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你好嗎?
第72章 你好嗎?
這個年古原是在醫院過的。檢查做完,發現他長期不怎麽吃飯都有點兒營養不良了,不得不在醫院待了一周。
古原誰都沒告訴,也不讓明明跟小瘋子他們說。沒什麽大毛病,大過年的就別給人添堵了。
那段時間每天在醫院待着,古原想了很多。明明發現他情緒實在不好,勸過他:“不然咱們去心理科挂個號看看?反正在這兒待着也是待着。”
古原拒絕了。他什麽毛病他很清楚。以前也不是沒看過,可對他來說沒什麽用。只要古宏俊還天天給他找事兒,他就不可能會好。
出院之後他趁着古宏俊和阮依楠不在家的時候悄悄回去了一趟。進門,他直奔古宏俊的書房。古意問他要幹什麽,他只說:“找個以前的合同,沒事兒,你不用管我。”
古意站在門口沒走,抱臂看着他說:“我看那天的酒是白喝了。”
古原一愣,斟酌片刻還是說了實話:“我想找找有沒有保單。”
“什麽意思?”古意站直了問。
古原看着他,平靜地說:“意外險、身故險之類的。前兩天我忽然想起來,之前古宏俊讓我簽過一些保險,當時他說的是醫療保險和量身定制的手部保險,我沒仔細看條文就簽了。”
古意愣了幾秒,走到保險櫃前說:“如果有應該在這裏,不可能放桌上讓咱倆找着的。”
“你知道密碼嗎?”
“我想想”,古意思索片刻,“有一回我要交學費,他給我一張卡讓我自己去取。如果他習慣這些東西都用同一個密碼的話,那應該是666888。”
古原試了一下,密碼不對。
“三次才報警,沒事兒,我們還有兩次機會”,古意說。
古原不合時宜地羨慕古意天生樂觀的性格,因為剛才他想的是——只剩兩次機會了,輸不對他們可能就會被發現了。
古意還在琢磨:“古宏俊不是會拿生日當密碼的人,他就圖吉利,我想再試試888666。”
古原點點頭:“試。”
這回,密碼竟然真的對了。古意感慨:“不知道這保險櫃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他說着就拉開了櫃門,古原攔了他一下:“先別動,我先拍個照一會兒好複原。”
他拍照的時候,古意站在一旁,問他:“如果真找着了怎麽辦?”
古原用很輕松的語氣說:“找着就找着了,我就是看看,他還能真弄死我嗎?”
古意看着他沉默一會兒,點評道:“你真的很不會撒謊。”
說完,他直接把裏面的一摞文件拿出來,坐到地上就開始找,也不管古原聽了這話是個什麽心情。
古原嘆了口氣說:“放心吧,我不會……”
古意頭都沒擡,直愣愣地遞給他一個文件夾,打斷了他的話。
那是一份意外險,投保人是古原,受益人是古宏俊。
緊接着,古意又遞來另一個文件夾。一份壽險,同樣的投保人和受益人。
再往下翻,不同保險公司同樣類型的保單一份接着一份,投保金額一個比一個吓人。古意不再遞給古原看,坐在地上沉默地翻着,一句話都不說。
古原喉結動了動,也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真的看到這些保單,說沒有觸動是假的,可他現在必須首先考慮應該怎麽安慰古意。
還沒想好該怎麽說,古意忽然擡頭看向他,紅着眼睛問:“你簽了這麽多你都不看看你簽的是什麽嗎?這點兒安全意識都沒有嗎古原?”
他幾乎是在質問古原了。古原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眶也紅了:“我怎麽會想到我的親生父親會這麽對我呢?”
看着那些吓人的投保金額,即便是想安慰古意,古原也說不出這是單純為了防止他出意外的話。這明擺着是古宏俊害怕哪天他的搖錢樹搖不下來錢了,他還能拿着賠償金繼續逍遙快活。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現在古原和古宏俊鬧到了這個地步,如果真的把他逼急了,古宏俊會不會走一着險棋呢?
古意很快想到了對策:“保單我拿走燒了,他想補保單就得要你的身份證和授權書,你不給就行了。”
他說着就要收拾東西起身,古原攔了他一下。
古意回過頭,表情不太好看。
古原想了想說:“上次我跟你說了,我們一直在找證據把他送進去,但是我沒告訴你這事兒其實很難百分百地保證一定能把他送進去。”
“什麽意思?”
“不把他逼急他現在應該不會走這一步。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後面的進展不順利……”
這話古原說得很艱難。他要怎麽跟親弟弟說你哥受不了了,累了,打算幹脆把他逼急了,幹脆逼他來弄死自己,然後幹淨利落地把他送進去?
古意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瘋了?你怎麽保證自己的安全?”
“我只是以防萬一,不一定真的會走到這一步。現在我們把保單拿走他很快就會發現,很難說他會不會狗急跳牆。反正他的保險櫃密碼我們知道了,如果事情進展順利,到時候你把保單拿出來我們一個一個去辦理退保就好了。”
別的事兒古意半點兒都不想聽,只是古原提出的這種可能性他不得不考慮。
萬一古宏俊發現保單不見了,直接制造一場意外幹脆把古原弄死,然後拿着死亡證明去申請理賠呢?
想到這種可能性,古意手都開始哆嗦了。古原拽着他的手腕讓他坐下:“我現在住在陳毓樓上,那裏治安很好。白天明明一直跟着我,晚上有什麽事我可以馬上聯系陳毓,不會出問題的。”
古意笑了一聲:“你這話能安慰得了誰呢?”
古原看了他一會兒,捏了捏眉心:“好,那這樣,我經紀人的位置一直都空着,我可以以經紀人的名義雇個保镖。”
“可以,然後我搬去跟你一起住。”
古原看着他,很無奈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不可能讓你去。”
古意還想說什麽,古原沒給他機會:“這事兒咱們再讨論吧,現在還遠遠沒到那一步。”
他說完就把那些文件按順序整理好,重新放回了保險櫃裏。
古意一直看着他。保險櫃門關上的聲音響起時,他閉了閉眼:“古原,你想把自己豁出去的時候,先看看你手上的戒指。”
留下這句話他起身出了書房。
古原愣在原地,不自覺地捏了捏無名指。
古意大概怕自己一個人分量不夠,要給古原添點兒牽挂。
古原聽了這話心裏說不出的滋味。這段時間他一直刻意地不去想最壞的可能性,甚至刻意地不去想陸長淮。
眼看又快要立春,又快到陸長淮的生日,今年他沒有準備禮物。
那天在醫院,明明還問過他,問他今年要不要送禮物,他可以找個朋友幫忙跑一趟。
古原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差點就要去鬼門關走一遭,他心裏還是怕的。怕他是誰的牽挂,怕世間有誰放不下他,怕來年那個小院兒的素色菊花又要多種一些。
所以他想,既然回不去,既然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未來會怎樣,那就別送什麽生日禮物了吧。如果真有什麽意外,需要時間慢慢帶走的東西也能少一些。
讓他意外的是,立春那天,陸長淮忽然來了電話。
那會兒已是深夜,眼看就快到十二點。
那天,古原在外地,一整天都忙忙碌碌。到了晚上,他回到酒店,一個人坐在陽臺發了很久的呆。
手機忽然響起來的時候,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都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好像沒有在接與不接之間猶豫很久。這段時間他太累了,太想聽到陸長淮的聲音了,按接聽的動作好像完全出于本能。
接起電話他沒說話,那邊也沒有聲音,安靜地幾乎能聽到他自己的心跳聲。
良久,他先開口,哆哆嗦嗦地喊了聲哥。
陸長淮“嗯”了一聲,問他:“你好嗎?”
古原閉了閉眼,一個“好”字哽在喉嚨裏不上不下,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要怎麽說他很好,他明明過得一點兒都不好。
一口氣憋了半天,為了不讓直沖鼻腔的酸意太放肆。
終于把這口氣吐出去的時候他把電話拿遠了一些,緊接着眼睛就紅了。
電話那邊陸長淮問:“既然過得不好,為什麽不回家?”
這話他更答不了,只能狠狠咬了下嘴唇說:“對不起哥,生日快樂。”
陸長淮的聲音聽起來很平淡,好像情緒完全沒有什麽起伏的樣子。聞言,他只是“嗯”了一聲,沒有說謝謝。
“沒忘嗎?我以為你忘了。那我的禮物呢?”
“我……我在外地,所以……”
陸長淮笑了一聲:“嗯,我沒什麽想要的。”我想要的你又給不了。
其實陸長淮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打這個電話。今晚跟胡纓他們一起吃了飯,飯後跟解三秋一塊兒喝了幾杯。他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兒喝多了,不然打這個電話的意義是什麽呢?
确認古原的安全嗎?還是想問他一句——你是不是都已經忘了我,忘了你還有一個家?
撥號的時候是想要質問的吧,甚至想借着酒精發個脾氣。他覺得自己完全有理由發脾氣。人都走了一年多了,他還不能發脾氣了嗎?可真的聽到古原的聲音,聽到他哆哆嗦嗦喊那聲哥的時候,他什麽脾氣都沒了。
他聽得出古原的委屈、無奈、痛苦,聽得出他過得并不好。
這會兒他都想問問古原——電視裏時不時就能看到你,總是那麽光鮮奪目、自信耀眼的樣子,你怎麽會過得不好呢?你把我一個人扔下,我用盡了全力都沒能留住你,你有什麽資格過得不好呢?
電話那邊,古原做了個深呼吸,調整了一下情緒,問陸長淮:“今天過生日了嗎?”
“算是過了吧,吃了長壽面。”
想起當初的承諾,古原又開始道歉:“對不起哥,我……”
陸長淮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他的下文,于是說:“你這樣倒顯得我是個壞人,好像一定要逼你說什麽一樣。沒有,打電話就是想問問你好不好,別的不重要了。”
不重要。輕飄飄的三個字聽得古原心都在顫,他甚至不敢問問陸長淮的不重要是什麽意思。
陸長淮接着說:“今天胡纓他們還問起你,聊到了你的新曲子。陽陽開始學小提琴了,雖然目前只會拉小星星。大家都很好,不用惦記。”
古原馬上問:“你好嗎?”
“我也很好。朋友要開個農家樂,就在咱們院兒旁邊不遠,我去幫了一段時間忙,最後他幹脆拉我入股,把我徹底拴在那兒了。”
“可以釣魚的那種農家樂嗎?”
“現在規劃了一個小魚塘,還不知道能不能把魚養活。”
“我院兒裏那些小魚還活着嗎?”
“活着,我今天去看了。”
……
安安靜靜的深夜,兩個人時隔一年多第一次通話。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擱置那些無解的難題,只話家常。
聊到最後,再沒什麽可聊的,只剩長久的沉默。
這沉默中有多少心酸,各自心裏都清楚、都明白,也都無奈。
最後還是陸長淮說:“太晚了,早點睡吧,晚安。”
古原緊緊捏着手機,舍不得挂斷,可他自知沒有立場說什麽,只能輕聲道晚安,非常不舍地按了挂斷。
春天來了,萬物複蘇。他心裏的森林卻像經歷過一場熊熊大火,只剩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