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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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最靠邊一個空位,離郁森最遠。
服務生小哥懂事:“一會兒給您往中間換。”客人十之八九都是沖老板來的,更何況是一個人來的女客人。之前就有過客人因為位置太偏,離老板太遠,給了差評。
“不用,”葉漾謝絕,“這位置最好不過。”
她倒要看看郁森什麽時候能看到她。
一份炸薯條,一杯分手快樂。
輾轉一天,直到這會兒安頓下來,葉漾一側手肘杵在吧臺上,手指指尖撐住太陽穴,對郁森目不轉睛。
從她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男人的二十二三歲是毋庸置疑的上坡路,肉眼找不到哪裏變了,但天平就是在稚氣和老練之間向後者傾斜。之前,她看他側臉的機會并不多,畢竟他總是端端正正,甚至一板一眼地面對着她。以至于她今晚才感慨他鼻梁的優越。
本性難移,他總的來說還是一張臭臉。
但大概是多了“服務業”的自覺性?會對客人禮貌性地笑一笑了。
網上有一條評價說他像一杯苦咖啡上撒了薄薄一層糖。葉漾看到評價時一頭霧水,看到郁森的笑之後至少能認同一半:他一張臭臉不代表心裏苦,但笑得真甜……
他穿着一件黑色襯衫,扣子解兩顆,袖子卷到手肘。
葉漾不想評判他哪裏該露,哪裏不該露,只想收回說他“聽話”的評價。聽話?她跟他說過以後少穿襯衫,外面“壞人”多,危險,他置若罔聞。
一份炸薯條先由服務生小哥送上來。
算她運氣好?沒糊。
只是火候還是欠了一點點。
她問服務生小哥:“老板炸的?”
“親手。”
葉漾旁邊坐着兩個女孩子,看樣子像本地人,上班族,不是第一次來了,一個對另一個說今晚非加上老板的微信不可。
“不難吧?”葉漾搭話,“聽說他外冷內熱。”
兩個女孩子打量葉漾。
葉漾從京市出發得倉促,下了飛機直接來酒吧,羽絨服塞在行李袋裏,穿着一件紫色毛衣,高領,熱到冒汗,長發随手盤了個丸子,沒化妝,沒噴香水。
毫無侵略性,甚至稍稍狼狽。
女孩之一:“他外冷內熱?真的假的?”
葉漾泛泛一指:“我也是聽說。”
女孩之二:“那我可沖了……”
“你們還沒問過他?”葉漾搭話的目的,是想聽她們說郁森不是個随随便便加微信的人,守身如玉、鐵面無私,結果聽她們話裏話外還沒對郁森開這個口?
女孩之一吐槽:“她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女孩之二苦惱:“我也不想啊……”
女孩之一把腦筋動到葉漾身上:“姐,你是不是也想加他微信啊?”
葉漾心說他在我的黑名單裏。
女孩之二領悟:“姐,你先加吧!”
這是要讓葉漾探探路。
另外,覺得葉漾毫無競争力?
“來了來了……”一個提醒另一個坐好。
是郁森來給她們上酒。
托盤中兩杯分手快樂,他一只手端着,穩得不得了。他的目光更穩,給誰上酒,眼裏就只有誰,旁的通通與他不相幹。葉漾擡頭看吧臺上面一排稀稀落落的吊燈,她這個位置,只有半邊身子在越遠越力不從心的燈光裏,他沒看到她……情有可原。
她垂下頭,索性再往暗處躲一躲。
“過得好嗎?”郁森問道。
葉漾手裏捏着根薯條,指尖一用力,捏扁了。
所以他看到她了?什麽時候?她自認為沒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他并沒有任何一個表情能匹配她的從天而降。
這時,郁森補充了兩個字:“今天。”
女孩之二羞澀:“好……好啊。”
女孩之一推波助瀾:“還可以更好!”
所以,郁森是在和她們寒暄。葉漾能做到幾乎紋絲不動,算是有兩下子的,指尖的薯條薄如蟬翼,代表她對自己的要求:捏死郁森不能比捏死一只螞蟻費力。
“我可以加……”女孩之二終于對郁森出手,“加一份鱿魚圈嗎?”
半途而廢。
連葉漾都要對她恨鐵不成鋼了,更何況她的朋友。女孩之一直接遞話給葉漾:“姐,你不是想加老板微信嗎?”
葉漾擡眼,在第一時間對上郁森的目光。
嘶……
第一感覺是真帥。如她對談蘇所言,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帥了,只能說他自己突破了自己。
第二感覺才是大事不妙。他太能裝了。不管他是這一秒才看到她,還是在此之前就看到她了,他都裝了個滴水不漏,談蘇所說的“死心”和“死心塌地”在他臉上一概看不到,捕風捉影都無從下手。
“是嗎?”他問她。
葉漾看兩個女孩子給她遞眼色:拜托拜托!
她反問他:“方便嗎?”
音樂聲聒噪,為了對話,郁森把右手搭在吧臺上,上半身微微前傾:“為什麽想加我微信?”
他的手長得好看,吸引了兩個女孩子的目光,反倒是葉漾對他這只不僅僅是好看的右手視若無睹了:“交個朋友。”
郁森看了一眼葉漾身後的行李袋:“來玩的?”
不排除話裏有話的可能性。
是來棕榈灣玩?還是來玩我的?
不等葉漾回答,兩個女孩子表面上助葉漾一臂之力:“老板,加嘛!給個面子嘛!”只要郁森松口,女孩之二就能“順便”也和他交個朋友。
“不好意思,”郁森回絕,“我不交網友。”
女孩之一來勁了:“她!她土著,她不是網友!”
姐妹情真是可歌可泣。郁森用好看的手遞上紙筆,讓女孩之二把電話號碼留下,他加她。女孩之一倒還記得葉漾這塊墊腳石:“姐,不好意思。”
葉漾心說你們一人給我一句不好意思?可我看你們都挺好意思的。
她不是忍氣吞聲的人,擡手叩了叩吧臺:“我的酒?”
是不讓郁森在磨磨叽叽地“調情”了。
調酒去吧你!
“馬上。”
葉漾咂摸了一下郁森對她的态度……談不上好或不好,就是個對消費者的态度。
郁森去調酒了,兩個女孩子在研究加上微信後的開場白了,葉漾把手機的鏡頭對準郁森,想拍一張給談蘇看看,想跟談蘇說他“出息”了,下一秒,鏡頭被服務生小哥擋住:“不好意思,老板不上鏡。”
一口酒還沒喝上,收獲了三句不好意思。
怪不得網上找不到他的照片。
比明星還能嚴防死守。
郁森按順序,再調到第三杯才是葉漾的,手對手地推給她:“分手快樂。”
是報個酒名?
還是定義他和她的關系?
只有他自己知道。
“幾點下班?”葉漾問郁森。
兩個女孩子警惕,以為葉漾沒加上微信,要堵人。
葉漾換了一種消費者的問法:“幾點關門?”
“十二點。”
“這麽早?”
郁森笑道:“給其他酒吧留條活路。”
葉漾目送郁森回去吧臺的中央,回去做全場的焦點。老練?老練不足以形容他了。溫水鎮的純情大男孩是過去式了,眼前是棕榈灣的“夜場小狐貍”。
一心二用,葉漾第一口酒入喉太快,吞了一支箭似的。
龍舌蘭酒混入生姜汁,不是一般的辛辣。
虧她以為從理想型到分手快樂,他換湯不換藥。
換了。
全換了。
葉漾把炸薯條吃了個精光,酒沒再喝第二口,叫了服務生小哥買單。
大踏步地走到門口時,她回頭,逮到了郁森的目光。
對,逮到。
顯然,他被她一句“幾點關門”誤導了,想當然地以為她會坐到十二點,沒想到她本性難移地拍拍屁股就走,這一次連酒都沒喝完。顯然,他的目光在情急之下只剩一句:你敢走?
葉漾有什麽不敢的?
腳都不帶停的。
門外還有人排號。
葉漾脖子上一圈的汗被風一吹,神清氣爽。
郁森沒有追出來,在她的意料之中。
換作一年前,他會不管不顧,別說是丢下酒吧的客人了,全世界他都能丢下。如今不會了。如今他過了情急之下,會想到她從京市千裏迢迢來了棕榈灣,就不會铩羽而歸,她是在欲擒故縱罷了,他要是連這都想不到,還算什麽“夜場小狐貍”?
葉漾轉戰街對面一家酒吧,上座率不到一半,酒單一大本,從披薩到蚵仔煎,應有盡有。
差五分十二點,她酒足飯飽,買單。
十二點前折回“就這樣吧”的門口等着,算是她對郁森的誠意。
十二點整,一個服務生小哥出來找到她:“老板讓您去後門等。”
能理解,前門人多眼雜。
後門挨着後廚,昏暗、坑窪,一排巨大的垃圾桶更令人繞行。葉漾給自己設了十分鐘的上限。不到十秒鐘,郁森出來了,一件黑色風衣來不及穿上,抓在手裏,擺明是從吧臺直奔了這裏,直奔了她,也算是回報給她的誠意。
“我先問個問題,”葉漾先下手為強,“你有女朋友了嗎?”
當初在溫水鎮,她第一次對他“下手”前,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時過境遷,底線不能變。
上一次,郁森老老實實回答了沒有。
這一次,郁森接過葉漾手裏的行李袋:“住哪個酒店?我送你。”
多了所謂的紳士風度,但惶恐、坦誠和投降通通被狗吃了。
葉漾話鋒一轉:“你和人喝交杯酒來着?”
說着,她慢條斯理地上前一步,先是右手指尖攀上郁森的左小臂。他的黑色襯衫還是解着領口的兩顆扣子,袖子也還是卷到手肘。她早跟他說過這麽穿,危險,他不信,不信就是此時此刻的下場。
“用哪只手交的?這只,”她的左手指尖也不會放過他的右小臂,“還是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