,竟連他也看出來了,有些事情怕是瞞不住了。
很快便入了秋,清妃從行宮盡興而歸,沈青擇再沒有來過。
再後來,聽說他又不在禦前當值了。
再再後來,漸漸沒了他的消息。
而我也很少再想起秦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