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的榮幸
第33章 我的榮幸
兩人開回避世森林停車場的時候,陸長淮是真的覺得酒勁兒有點兒上來了。下車的時候古原跑到副駕接他,他也不裝了,順勢搭上古原的肩,笑着說:“古老師能幫我保密嗎?”
古原這才反應過來,這人剛才出來時候那一派淡定從容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他偏偏頭笑着問:“路上碰到人怎麽辦?”
“就說你喝多了我扶着你呗。”
“你要不要看看咱倆的姿勢,這像你扶着我嗎?”
陸長淮懶洋洋地走到古原身後,雙手搭上他的肩,頭垂下去往他肩上一抵:“這樣別人就看不到我是誰了。”
古原哭笑不得,沒想到喝多的陸長淮還挺有意思,平時那一身成熟男人的範兒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避開陸長淮的手,虛虛地握住他的手腕,防止他摔,慢慢往前走着:“酒仙兒的稱號原來是這麽來的嗎?”
“對,得裝”,陸長淮抵着他的肩悶笑一聲,“以前解三秋他們都很能喝,總吹噓自己酒量多好。後來有一次我們幾個都有點兒多了,他們走得東倒西歪,我繃着勁兒還能走直線,酒仙兒這稱號就歸我了。其實我也多了,暈着呢。”
古原低低笑着。他想那時候的陸長淮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吧,至少不會是他今天看到的樣子。
此時陸長淮的動作不可謂不親昵,古原卻無暇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只覺得當下陽光很好,陸長淮真心實意地高興着,這樣就挺好,挺舒服、挺踏實。
他笑着問:“現在這事兒被我知道了,陸老板打算用什麽讓我保密?”
“啊,對了”,陸長淮眯着眼睛擡了下頭,覺得暈,又重新抵上他的肩,“那天你開了門還沒提要求呢,一起提吧。”
喝多了的人,說話拖拖曳曳,語氣慵慵懶懶,又帶着點兒不清不楚的笑,古原恍惚間覺得,好像自己提什麽要求他都會答應。
他稍稍用了點力,抓緊了一些陸長淮的手腕,去感受他的心跳,輕聲問:“我要什麽都可以嗎?”
“嗯,快要,趁着我現在腦袋飄飄忽忽的,說不定頭腦一熱就答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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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淮以為他會要個“永久居住權”之類的,沒想到古原卻說:“我想要時間,很長很長看不到頭的時間。我也想要快樂,每天每天望不到邊的快樂。”
哪怕現在面對的是喝多的陸長淮,古原也不敢把話說完整。陸長淮自然聽得不明就裏,他無奈地笑了一聲說:“你是真把我當神仙了。”
“嗯,能實現嗎陸大仙兒?”
“那我只能努努力了。”
哪怕是喝了酒,陸長淮的心率也很平穩。古原感受着這樣有力的心跳笑了笑,聲音很輕地說:“但願吧”。
兩人慢慢悠悠晃回了家,路上還真碰到幾個客人。不過那幾位看上去并不認識陸長淮,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他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大司馬看他倆回來,搖着尾巴跑過來,直往他們身上撲。陸長淮被它撞了一下,“啧”了一聲:“可真孝順。”
古原笑着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行了,沒人了,別藏我身後了。我扶你進屋給你弄點解酒的吧。”
“不用,回屋泡杯茶喝就行”,陸長淮說着看了他一眼,“你困嗎?回去睡覺還是陪我喝茶?”
“我晚上再睡吧,這個點兒睡了晚上又睡不着了”,古原說。
最近他倆每天見面,忽然想到明天一白天都見不到陸長淮,古原還真有點兒舍不得走。
陸長淮笑着說:“那走,我找個好茶出來,謝謝古老師今天一天的照顧。”
他說話的時候還搭着古原的肩。古原扶着他走進屋裏,給他扔到了沙發上:“我去找茶,在哪兒?”
陸長淮一笑,自己站了起來:“沒事兒,我來。”
他揉着腦袋進了廚房,不知從哪拎出一只木箱子。走過來放到茶幾上打開,裏面有兩個陶瓷罐。
那瓷罐做得很是精致,白皙如玉、細膩溫潤,瓷花素雅靈動,線條優美流暢,單獨擺出來都能當一件藝術品了。
陸長淮說:“以前只是為了這陶瓷罐才買他家的茶,喝來喝去竟然也慢慢喝習慣了。其實他家的茶不錯,不然也不至于大費周章地去定制這麽漂亮的罐子,但我那時候覺得這茶的花香和果香都太醇厚了,相比之下,那時候我更喜歡茶香足一些,泡久了會發苦的濃香茶。”
他一邊說話一邊慢慢擺着桌子。茶席布鋪好,茶碗、公道杯、建水、品茗杯一一擺好。小火爐上放着一只雕花鐵壺,正燒着水。
古原放松地坐在他右側的沙發上,靜靜聽着。
“那時候靜不下心,想喝茶的時候杯子裏抓兩把茶葉,開水一沖就喝,什麽都不講究。日子一天天地這麽過來,好像什麽都看開了。生死、聚散、光陰流逝,不過就那麽回事兒。心态變了,喝茶的方式變了,才慢慢品出這茶的好。”
烏黑油潤的茶葉投進蓋碗,陸長淮拎起茶壺高高地注水。葉片舒展開,他把蓋子蓋好,微微搖晃,壓着蓋子把第一泡茶倒進了建水裏。
他喝紅茶習慣快速沖洗一遍。做完這個步驟,他拎起茶壺重新注水,等待的功夫随手拿起手邊的茶巾,一邊将桌上滴落的水漬擦幹淨,一邊笑着看向發呆的古原:“聽睡着了?”
“沒”,古原搖頭一笑,“我喜歡聽,你接着說。”
其實他剛才發呆完全不是走了神,而是忽然理解了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喜歡看茶藝表演。
午後陽光慵懶,深棕色的紮染茶席布上擺着幾只幹淨玲珑的茶器。旁邊那束小野花好像垂了點兒頭,有些昏昏欲睡了。陸長淮用低沉的嗓音娓娓道來地說着過往,手上的動作不急不緩,甚至帶着幾分優雅。他沉溺其中,不自覺地盯着陸長淮發了會兒懶洋洋的呆。
這就是他期盼中的很長很長看不到頭的時間。
晃神的功夫,第二泡茶已經倒進了他面前的杯子。陸長淮自己也倒了一杯,淺淺地喝了一口,接着說:
“以前我爸泡茶的時候教我,說酒要斟滿、茶要半盞,以示尊重。我聽了就笑,我說那還不是因為酒不燙,可以倒得滿滿當當讓大家喝個盡興,而茶會燙手,倒滿了杯子都端不起來了嗎?他也不生氣,他說對,是這個道理。酒喝得是熱烈,茶喝得是清歡。”
古原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當真是花香果香濃郁,入口柔和、回甘悠長。如果加上泡茶人是陸長淮這個前提的話,他就懂了陸長淮父親口中的清歡,那種清雅恬适之樂。
他說:“叔叔應該是很會生活的人。”
“對”,陸長淮淡淡一笑,“他們倆都是很會生活的人。性格好、脾氣好,幹什麽都有商有量、和和氣氣,可也較真,也很犟。”
說話的功夫,陸長淮給古原倒了第三泡茶。
“我媽是孤兒,我爺爺當時可能覺得她出身不好吧,也怕他一走,我爸就無依無靠了。這理由我理解不了,我爸當然也不會屈從。他不管不顧地跟我媽結了婚。後來有了我,我爺爺應該去看過幾次,但不知道為什麽最後兩人又吵了起來,鬧得不歡而散。再後來,恰好有一次調動的機會,我爸幹脆帶着我們舉家搬到了這裏,再也沒跟我爺爺聯系過。”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示意古原喝茶:“這幾泡茶最好喝,別光聽故事茶都不喝了。”
古原笑着端起杯子,像喝酒一樣湊過去跟他碰了一下,有點兒故意鬧着玩兒的意思。
這麽一來,陸長淮剛才那點兒情緒也就被撞散了。
喝下那杯茶,他一邊往蓋碗裏注水一邊說:“我可能也有點兒随根兒,犟得很,從畢業折騰到三十多歲。別人說我幹不了什麽,我偏偏就要幹成給他們看。一開始做軟件開發,後來又投資藝術品,亂七八糟什麽都敢幹。錢是賺到了,但那幾年也折騰得夠嗆,一年都回不了幾次家。
他倆每次見到我總要開玩笑,說:‘呦這不是陸總嗎?您怎麽有空回來了?’其實他倆也不着家,有時候忙起來把我往朋友家一扔就不管了,說得着我嗎?”
他笑着說起這些,斟茶的動作依然從容優雅。古原知道他心裏不會好受,但也沒有打斷他。
陸長淮喝下這第四泡茶,頓了頓才指了指桌上的陶瓷茶葉罐說:“那幾年接觸藝術品這行比較多,見過幾次做這個罐子的工藝師。那人年紀跟我差不多大,在他的工作室裏一坐就是一天。來人也不招呼,到點兒還是我們自己出去找地兒吃的飯,有點兒藝術家那種愛誰誰的傲勁兒。”
說到這兒,他忽然一笑,看了古原一眼:“跟你剛來時候那種誰都不愛搭理的感覺有點兒像。”
“哎不是”,古原趕緊擺手,“我是社恐。”
“他話也不多。有一次我問他,我說你每天窩在這兒對着一堆泥巴不無聊嗎?他看了我一眼,直愣愣地反問——‘你每天下了會議桌又上酒桌不無聊嗎?’”
陸長淮笑着喝了一口茶:“醍醐灌頂。”
頓了頓,他又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只是有點兒遲了。”
第五泡茶味道淡了,陸長淮的聲音也低了一些:“終于醍醐灌頂了,終于折騰夠了。想着我爸媽也退休了,我開個民宿,靠着山,挨着湖,他們喜歡上山就上山,天氣不好的時候就在屋裏坐着看看風景。可願望是好的,但我才剛剛開始施行,他倆就沒了。”
古原看着他,半晌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起身走到陸長淮那張沙發上坐下,學着他的樣子泡了第六泡茶。
第六泡茶時間要更久一些,他靜靜等着,陸長淮也沉默着。茶湯倒進公道杯,又依次倒進兩人面前的杯子,古原邊倒邊說:“人生沒有公道一說,你的茶濃,我的茶淡本就是常态,你說的看開也不過是妥協、是接受。”
他說着把陸長淮面前的杯子送到他手邊,再次用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但好在我們尚能抱團取暖。”
抱團取暖。陸長淮借着茶水品了品這幾個字,放在他們這段關系裏倒是合适。
杯子放下,他又去泡第七泡:“這茶雖好,但最多七泡也就到頭了。第二三四泡味道最好,越往後等待的時間越長,味道越淡。跟人生一樣,有時精彩有時寡淡。寡淡時不管是妥協接受還是抱團取暖都沒錯,但其實還能‘品味’。咂摸咂摸生活的苦,權當一種經歷。”
他把最後一泡茶倒進古原的杯子裏,說:“嘗嘗。”
古原搖頭笑了:“不知道陸老板是這個境界的。”
陸長淮也笑:“完全沒達到這個境界,否則咱倆哪會坐在這兒?”
這是實話。頓了頓,他又說:“我人生的精彩期好像已經過了,寡淡期有幸遇到你,還願意跟我抱團取暖,這已經夠了,達不達得到那個境界不重要。”
古原笑着喝下那杯茶。杯子一放,他看着陸長淮說:“我的榮幸。”
作者有話說:
茶具是不是有些小朋友不太了解?建水就是水盂,倒茶渣啊洗茶水的東西。公道杯就是起一個均勻茶湯的作用,因為直接從蓋碗裏倒的話會出現一杯濃一杯淡的情況。別的應該字面意思都能理解了吧。
另外,陸老板提到的那個做陶瓷罐的工藝師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興趣,下本不出意外的話會開他和他愛人的故事。大概是人狠話不多陶藝師攻×自認有九條命的混不吝受,大家感興趣的話回頭我放個預收。
這本沒有要完結啊還早,就是想到了這麽個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