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逮我幹什麽?
第35章 逮我幹什麽?
隔天,陸長淮早早起了床,收拾好要帶的東西、遛了狗,獨自開車上了路。
這天距離中秋還剩三天。車載廣播正在放天氣預報,說最近又要降溫、又有大風,可能還要下冰雹。
陸長淮的心情跟天氣一樣複雜。過去五彩斑斓、歷歷在目,可如今回憶起來,青不是青、黃不是黃,高興的、溫馨的都得帶上點兒別的色彩,由此又生成遺憾的、後悔的、避之不及的。
那之後的人生又何嘗不是這樣?原本能坦蕩直面的人忽然不敢見了,原本只與阖家團圓、鑼鼓喧天相關的節日忽然不敢過了,就連天氣、食物、路邊的花草樹木都不再只是它原本的意義。心裏從此住了一只鈴铛,一旦觸發關鍵詞它就“叮”的一聲響。
聲音不大,威力巨大。
指望着時間治愈一切,可時間只是把每一天的灰塵積攢成厚厚一層,只等他來開門。
陸長淮用一把再熟悉不過的鑰匙打開了曾經的家門,鈴铛又響一聲。家裏的陳設跟以前一樣,到處都幹幹淨淨。
朱家唐家都住同一棟,兩家人時不時會來收拾打掃。一切都很熟悉,像是還住着人,唯獨無處不在的空曠和陰冷讓他不習慣。
他沒有多待,只四處看了看就鎖上門上了樓。
敲開朱家的門之前,他站在門口頓了幾秒,理了理心情,換上一張笑臉。
朱媽媽來開門,一看是他,忙朝屋裏喊人:“老朱,快出來看看誰回來了。”
陸長淮拎着東西進門,邊換鞋邊說:“是我叔,不是你寶貝孫子,慢點兒起身。”
彼時,朱爸爸戴着老花鏡正躺在書房看書,一聽這聲兒趕緊從書房出來,拖鞋還沒趿拉穩就開始念叨:“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陽陽過生日我早早就過去也沒逮着你。”
“逮我幹什麽?”陸長淮笑着問。
朱媽媽親親熱熱推着他進屋:“外地的學生回來看他給他帶了兩盒茶,等着你給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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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慣得不像話了吧朱姨,喝個茶還得專門等我泡了。”
“你泡得好,我就愛喝你泡的”,朱爸迫不及待地從茶幾下取出一盒茶葉,“快擺上”。
陸長淮脫了外套拿起罐子一看:“綠茶啊,嘗嘗得了,天冷了少喝,你那個老胃無福消受了。”
“你這臭小子,說話從來沒一句我愛聽的”,朱爸爸透過厚厚的鏡片笑着瞪他一眼。
“不中肯了吧老朱?以前不是還誇過我嘴甜嗎?”
“那是你小子憋着壞呢。是不是考砸了想讓我代替你爸媽簽字那回?”
陸長淮笑着擺桌子,不說話了。
這裏的茶具他很熟悉,還是幾年前他帶過來那套。朱爸爸很喜歡,一直用着。
終于喝上陸長淮泡的茶,朱爸爸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是這個味兒。”
別人喝酒話多,他喝茶話多。幾杯茶下肚,他眯了眯眼睛,又開始憶當年。
“你們小時候我們幾個家長還打過賭呢,賭你們幾個小崽子誰會先成家。那會兒多少小姑娘追你呢,我們四個都覺得得是你,倒是你爸媽不同意,說你沒長那根神經,這輩子能不能結婚都不一定呢。”
陸長淮一笑:“讓他們說中了。”
給兩位長輩續上茶,他緊接着又說:“別玩兒催婚那套啊老朱,在我這兒沒用,省省吧。”
“你看我說什麽來着”,朱爸爸指指他看向妻子,“這小子說話真是沒一句我愛聽的。”
“孩子說得對,你別讨厭,什麽年代了你還搞這套”,朱媽媽說。
陸長淮端着茶杯笑着點頭:“還是我朱姨覺悟高。”
朱爸爸喝了口茶嘆了口氣:“你怎麽舒服怎麽過,我就是一輩子熱鬧慣了,有時候總琢磨你一個人會不會過得太清冷。瞎琢磨、瞎操心,老了。”
“把我想得太可憐了吧?”陸長淮笑着搖搖頭,“不至于,我現在隔壁有人,院兒裏有狗,正經挺熱鬧。”
“哦?還有狗了?什麽狗?”
“大德牧,帥着呢……”
三人喝了會兒茶,唐爸唐媽就過來了。倆人手裏拎着一堆菜和肉。唐媽進門一看見陸長淮就笑了:“我倆去買菜,回來看見你車了,一想你也是在這兒呢。正好,唐姨給你包餃子。”
“那太好了,前幾天還想您包的餃子呢”,陸長淮說。
“等着吧。”
唐媽拎着東西熟門熟路地進了廚房,朱媽放下茶杯跟進去幫她。
唐爸往陸長淮旁邊一坐,朝妻子說:“我喝口茶一會兒去和面啊,渴了。”
“給我也拿一杯進來啊,我也渴呢就你渴啊?”
“哎,來了”,唐爸趕緊倒了一杯茶送進去。
一切如常,熱熱鬧鬧,偏偏陸長淮熱鬧不起來。他坐在這兒就像戴着個面具在表演另一個自己。這種事實讓他感到愧疚。
一開始四位家長在他面前還會粉飾太平,後來不知從哪學的,知道這種情況粉飾太平反而不好,于是他們又開始自認為不露破綻地在他面前表演輕松。
都在表演,都不輕松,可他們又需要這種不輕松中的熱鬧和表演出來的一切如常,因為這其中有他們懷念且回不去的過去。
以前這種時候,大家熱熱鬧鬧擠在一家。唐媽媽和朱媽媽是包餃子的主力,陸媽媽廚藝不精,湊在邊兒上跟姐姐們聊天。朱爸爸會鑽進廚房炒幾道菜,唐爸爸負責到處打下手,陸爸爸被戲稱為“茶水工”,是負責給大家端茶送水的。陸長淮、唐一蘅和朱槿屋裏屋外叽叽喳喳,時不時湊過來想包個餃子又很快因為包得太醜而被趕走。
今天泡茶的成了陸長淮,唐媽媽和朱媽媽邊包餃子邊說起他們早逝的小妹。
陸媽媽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無親無故,是真把她倆當姐姐,什麽事兒都跟她們分享。兩位姐姐也是真惦記她,誰做了什麽好吃的都要往陸家送一份兒。
這會兒唐媽媽捏着個餃子說:“小妹手笨得很,餃子教了多少回也學不會。以前她包個長餃,我再給她擠成能立起來的,就那樣也願意包。”
陸長淮喝着茶笑笑沒說話,有些晃神。
“她性格好,餃子包得慢慢悠悠,皮兒一點兒一點兒捏,餡兒一點兒一點兒添,老陸總說看她包餃子都是一種享受。”
聽着唐媽的描述,陸長淮也想起以前。記憶裏的父母總是恩愛的樣子,總是毫不吝啬地誇獎對方。他們如果還活着的話,今天跟大家聚在一起一定也是很高興的……
唐爸坐陸長淮旁邊,看見他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毫不避諱地說:“長淮,心往寬了放,路往寬了走。我們這個年紀了,說不定哪天就一命嗚呼了,但是沒關系的,我們一點兒也不怕死。這條路坦坦蕩蕩走到頭兒,那邊兒還有你爸媽等着我們團聚呢,我們怕什麽?要說怕無非也就是怕你們傷心。”
朱爸爸淡淡地接了話:“傷心不可避免,但要往前走往前看,千萬不要舍棄了當下的生活不過了。你看,我們現在還是總在一塊兒包餃子,日子還是慢慢過,陳年舊事翻出來曬曬全當新的一樣笑,這樣多好。”
聽他倆說這些話唐媽媽甩過來好幾記眼刀:“不用你們說,長淮不懂這個道理?可他有什麽辦法?”
她說着就傷心起來,還是心疼陸長淮。陸長淮笑着打破了當下的氛圍:“你們說得都對,放心吧我記住了。別操心我,我過得挺好的。操心你們自己身體,別總惦記着跟我爸媽團聚,讓他倆多過過二人世界吧。”
“這話沒錯”,朱媽媽笑着點頭,“他倆以前每逢結婚紀念日一準把你扔給我們,自己跑出去浪漫。有一年我記得我早上起來還沒洗漱呢,你背個書包在門口敲門,進門像個小老頭兒一樣搖着頭跟我說——朱姨他倆又跑了。那個小樣兒太可愛了。”
“那都算他倆有良心”,唐媽媽邊包餃子邊說,“我們家是兒子,他倆就不管那麽多了。有一回也是很早,長淮還沒睜眼呢,他倆抱着送過來往一蘅被窩一塞就跑了。”
陸長淮笑着接話:“那回我醒了吓一跳,唐一蘅醒了也吓一跳,我倆差點打起來。”
“一蘅睡覺不老實,沒把你踢下去就不錯了。”
正說着唐一蘅,唐一蘅就來了電話。電話是打給朱爸爸的,問他中秋哪天給他們留了時間。
朱爸朱媽學生多,天南海北,每逢節假日家裏總是一堆客人。唐家的情況也差不多,所以唐一蘅在電話裏聽到自己爸媽聲音的時候馬上說:“那正好你們商量吧,商量完了通知我。”
“完了再說吧。長淮回來了我們包餃子呢,你吃不吃?”
“我不吃,我上班呢比不了陸總悠閑。跟他說我們還是中秋過去。”
按照慣例,唐一蘅和朱槿在中秋當天會帶着陽陽去陸長淮那兒,其他兩天假期會抽一天時間回家。
自從陸長淮爸媽去世之後,大家就沒再過過中秋。唐一蘅和朱槿帶陽陽過去也不是去陪陸長淮過節的,而是去看望埋在那兒的陸爸陸媽的。
這會兒朱爸爸說:“行,你們中秋去吧,我們還是等開春。”
當年幾位長輩開玩笑般說過,如果幾個人中有誰不幸先走一步的話,其他人平時不用惦記着。什麽清明節、寒衣節的都不講究,只要在立春的時候帶束花去墓碑前說一聲:“老家夥我又熬過了一年寒冬,你在那邊再等等”就好。
一群人喝酒的時候你一句我一句湊成的一個不成文的約定,本意是覺得到時候大家都老了,就別再舟車勞頓地去講究那麽多了,每年見一次面,說說話就挺好,沒想到還在身強力壯的年紀就有了執行這個約定的機會。
電話那頭,唐一蘅說:“好,跟長淮說讓他給我收拾間客房。”
朱爸爸開的免提,陸長淮應了一聲:“聽見了。”
唐一蘅因此多說了一句:“有事兒給我打電話啊。”
陸長淮知道他的意思,笑着問:“唐總不上班了?”
“去你的,挂了。”
作者有話說:
這章沒古原下章就有啦!然後就噌噌噌噌噌噌噌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