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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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排隊?”郁森圍着托運行李的轉盤,追上了他的行李,“你告訴我在哪,我去排隊。”
兩個人之中似乎只有一個失控的名額,郁森謝天謝地葉漾占用了這個名額,把清醒的機會留給他。他清醒地知道她被蔣澤園和他傷害了,假如有的選,她會一個都不要。他也清醒地知道假如見她也是傷害她,他也要見她。
丁月吟作為代表,敲了包間的門,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縫,看葉漾有沒有闖過這一關——當媽的知道,女兒今天不是過生日,是闖關。
她看的太是時候,葉漾哭完了,笑完了,連失控都落幕了,這會兒就是若無其事地在和什麽人通電話,擡手比個二,是說再給我兩分鐘。
丁月吟關上門。
她甚至看不出葉漾是不是在和郁森通電話。如果是郁森,女兒會不會太神色自若了?死去的女婿給女兒送上了這麽一份大禮,女兒還能跟郁森閑聊?如果不是郁森,女兒在這個節骨眼跟別人閑聊,就更說不過去了……
“改天。”葉漾對郁森心平氣和了。
“就今天。”
“你對金展的第六感是對的,他不簡單,是他讓這本遲到了兩年的書只是遲到,而不是缺席,是他用這本書讓蔣澤園的爸媽放下了對我的恨,他真不簡單。今天他們都在,我和他們還有一大堆的恩怨情仇要化解。你改天,好不好?”
“讓他們改天。”
“我管不了他們。”
随着葉漾的清醒,郁森漸漸被推向失控的邊緣:“你也就管得了我!”
“只有你最聽我話。”
“聽話算什麽本事?”
“你今天聽話,我算你有天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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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天是哪天?”
葉漾實話實說:“我不知道。”
“你敷衍我一下行不行?你就說明天。”
“到了明天,再說明天?”
“敷衍是假的希望,”郁森毫不猶豫,“假的希望也比沒希望要好。”
葉漾順了他的意:“明天。”
挂斷電話,葉漾坐回自己的座位,再夾了一塊血鴨,隐隐又找回了當年的味道,有一小塊掉在平板電腦上,她用紙巾擦完了還有痕跡,又用袖口抹了抹。
蔣父蔣母突破了丁月吟和葉安龍的封鎖線,沖回了包間。
葉漾把平板電腦奉上。
蔣父蔣母四只手拿着平板電腦,像是一左一右領着兒子坐回了座位。
丁月吟和葉安龍來到葉漾的身旁,你一言我一語:漾漾,你還好嗎?累不累?什麽時候回家?我們回家。
“還沒切蛋糕呢。”葉漾去拿。
蛋糕是爸媽買給她的,放在一旁,一直沒顧上。
葉漾切蛋糕時,蔣父蔣母對着視頻中的兒子淚流滿面。丁月吟和葉安龍走到他們身後,做第二排的觀衆,熱淚盈眶。金展把一次性紙盤一個個遞給葉漾,仍是眼裏最有活兒的助教。
葉漾和他閑聊:“我切蛋糕就是要均分,不準有人要大塊一點,有人要小塊一點,別人都抗議,只有他說我是天生的數學老師。”
“我知道。”
“他書裏有寫?”
“沒有具體到數學老師。”
“不想被人認出來?”葉漾更像是自言自語,“寫具體了多好,被人認出來多好,早讓我知道他怎麽想的,也早讓我享受一把女主角的待遇多好,說不定他就不會死了。”
“過去沒人能改變了。”
“未來也一樣。”葉漾言之鑿鑿:“未來建築在過去之上,沒人能改變過去,也就沒人能改變未來。”
十分鐘的視頻,蔣父蔣母看完一遍,不像是葉漾笑僵了臉,哭幹了眼睛,他們的情緒仍是爆發中的火山。
“漾漾……”蔣母顫巍巍地對葉漾伸手,招呼她過去。
葉漾過去,被蔣母抱住。
“漾漾,我們會對你好的,澤園沒完成的事,我們……做牛做馬也會替他完成。”蔣母連做牛做馬這種話都說了出來,無異于給了葉漾更大的恩賜。
同時,葉漾還是他們的救命稻草。
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總得抓住什麽才能活下去,要麽是對葉漾的恨,要麽是對葉漾的好。
葉漾面不改色:“您言重了。”
丁月吟和葉安龍看在眼裏。女兒神色自若的背後,是一種放松——一種失去了選擇權的放松。過去兩年,女兒把自己關在和蔣澤園的家中時,他們做爸媽的總勸她:“澤園肯定也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澤園肯定也想你能走出去……”
哪來的肯定?
是他們信口開河。
如今,蔣澤園親口說無論如何都要把葉漾留在身邊。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是個大活人,是要和葉漾長廂厮守。假如他還活着,這不過是一句甜言蜜語。
他死了,這句話反倒有了泰山壓頂的分量。
反倒像是一句硬性規定了……
葉漾把蛋糕分給大家。
蔣父蔣母看過了兒子的書,誇葉漾切蛋糕切得好。
丁月吟和葉安龍傻眼,切蛋糕能切出什麽花來?這也值得誇?
後來,蔣父蔣母讓葉漾坐到他們中間,拉着她重溫了三遍蔣澤園的視頻。三遍,就是半個小時。到最後,三個人溫情脈脈,從蔣澤園穿白襯衫最好看,說到蔣澤園的口頭禪,越來越不把他當個“死人”了。
丁月吟和葉安龍汗流浃背:一個晚上的時間,女兒向前看是不可能的了,向後轉,跑向的地方根本看不到光。
根本不是什麽好地方……
吃完飯,丁月吟和葉安龍磨破了嘴皮子也沒能把葉漾帶回家。
“我沒事,”葉漾信誓旦旦,“我保證我沒事。”
丁月吟知女莫若母:“你保證你不會把澤園的東西再擺出來。”
葉漾沒說話。
“我就知道!”丁月吟跺腳。
葉漾油嘴滑舌:“不擺不擺,我回去不得先看書?他寫我一句壞話,我把他東西全扔出去!”
轉天一早。
葉漾醒來時,手機裏擠滿了親朋好友的消息。
丁月吟和葉安龍問她晚上能不能回家吃飯。
蔣父蔣母問她哪天有時間,一塊兒去“看”蔣澤園。
談蘇:「生日快樂!」
附加一個520的紅包。
談蘇:「昨晚上是不是小別勝新婚?我這句生日快樂從昨晚上憋到今天,懂不懂事?」
金展:「我這裏還有幾個零零散散的文檔和視頻,都發到您郵箱了。」
郁森:「今天。」
葉漾:「明天。」
葉漾知道郁森會打語音來,準備倒計時三秒,連三都還沒數出來……他手是真快。
“好玩是吧?”他問她。
葉漾講道理:“我不想玩,想玩這種明日複明日的游戲的人是你。”
“我最聽話,所以我排隊排最後是吧?”
“我手機上十幾條消息,我第一個回複你,我連談蘇的紅包都還沒收。”
“第一個打發我是吧?”
“不是打發,是回複。”
郁森一拳拳打在棉花上,葉漾不痛不癢,他東倒西歪。“書,看完了嗎?”他不得不從頭來。
“看完了。”
“好看嗎?”
“好看。”
“看了幾遍?”
“就一遍,看完一遍就困了。”
“這麽催眠你還說好看?”
郁森這句話一說出口,就知道言多必失。能對葉漾催眠的東西,都是好東西。以後,葉漾有這本“睡前讀物”,他和他的右手一文不值。
此外,他昨晚從機場回到工作室,開車來了葉漾家樓下,沒想貿貿然殺上門去,只是想找機會看看她。
但沒過多一會兒,他就離開了。
蔣父蔣母對葉漾的監視長達兩年,他知道她對暗處的眼睛有多麽深惡痛絕。如此一來,他知道她家和學校的地址又如何?他什麽也做不了。他真要和蔣澤園一家人不共戴天了,他們真把他逼得走投無路。
“我到底哪天才能見你?”他問她。
葉漾的回答和昨晚一樣:“改天。”
“我每天都會來問。”
“沒問題。”
“我每天問你十次八次。”
“就……這麽想見?”
“廢話!”郁森昨晚可不像葉漾睡了個好覺,他徹夜未眠。
葉漾字斟句酌:“就沒想過……不見,至少能維持原樣?”
“現在這個原樣有什麽好維持的?”
“見了,連現在都不如。”
下一秒,通話像被人掐斷了一樣。
信號沒問題。葉漾等了等,郁森沒有再打來。所以,是他挂斷的。
她盡可能不吓他,他還是被吓得落荒而逃。
此後數日。
談蘇看了這本書,第二天眼睛腫得跟個核桃似的:“我的漾啊!你的命怎麽這麽苦啊?”換言之,蔣澤園和郁森,你是一個也得不到啊?
越來越多的朋友、同事看了這本書,也不知道誰是第一個對上號的,點對點、線連線地都知道了這是蔣澤園和葉漾的故事。培訓學校的領導在開會時都要提一嘴。學生都在私下裏傳閱。
符曉雲也看了這本書,給葉漾發來消息:「我讀了好幾遍。」
葉漾沒有回複。
隔了一天,符曉雲:「你們真幸福。」
到頭來,還得靠蔣澤園的一本書才能讓符曉雲徹徹底底地認清這是他和葉漾兩個人的故事,沒有她符曉雲的名字。葉漾心說:不愧是我們家澤園,多少事我一個大活人束手無策,我們家澤園離開這麽久了手到擒來。
郁森每天都給葉漾發消息,每天都發個十條八條。
但絕口不提見面。
葉漾心說:這孩子白長這麽大個子,膽子還沒指甲蓋兒大。
直到十二月的最後一天,也是一年的最後一天,葉漾沒提前問郁森要不要見面——免得他說不要,直接去了他的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