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弟弟
第3章弟弟
一座大山、一個僧人。
好不容易,看見一座茅屋。僧人化來了兩個糙馍馍,然後折返。沒多遠,來到一顆樹下,将馍馍遞給了兩個孩子。
年紀稍長的那個孩子,額頭,赫然就有一道才結血痂的傷口。年紀小點的那個,未見有傷,但卻一臉淚痕,變成了個大花臉。
兩個孩子便是我和弟弟。
我二人接過糙馍馍,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了,應該也餓極了。很快,便狼吞虎咽地吃完。
只是弟弟還不夠,又可憐柔聲地喊:“沒吃飽,餓!”其實我也一樣,吧唧吧唧了下嘴巴子,忍住了沒喊。
和尚嘆氣,安慰道:“再忍一會兒吧......和尚我也沒想到,剛把你們從狼嘴裏救下來,就陪着我送到虎口。”
我知道,這般萍水相逢,和尚能做到這般已是不易:“要不是恩人路見不平,出手相救,我和弟弟,早就命喪賊人之手了。”
但我畢竟還未成年,又剛逢家變失去幾乎所有親人,說着說着,還是沒忍住眼淚:“如此大恩,就算我和家第做牛做馬也難以報答。如今,恩人遭妖人尋釁,要不是我和弟弟拖累,恩人早已脫身而去......”
說着,我趕緊跪到和尚跟前,還拉過幼弟:“快,一起謝過大師救命之恩!”
和尚趕緊來扶。
但我自然是長跪着不肯起,又說了:“恩人,您還是先走吧。山上樹林茂密,我和家弟躲起來,未必沒有一線生機......”
和尚聽罷,袖袍一抖,還是将我二人托了起來:“......那些妖人,既然拿你們來要挾過我,和尚便不敢再冒這個險了。只要再向北,小心飛遁二百裏,就安全了。”
和尚堅持,我們只得聽話。
那一次,我也才真正見識了什麽是仙人,什麽是鬥法。先前和尚與家中強盜的那一遭,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
和尚還待再寬慰我們,我卻一臉大駭,驚恐地盯住和尚身後,喉嚨裏卻一個字也冒不出來。
有物襲來,好快!
還好和尚看見我面色變化早已警惕,也沒見他轉身,只聞嗆啷一聲,來物被彈了開去。
但還未完,物被彈開,立刻又飛出個黑影來。和尚轉身應對,二者一觸即分。噔噔噔,和尚被黑影擊退五六步。
第一次,看見和尚被擊退。
難道還有比和尚更厲害的人?!我不禁開始慌張。
和尚應該擋住了攻擊。但我觀他,手掌被劃傷了一條小口,帶着黑氣。
然後才看清,黑影原來是個人,一身黑衣,還蒙着臉。黑影對了這一記,也是攻勢受阻,稍停。但是,立刻又撲了上去,不容和尚喘息。
和尚開始驚詫,我亦開始驚訝。
因為和尚變戲法似的,變出一個缽盂,迎風便長,向那人罩去。成功将對方逼得後退,只差一點變将那人收了。
可惜差了一點。
我嘴巴大張,完全不以為意,只是心中驚嘆,天吶,那便是傳說中只有仙人才有的法寶吧。
和尚得了空檔,後退一步開口質問:“閣下絕非泛泛之輩,為何還要藏頭露尾。”
黑衣人異常冷漠,并未搭理和尚。冷哼一聲手一揚,匕首化作黑光再次飛出,只管動手不管說話。
然後我變驚訝地發現,黑衣人突然一分為二,其中一道,急轉方向,向旁邊躲着的我和弟弟襲來。
和尚大驚,慌忙揚手,幸虧他還記着我們。
他們用的什麽東西我沒看清,只看見兩道影子一撞雙雙彈開。我和弟弟愣愣相視,似乎又在鬼門關外走過了一遭。
“你也來吃老衲一記!”
和尚一聲大喊,我和弟弟還未回神,眼前一黑,待再看清影像,竟又已身在空中。
這就是飛嗎?
又飛起來啦!
我和弟弟再次對視,這一天之內起伏實在太大,道不清該作何感想,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坐在一口缽盂之內,而缽盂的的确确是在雲端之間穿梭。偶爾一小團白雲拂面,不待躲閃,我便沾上一臉涼悠悠的水汽。回過神來,看看弟弟,便見他也是像剛洗了臉,只是這個臉洗得太快,完全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洗好了。我趕緊用手去幫他抹水,“呵呵呵”,癡愣過後的弟弟,這會兒被我抹了臉,已立刻笑出了聲。是啊,頂搞笑的,莫名其妙地洗了個臉,洗得還那麽猝不及防。
只是弟弟的笑聲,我聽得心中一顫。今日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實在沒有比這笑聲更美好的東西了。我不由自主,也笑嘻嘻地用手給自己一抹,早先的淚呀汗呀什麽的,便全都不見了。
然後同弟弟趴在這缽盂之中,好奇地左瞅瞅、又看看,只是不敢觸摸。
......
還未等我倆新鮮勁兒過去,突然,看見前方雲彩之間竄出一口大鐘,瞬間長成房屋般大小,對着我們狠狠就扣了下來。
“啊!”
我和弟弟只來得急相互抱住,一聲尖叫,便聽轟隆一聲巨響,伴着一陣天旋地轉,後面便迷糊得緊了。
不知道自己究竟只是暈了還是死了,身體有清晰的陣痛,但腦袋止不住的昏沉。眼前根本不像在人間,明明自己是躺在火焰堆裏,偏偏火焰摸起來是青草的觸感。想起剛剛是從天墜落,趕緊四下尋找恩人身影,但各種牛鬼蛇神的面孔,映着我的瞳孔接踵而來。
最吓人的,是一個三頭六臂的怪物,長得青面獠牙。渾身浴血卻又串出縷縷火焰,像是寺廟裏的兇神,卻又像是陰間的厲鬼。
然後與之纏鬥的,是一條水桶粗的黑色大蛇。黑蛇長了三顆腦袋,每一個都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
竟還有一個衣袂飄飄的青衣,玉面貌美、英姿飒爽、唇紅齒白,真真一個神仙人物,只是分不清是男是女。
對了,弟弟呢?
我終于想起我還有個弟弟,是同我一道從天墜落,慌忙爬起身來,在熊熊的火焰叢中尋找。
看見了那個橫躺着的弱小身影,一種不祥的預感出現在我的心頭,趕緊跑過去查看。便見,弟弟竟是七竅流血,胸膛早已不再起伏,停止呼吸多時了。
我抱着弟弟失聲大哭起來,連看見阿爹的屍體時也沒哭得這麽厲害過,只有他才是從小到大陪伴我最多的人,亦是在這人世間帶給我歡樂最多的人。如今,這最親的、最歡樂的,也已成為了最冰涼、最哀傷的那一個 。
于是我扭頭,雙目含着淚水,咬牙切齒,看向那牛鬼蛇神纏鬥的場面。
那種場面,本來是讓我深感恐懼的,但心底一腔熱血卻悄然升騰,讓我湧出一股子降妖除魔的憤慨。
站起身來,給自己打了幾合氣,挪了幾次腳,卻終還是不敢挺身而出舍命相搏。頭腦中一個激靈,趕緊轉朝腳下打量,如獲至寶地撿起地上的石塊,奮力向場中砸去。
砸向那三頭六臂的怪物,砸向那青面獠牙的醜頭。
我終究還是高估了扔出的石頭。那醜頭的一顆被砸中了臉面,也僅僅只是被膈得愣了下神,皮都沒傷着一點,反而激得它更加怒不可遏。朝着我張開血盆大口一個嘶吼,我便直接被那聲猶如實質的氣流震得倒飛了出去。
我跌了個七葷八素,撐住四仰八叉的身體,拍屁股爬起慌忙檢查,竟然發現在那怪物驚人一吼下僥幸無傷。
心底慶幸,但再看向場中,自己決計是不敢插手了。
想了想,還是回過頭,去尋回弟弟的屍體要緊。
然後不可思議的一幕再次出現,讓我确信,自己和弟弟一樣,二人都是到了陰曹地府無疑。
“呵呵”,我悲從中來,自己亦不過,是一個已死之人罷了。
但即便是已死之人,看着眼前的那一幕,仍舊讓我憤怒難當,熱血湧頭。幕中,一個人影背向而蹲,伏在弟弟的屍體之上,在吮吸、舔舐、啃食。
然後,那背向之人緩緩扭過頭顱,看向我,用他那還嚼着我弟弟血肉的嘴臉,扯出一個挑釁的奸笑。是那個已死的男人,脖頸上的一道劃口同阿爹的一模一樣。
換做以前,我或許還有恐懼。
但現在,大家都一樣的死人,我又有什麽可怕?我一聲怒吼,大步邁開朝他沖去,雖手無寸鐵,但自用雙手掐,也要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讓他在我手中再死一次!
害死我阿爹的是他,害死我阿娘的是他,害死我奶奶的是他,害死我一屋子親人的還是他。竟然,還敢傷害我弟弟......我怎麽能容忍,他死後還來傷害我那業已死去的弟弟,哪怕我死了。
是的,有點繞口。
但我決計是沒想過那麽多。唯一想的,就只有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任憑他如何抵抗,直到掐斷他為止。
可惜!
我不知道最後究竟有沒有掐斷,因為我再一次地,被那青面獠牙的鬼物所震飛。那青面獠牙的怪物頂是記仇,寧願把自己的後背露出來讓黑色抽、讓青衣人踢,也要先來對付我。來不及驚恐,也來不及不甘,雙眼一黑,再次暈死了過去。是的,我這個已死之人又暈死了一遍。
還是有點繞口。
......
一日過後,一寺院禪房。
我神情呆滞一動不動,滿臉都是淚痕,現在也變成了個大花臉了。因為之前的那個大花臉,弟弟,就躺在了禪房的正中央,草席墊背白布遮身。
現在我知道了,我還活着,弟弟是真的死了。
一日之內連逢巨變,先喪長親,再失幼弟,真真正正地,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這些什麽的,我壓根沒再去想。
我只是想不通,覺得很怪異。這種怪異只讓我後背發涼,沒有恐懼,只有眩暈和窒息。
我時不時地,擡頭望望禪房正中的神像,三頭六臂青面獠牙,讓我不敢直視。救我們的恩人這會兒躺在別處,身受重傷。
本來不只是一場夢麽?一場恐怖的,抑或是荒唐的夢。夢裏我無所畏懼,又似無所不能。
但醒來後,現實......
我緩緩向前挪了挪,伸手,很想揭開弟弟臉上的白布,直面自己的夢魇。
有人進來,我吓得把手趕緊縮了回去。
是另外一個和尚。
我不想讓人看見,我裝作什麽也沒發生,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無心問候客套,只用眼睛怔怔地端詳着來人。
我眼神空洞,卻又飽含了述求。我想知道答案,卻又不敢從任何人的口中得知:
到底是不是,我掐死了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