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郁森輸入:今天不見了,是嗎?
删除。
郁森再輸入:不見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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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森:「生日快樂。」
不敢問。
他太了解葉漾了。如果他的直覺是對的,如果他和葉漾的關系即将從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往下墜,他不問,她對他或許有恻隐之心,他或許能拖一拖時間,但只要他問,她不會騙他。
只要他問,再慘絕人寰的話她也會有一說一。
葉漾:「謝謝你。」
謝謝你在我刻骨銘心的二十九歲生日裏也占有一席之地。
十五分鐘前。
葉漾問金展當年是不是拍攝了蔣澤園的畫面,蔣母嗷地一聲哭出來。有,金展手上有她和蔣父蔣母誰都沒看過的“新鮮”的蔣澤園。金展有備而來,拿出一臺平板電腦,一段十分鐘的視頻不能不說也飽含了他的良苦用心。
蔣母撲上來:“我的兒子!我要看我的兒子……”
蔣父是蔣母的後盾。
丁月吟和葉安龍是女兒的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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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看,可以嗎?”葉漾好言好語,但把平板電腦高高地舉過頭頂,大有一種信不信我砸了它的氣勢。
蔣母被震懾住了:“可以,可以。”
衆人坐回去。
無論是爸媽、公婆,還是金展,一瞬間通通淪為閑雜人等,葉漾做了一系列無謂的小動作——擦手,捋頭發,擦手,擺筷子,擦手,終于是起身:“我去外面看。”
丁月吟起身:“我們去外面!你在這兒慢慢看。”
大冷天的,當媽的舍不得女兒出去。
在丁月吟的招呼下,五個人給葉漾一個人騰地方。
偌大的包間裏,只剩葉漾和蔣澤園兩個人——蔣父說看到兒子的文字,都覺得兒子活過來了一樣,更何況音容笑貌。按下播放鍵,葉漾在看到蔣澤園的第一秒,笑和眼淚分不出誰比誰更先迸發,下意識地捂住嘴,要扼殺在搖籃中的不知道是笑意,還是哭聲。
視頻中的蔣澤園坐在一間咖啡廳裏,第一次被當作作家,有局促,但相比于他的氣質和談吐,瑕不掩瑜。
過去,葉漾恨不得把所有的贊美之詞都用在蔣澤園的身上,但從不包括“年輕”二字。
他比她年長、持重,年輕和他不沾邊。
直到今晚,葉漾覺得視頻中的蔣澤園好年輕。時光悄無聲息地逝去,人悄無聲息地老去,過去兩年多,她自知瘦了、醜了,唯獨沒覺得老了。看到蔣澤園定格在最好的年華,她才自知她老了。
等她七老八十了,蔣澤園依然年輕,依然玉樹臨風。
眼紅他嗎?
越眼紅,越意味着他定格在最好的年華,越令人痛不欲生。
視頻中,對方問蔣澤園說過的最“嘴硬”的一句話是什麽,蔣澤園的答案在對方的意料之中。畢竟,他有寫在文字裏,看過的人都知道。
但葉漾沒看過。
蔣澤園的答案出乎了葉漾的意料。
他說,他給她的自由,沒有一句是他的肺腑之言。
他雲淡風輕地給她随時随地去看世界的自由,給她想回來就回來,想離開就離開的權力,假話,全都是假話。
真話是無論如何,他不會放手。
就算有一天她看到更詩情畫意的世界,他也不會放手。
葉漾的笑和眼淚像是賽場上的一對勁敵死死咬着,難分伯仲。二十九歲的她,不敢想若是時光倒退回兩年前,若是她在二十七歲的生日聽到蔣澤園這番話,聽到他為她推翻他引以為傲的感情觀,該有多喜形于色。
大腦不敢想,四肢百骸卻像提線木偶一樣被這本書、這一段視頻和命運所擺布,笑停不下來,哭也停不下來。
她有多遲鈍,才會覺得他愛得不夠?
視頻中,對方問蔣澤園在文字裏是不是太美化她的缺點了,比如能看出來,她是個愛鬧脾氣的女孩子。蔣澤園“不辨是非”地說愛鬧脾氣不是缺點。
葉漾的哭和笑在這一刻精疲力盡,雙雙倒地。
不是缺點?
是她鬧脾氣非要吃西瓜,蔣澤園才會死……
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她對他一見鐘情,雖然是她追他,但她不是放低自己的人,他又偏偏是“嘴硬”的人,她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借由鬧脾氣讓他放低自己,給她回應。終于,他在死後的第三年,給了她震耳欲聾的回應。
十分鐘的視頻,葉漾看一遍就笑僵了臉,哭幹了眼睛。
令她不寒而栗的是,她有一瞬間想到了死——想到了過去兩年多從沒想過的死。蔣澤園說不會放開她,她怎能揮揮手對他道別?蔣澤園因她而死,她一命抵一命也不該活着。
這時,她收到郁森發來的微信:「我到了。」
郁森……
郁森是她好不容易邁出一步去看的世界。她不評判哪個世界更詩情畫意,只說她好不容易離開了自己給自己的畫地為牢。然後,蔣澤園在她腳下畫了個圈。
不怪他。
是她一次次地鬧脾氣逼着他畫的。
葉漾回複了郁森:「你還沒祝我生日快樂。」
郁森:「十二點前我當面祝你生日快樂。」
葉漾:「先祝一下又能怎麽樣??!」
千瘡百孔的同時,找不到宣洩的出口,葉漾急切切地敲了兩個問號和一個感嘆號,三分殷切,七分混亂。
良久,郁森:「生日快樂。」
葉漾狠狠壓住把手機摔在地上的沖動。
他為什麽要這麽聽話?
面對她這樣一個陰晴不定,損人利己的姐姐,他哪一次聽話有好果子吃了?以為一味的聽話就是對她好?太小兒科了。他要真有兩下子,就該從她的字裏行間洞悉這世界變化快,就該随機應變,該聽話聽話,該翻臉翻臉。
葉漾:「謝謝你。」
謝謝你參與了我刻骨銘心的二十九歲生日。
也謝謝你……這麽聽話,讓我沒有快刀斬亂麻的機會。所謂亂麻,也是個僞命題。還不都是斬在人的肉身上?
葉漾前一秒謝天謝地。
後一秒,郁森:「今天不見了,是嗎?」
他到底是問了……
一句還不夠,排山倒海。
郁森:「以後也不見了,是嗎?」
郁森:「分手,是嗎?」
郁森:「不來了,是嗎?」
郁森:「亂來或者好好來,都不來了,是嗎?」
刀快到這個份上,讓葉漾來不及痛,更多的是嘆為觀止。他還真洞悉了這世界變化快?他還真有兩下子……
葉漾猛地一站,幾乎懷疑郁森就在這個包間裏,就藏在桌子底下,什麽洞悉?不過是偷看!
他有前科的。
他十二歲時就偷看過她。
葉漾掀開了桌布,彎了腰,自然是一無所獲。站直身時,她的頭磕在桌沿,再看手機,看到郁森發給她一張照片——一張他拿着蔣澤園寫給她的書的照片。
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用右手拿着書……
這一刻,葉漾就算是瘋了也情有可原。她恍惚覺得蔣澤園沒有死,恍惚覺得他親手把書送給她,說漾漾,祝你二十七歲生日快樂。
郁森:「就因為這本破書?」
他不能致電葉漾。
破書,連他的文字都做不到最基本的禮貌了。他不敢保證他會說出多麽不可挽回的話。至此,沒有證據表明這是蔣澤園寫給葉漾的書,更沒有證據表明葉漾要和他分手,但這一刻,他信命。
他和葉漾快要一個月的分離是命。
昨天,他的航班因為天氣原因取消了,是命。
他買下這本書是命。
阻隔在他和葉漾之間的意外令人應接不暇,讓他不得不信命。
葉漾:「破書?」
葉漾:「你撤回,我就當沒看見。」
郁森:「破書。」
郁森:「看見了嗎?」
葉漾:「算了,你本來也不是這本書的受衆。」
郁森:「你是?」
葉漾:「就差報我身份證號了好不好?」
終于,郁森致電了葉漾。
他太了解她了。她越是這樣一副不鹹不淡的口吻,後果越是他吃不消的。她再皮笑肉不笑一點,或者再當真一點,都好過這樣。
葉漾接通,但一言不發。
“吃飯了嗎?”郁森問她。
“吃了。你呢?”
“還沒。”
“在回工作室的路上了嗎?”
“還在機場。你呢?在哪?”
葉漾直言:“套我話呢?我說了我在哪,你還不得來找我?”
二人的對談堪稱泰然自若,郁森沒有想象中失控,葉漾也沒有想象中難做——托他的福,書他都看了,她還有什麽好難做的?
“書,”葉漾不解,“你哪來的?”
“買的。”
“你知道……”
“我看完才知道。”
“我還沒看呢。”
郁森伫立在托運行李的轉盤前,第三次任由他的行李轉來,又轉走:“所以你只是知道了有這本書的存在,還沒看,就要和我分手?”
“我沒說。”
“但你沒反駁我,沒說我是該死的悲觀主義。”
葉漾比郁森先一步失控:“我從來沒說過你該死!你們有一個算一個,沒人該死!就算有人該死,是我!”
郁森的千頭萬緒到最後只剩一條:“我要見你。”
“不可能。”
“我要見你。”
“我說了,不可能。”葉漾在包間裏踱來踱去,“別說你了,我爸媽,還有蔣澤園的爸媽,還有金展,他們都被我攆出去了。還有,你覺得是破書,多得是人捧場,馬上……馬上就會排隊來一睹我的芳容,找我簽名、合影。你想見我?抱歉,我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