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秋夜
第64章 秋夜
趕在元宵節前,陸長淮把爺爺接了過來。
老爺子自己在林子裏待了一下午。傍晚時分降溫了,陸長淮帶了件厚外套去接他。
兩人沒有太多話。回去的路上,老爺子抓着陸長淮的手說:“你是好孩子,你爸媽泉下有知也會保佑你的。”
陸長淮從來不信這些。他覺得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麽泉下有知?
不過這會兒正值夕陽西下,路過小森林的時候他難免想起古原。所以他想,如果真有所謂泉下有知的話,他更希望他爸媽能保佑古原。
古原是離家的孩子,他又不去哪兒。
這種想法一冒頭,竟然在他腦子裏待了好幾天。大概那種無力感越攢越多,想想這些能讓他多少覺得安慰。
為此,有天清晨他特意帶了束花去了趟林子裏。站在他爸媽的墓碑前,他先笑了一聲,緊接着又無法自控地紅了眼眶。
偏開頭蹭了下眼角,他說:“爸媽,我有點兒不踏實。怪沒出息的是不是?古原是成年人了,哪用得着我這麽擔驚受怕的?但是……如果你們真的泉下有知的話幫我保佑他吧,保佑他平安回來……”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又沉默着站了半晌,臨走的時候笑着說:“別惦記我,我挺好的,不至于這點兒事兒都扛不住,你們放心。開春了,過幾天朱爸朱媽回來我帶他們來看你們。”
……
又過了幾天,子期準備走了,把大司馬送了回來。
快一個月沒見,大司馬一見到陸長淮就撲了過去,司馬子期拽都沒拽住。
他笑着說:“大司馬還是跟你親啊陸叔,在家都不怎麽搭理我爸我爸還想把它留下呢。”
陸長淮問:“你爸有空管它?”
“我感覺他還挺忙的,可能是想借着大司馬跟我們多聯系聯系吧。對了,我還要謝謝你呢陸叔。我爸跟我們道歉了,說你跟古老師給他上過課了。”
陸長淮笑笑說:“你爸年紀大了,有些想法可能是根深蒂固的,能有所改變不容易,別不理他。”
“沒不理他,他一天消息太多了,我倆哪有空随時陪他聊天?”
“可能是你們走了有點兒孤獨吧”,陸長淮說着摸了摸腳邊的大司馬,“他真想養大司馬?”
司馬子期笑着問他:“你舍得?”
“舍不得歸舍不得,但大司馬本來就是寄養在我這兒的。你要是相信你爸的話哪天我把大司馬送回去,以後我經常去看它就行。”
司馬子期又問:“你就自己做主了不問問古老師嗎?”
他收到古原那條消息的時候只以為古原是假期結束了要回去工作了,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另一層關系,因此此時說話也就沒有什麽顧忌。
陸長淮一時沒說話,司馬子期擺擺手說:“我不管了,我怎麽着都行,你跟古老師商量吧。你們要是舍不得就留這兒讓我爸經常過來看看也一樣的。”
給大司馬解了牽引繩,司馬子期蹲在那兒忽然想到什麽,問:“陸叔,你現在應該已經知道古老師是誰了吧?”
陸長淮點了下頭:“知道了。”
“那你有沒有看他元宵節晚會的節目?”
陸長淮一愣,搖搖頭說:“沒。”
司馬子期馬上站了起來拽着他往屋裏走:“怎麽會沒看?特別好的節目呢!我給你找!”
他找到了古原那個節目的視頻投屏給陸長淮看。
那是好幾個月以來陸長淮第一次看到古原。
第一反應是——他怎麽瘦了這麽多?
随後他才開始關注節目本身。這個節目還是古原和南川一起演奏,是他倆經典的小提鋼琴二重奏。舞臺很大,舞美做得非常漂亮,現場收音效果也很棒。
古原穿一身燕尾服站在舞臺一側,面具遮住了半張臉。頭發長了,他在腦後紮起了一個短短的小揪。南川坐在與他相對的另一側,也是很吸引人眼球的裝束。
司馬子期說:“這首曲子是古老師新寫的,我覺得寫得特別棒,有種跟愛人遙遠對話的感覺。”
陸長淮沒說話,靜靜聽着。哪怕他沒什麽音樂細胞也能聽出這首曲子想表達的意思。
一首不算長的小曲,像一場朦朦胧胧、似真似幻的夢。
小提小心翼翼地問:“你好嗎?”
鋼琴回答:“我還好。”
小提如泣如訴,像在說想念,也像在訴委屈,顯得格外迫切。
鋼琴緊跟着節奏:“別害怕,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天快亮了。”
音調漸緩,清風徐徐,小提和鋼琴擁抱在一起,月色漸濃。
陸長淮聽着這首曲子,想起他倆在一起那晚一起看月亮的時候。
月色美,花醉人。
這首曲子也在這種讓人安心的氛圍中慢慢走向尾聲。畫面自動跳回開頭,這回陸長淮注意到了字幕上這首曲子的名字——《秋夜》。
司馬子期很喜歡這首曲子,視頻回到開頭他也沒關,幹脆又聽一遍。
這回他嘴巴沒閑着,一會兒說:“古老師換琴了,這把琴聲音也好聽。”
一會兒又說:“他以前拉琴不戴戒指的,現在不光戴戒指了還是戴的無名指,都有人猜是不是情侶對戒了。陸叔,古老師是談戀愛了嗎?”
陸長淮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着。視頻播過三次之後,他問了一句:“這個彈鋼琴的南川是不是也挺厲害的?”
“厲害的,他是古老師的老搭檔了,好多人磕他倆CP呢。不過這回古老師戴戒指了南川沒有,CP粉估計磕不下去了吧。”
陸長淮“噢”了一聲,沒再說別的。
司馬子期又問:“古老師什麽時候再來啊?我還以為這回回來能見着他呢,還沒跟他說謝謝。”
這問題陸長淮回答不了,只能搪塞過去。
本是最親密的人,如今近況要從別人口中得知,被問起這些問題也只能搪塞過去。陸長淮心尖兒泛酸,唯一的安慰可能就是看到了如此耀眼的古原,知道他還好。
曲子又播過一遍,他問:“這把琴你聽着挺好?”
“挺好啊,音色挺好聽的。不過他原先那把琴也挺好聽的,不知道為什麽不用了。”
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在問,包括南川。古原總是笑笑,并不解釋。
他最近接了幾個演出。一是因為他自己接工作可以挑,也可以談條件,沒那麽重的心理負擔。二是因為他需要保持一點熱度,防止真鬧到那個地步,需要粉絲們支持他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忘了他。
幾次演出之後他确實開始慢慢享受舞臺,拉琴這件事兒也成了他郁悶生活中最好的安慰劑。
曾經以為怎麽都過不去的坎兒,沒了古宏俊在中間摻和之後,竟然輕輕松松就邁過去了。
現在他站在臺上總是自信的,腦海裏有很多美景支撐着他。手不再抖了,人也松弛了,有時想到那些像子期一樣單純地喜歡着他的小粉絲們,他心裏的負擔也少了很多。起碼現在的演出他能給自己打個六十分,不至于誤人子弟。
最近,他身邊有了個助理,是小瘋子送來的。
助理叫明明,以前是小瘋子的助理,人有些沉悶但很聰明,工作上一絲不茍。最重要的是明明打小就學跆拳道,雖然沒有練到最高段位,但日常保護古原是足夠了。
知道古原在跟親爹做鬥争之後,小瘋子說什麽都要把他的助理給古原用。周舒宴竟然也沒反對,跟古原說:“你先用着,實在不合适把人給他退回去就得了。這孩子好歹知根知底,你自己找上哪兒找這麽合适的?”
古原拗不過他倆,只能跟小瘋子說:“問問人家的意願,如果人家不願意千萬別勉強。”
“你放心吧他願意的”,小瘋子擺擺手,“跟你總比跟我強,我多麻煩呢一天天的。”
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古原沒再說什麽。
這段時間明明确實幫了他不少忙,不管是生活上的事兒還是工作上的事兒,明明都游刃有餘。
陸長淮的生日禮物就是他特意跑了一趟送過去的。回來他跟古原說:“我去的時候陸先生剛起床,跟照片上比應該是沒有瘦的。面色看上去也挺好,沒看出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你可以放心了原哥。”
古原點點頭,一句都沒多問。
不是親眼所見,問多了心裏更不踏實。
他只問了一句:“路上沒人跟你吧?”
明明說:“沒有,我留意了,去和回來的路上都沒有。”
古原點點頭:“行,謝謝,辛苦了。”
轉身出門之前,明明問了一句:“中午想吃什麽原哥?”
古原愣了一會兒,苦笑一聲:“你看着弄吧,還是沒什麽胃口。”
這段時間,他除了忙活演出的事兒還得應付古宏俊。身體累,心也累,胃口卻是一點兒都沒有。
古宏俊三天兩頭找他談話。有時勸他接一些他不想接的活兒,有時又擺出父親的架勢,希望他同意讓耿晔來當他的經紀人。
古原有時應付兩句,有時懶得理他,幹脆怼回去。
他目前還沒有抓到古宏俊的把柄,不想把古宏俊逼得太急。狗急了還跳牆呢,古宏俊急了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兒。
不過古宏俊自從骨折之後倒是沒有太逼着他幹什麽。這可能是古意的功勞,因為古宏俊有一次陰陽怪氣地說過一句:“你可真是有個好弟弟,也不知道你憑他媽什麽呢?”
古原後來跟古意聊過,希望他別摻和,又提出送他出國待一段時間,古意都拒絕了。
古意從小在一個滿是謊言的家庭長大,現在他想把這種虛假的美好延續下去,古原覺得他幼稚,可轉念一想,他之前不也是一樣嗎?他不還是像只鴕鳥一樣希望自己犧牲多一點能換來這個家的平和嗎?他哪有資格嘲笑古意?
他和古宏俊之間的鬥争因為古意的摻和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表面上的平和。
古原一度焦頭爛額,因為他費盡心機去跟古宏俊的心腹接觸,每天戴着面具生活,卻一直沒有找到古宏俊的破綻。
他太了解古宏俊。這是一個唯利是圖又不太聰明的人,怎麽可能不鑽空子為自己謀利?又怎麽可能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沒留下任何破綻?所以他沒有放棄。
直到有一天,他叫了陳毓和公司裏一個已經離職的財務一起吃飯。
酒過三巡,總算把那人的嘴撬開一條縫:“古原,叔跟你說句實話。明面上看,你和古宏俊的股份是你三他七對吧?實際上你拿到的還不足一成。”
陳毓問:“怎麽說?”
“陳總,我給你們指條明路,去查查有多少錢進了古宏俊的私賬吧。”
炎熱的夏天,古原聽完這句話渾身發冷。
當年辦公司,股份的劃分上他只占了三成,古宏俊什麽都不用幹就有七成的收益進賬。他在誠心誠意地養家,古宏俊背地裏卻在幹這樣的勾當嗎?把本該走公司的錢收到自己的私人賬戶裏,這樣就連那三成都不用給他分了。
古原難以想象,這居然是一個父親跟自己的親生兒子玩兒的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