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等你
第34章 等你
後來,陸長淮起身去刷了杯子,又重新找了一種茶出來想給古原嘗嘗,可再出來時卻發現古原已經團在沙發上睡着了。
可能是嫌陽光太亮,他頭鑽進臂彎裏埋着,身體歪在扶手上。眼鏡被推到了一邊,腿卻還放在地上。
這個姿勢不會太舒服,看來他是真的困了。陸長淮悄悄走過去幫他把拖鞋摘了、眼鏡放好,動作很輕地把他的腿一一放上沙發,又拿了塊柔軟的薄毯子給他蓋上。
做完這些,他垂下目光看着躺在沙發上的人,輕輕一笑,走到旁邊沙發坐下了。
半天沒看手機,這會兒才發現剛才胡纓發消息過來,問他皮卡後面放了一堆東西是怎麽回事?他确實沒看到,不過一想也知道是老鄉們偷偷放進去的。
所以他回:“收拾收拾給大家分分吧。”
過了一會兒,胡纓拎着兩個袋子出現在院門口。還沒出聲兒,陸長淮先站起來往院兒裏走,隔着門朝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大司馬對胡纓避之不及,看見她來不光沒叫反而一溜煙鑽回它的狗屋去了。
等陸長淮走過去開了門,胡纓才問:“怎麽了?誰在呢?”
“古原睡了”,陸長淮輕描淡寫地說。又一看她手裏的東西:“還給我留了?都什麽?”
“豬肉、雞、蘑菇、蔬菜,什麽都有,快接着,沉死了。”
陸長淮接過來說:“放我小廚房就行,還拿過來幹什麽?”
胡纓擠眉弄眼地一笑:“您現在不是在這兒也做飯嗎?我得給您安排點兒吃的啊。”
隔着玻璃門,她正好能看到睡在沙發上的古原,當下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個什麽感受。
她看了陸長淮一眼,沒看出他心情不好的樣子,于是鬥膽問了一句:“老陸,你跟古原是怎麽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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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淮理解錯了她這個并不含蓄的問題,竟然還笑了笑:“這朋友我交了。他再跟你續住你別收錢,隔壁就給他留着了,他想住多久住多久。”
胡纓詫異地一挑眉。這話陸長淮說得坦蕩她聽着可暧昧。這倆人的關系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定義了。
在她眼裏,陸長淮口中的想住多久住多久跟定了終身沒什麽區別。可陸長淮看起來卻理也直氣也壯,好像完全沒有那層意思。
那這是玩兒的什麽?咱倆從此世界第一好但是咱倆絕對不親嘴?
她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在翻牆的震蕩中幸存下來的那些腦細胞齊刷刷罷了工,她迷迷糊糊點了頭,一腦袋問號地走了。
古原再醒來時天已經快黑了,屋裏安安靜靜的,只亮着一盞光暈柔軟的小夜燈。
有那麽一會兒,他沒有動,恍惚間以為這是在自己家,當下是又一個在沙發上醒來的傍晚。他不喜歡這種一覺醒來空空蕩蕩、萬籁俱寂的感覺。深究起來,源頭在十多年前。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周末,他寫完作業又練琴,實在累了便趴在書桌上小睡了一會兒。再醒來時,太陽落了山,天色也是當下這種死氣沉沉的灰藍色。屋裏靜得可怕。他迷迷糊糊開門出去,發現每個屋子都沒有人,爸爸媽媽和弟弟都不在家了。
那天他們回來是這麽說的:“看你睡着了沒叫你,我們去吃飯給你打包了。”
當時的古原接受了這個解釋,但那天的心悸在往後十幾年裏久久不散。
很長一段時間,他即便再困也下意識地抗拒在下午睡覺。偶爾不小心睡着,醒來也要愣怔很久。這種時候他不會期待一頓熱乎乎的晚餐,只盼着周圍能有點兒光、有點兒聲音。
今天他醒來只愣了一小會兒,因為身上的毯子有種熟悉的讓人安心的味道,昏黃的小燈足夠他看清周圍卻絲毫不刺眼。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在哪兒,緊接着就聽到廚房的方向傳來一些小心翼翼的、并不太清晰的聲音。
不知怎麽,忽然就紅了眼眶。沉澱十幾年的委屈一擁而上。
“為什麽不能叫醒我一起去吃飯?”
“為什麽不能給我留個小紙條告訴我你們去了哪兒?”
“為什麽就連打包回來的菜都是你們吃剩的?”
那時候他小學還沒畢業,自知不讨喜,自卑到了骨子裏。發現屋裏沒人之後他甚至不敢去給爸爸媽媽打個電話,而是安安靜靜地重新返回書房又開始練琴。
他怕他們是真的走了,也怕他們忽然回來發現他在偷懶。
門口傳來鑰匙開門聲的時候他悄悄抹了淚,佯裝無事般走了出去,什麽都沒有問。
那些當時随着晚餐一起咽進肚子裏的委屈,被此時的燈光烘烤,被廚房裏飄出的飯菜香氣熏染,在十多年後重新找上門來。
或許幼稚,但那幼稚的委屈經過時間的發酵,早已膨大數倍,此時“砰”的一聲炸在古原心口。
他把手臂搭到眼睛上,用力咬了咬牙,當下的情緒卻不肯就此消散。
廚房裏的湯炖好了,陸長淮走出來看古原睡醒了沒有。乍一看他的姿勢以為他還睡着,卻又忽然注意到他又深又壓抑的呼吸。
“古原?”
古原發出一聲悶悶的“嗯”。
兩人一時沉默。陸長淮正琢磨着怎麽佯裝無事地走開,給古原留一些空間時,古原啞着嗓子,喊了他一聲:“哥”。
這聲哥叫得陸長淮心尖一顫,所有的高情商社交手段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立刻擡步走過去,彎下腰把手放在古原額頭上輕輕貼了一下,低聲問:“怎麽了?”
這個輕柔的動作讓古原心頭的酸楚忽然變得難以抑制,喉嚨像被塞了棉花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的手臂還擋着眼睛,陸長淮看不到他的神色,但能看到他用力咬着發抖的嘴唇。
那樣子看上去委屈極了、可憐極了。陸長淮嘆了口氣,在沙發邊坐下來,伸手按在古原嘴角,稍稍用了點力,把他可憐的下唇解救了出來。
“睡了一覺怎麽受了這麽大委屈?”
陸長淮語氣帶笑,說着便托着古原的後頸讓他坐起來,按着他的頭放在了自己肩上。
“做噩夢了嗎?沒事兒,醒醒盹兒,我在這兒。”
他邊說邊用手搓着古原的後背,像哄小孩兒一樣。
十多年前由父母欠下的擁抱和安慰在此時此刻被陸長淮補上了。古原深深吸了口氣,眼睛又酸又脹。
是啊,那個一肚子幼稚委屈的孩子要的也不過就是一個擁抱、一句安慰罷了。
他不擅長撒嬌卻相當擅長原諒。
那個從不敢貪心的孩子終于在此時放縱自己貪婪地享受這個擁抱。
這個擁抱溫暖而安全,古原緊繃的肌肉和緊咬的牙關漸漸放松下來。陸長淮聲音很低地在他耳邊說着安慰的話,他心頭酸軟,微微偏偏頭,緊貼上陸長淮的脖頸和側臉。
擡眼去看,灰蒙蒙的天空好像不再可怖,周遭的一切明明是溫馨的、柔軟的。
好像可以接着睡過去,也可以找個無聊的綜藝看一看。人可以縮進毯子裏,抱枕可以抱在懷裏,好像可以怎麽舒服怎麽來。
他好像已經癱軟成泥,醉在春風裏。委屈的一哄而散,腦袋開始肆無忌憚、想東想西。
回過神來,這個擁抱已經持續了太久。古原不說話,陸長淮也不再開口,只是沉默地抱着他,無聲地安慰。
時間長了,古原手有些酸了。他笑了一聲,率先打破沉默:“湯不管了嗎?”
“沒關系,火很小”,陸長淮放開他,跟他拉開一些距離,從桌上的保溫壺裏倒了杯水給他。
古原盤腿而坐,接過水喝了半杯。他眼睛還有點紅,眼神還有些呆,看上去實在可憐。陸長淮沒說別的,只隔着毯子拍了拍他的腿說:“歇會兒吃飯了,我炖了雞湯,我們煮個面吃。”
“行”,古原笑笑,“一會兒我刷碗”。
好家常的對話,古原在心裏感嘆。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精心僞裝的騙子,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提,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陸長淮給的這一切。
年少時的自卑刻進了骨子裏。他害怕說出那些躲在暗處的喜歡會被陸長淮拒絕,甚至是厭惡,害怕像當下這樣的慵懶燈光和家常對話會一去不返。
他甚至有些厭惡自己。厭惡自己從來都只會躲藏、只會逃避,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這些年習慣了用面具擋住半張臉,人也開始活得不坦蕩?
吞下一口溫水,他擡眼看向陸長淮,不講道理地在心裏悄悄怪他。怪他太好,怪他包容又溫柔,怪他不問緣由的信任和縱容。喜歡因此帶上怯懦,在心底深深紮根卻不敢像野草般瘋長,害怕零星火點變成燎原大火,到頭來會只剩灰燼一片。
因為怯懦所以當下也貪婪。水要慢慢喝,面要慢慢吃,碗要洗得拖拖拉拉,洗完了擦擦竈臺擦擦桌子,最後連抹布都要洗上兩遍,攥幹水晾到一邊。
他假裝忙碌的時候,陸長淮拿了個小飯盒把剩下的湯盛在裏面,裝了袋子打包好,又從冰箱裏拿了飯團、三明治和幾盒牛奶,叮囑他一起帶走:“回去放冷藏,早上想吃什麽熱一下,別不吃飯。”
古原這才意識到,這幾天他天天在陸長淮這兒吃早餐,都快習慣了。
他無奈一笑:“你就走一天我還能餓着嗎?”
陸長淮并不覺得多此一舉。他知道古原的毛病,又深知他即便不想出門也是絕對不會麻煩別人給他送飯的。
不過他只說:“放冰箱想吃的時候方便。”
“行”,古原看着他點頭,“我好好吃飯,你好好回來。”
這話配上古原溫情脈脈的眼神,當下的氛圍忽然有些暧昧。
天黑透了,月亮遠遠地挂在天邊,空濛而皎潔。屋內剛剛炖過湯,熱氣還未散盡,溫度正合适。有那麽幾秒,陸長淮看着被柔和燈光包裹的古原是有些恍惚的,好像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可緊接着他又笑了笑,說:“放心,不是讓你等我嗎?”
“嗯,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