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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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森和葉漾的約會在開了個好頭之後,沒停過。
葉漾在京市出生、長大,光是帶郁森看她生活過的地方,看她從小到大讀書的學校,看她覺得值得看的風景,就能在她的計劃本上占據好幾頁。
一一完成。
郁森的工作時間自由,包括研修、采風,和明年巡展的事,都以葉漾的工作時間為先,要忙一起忙,空閑了好每分每秒都在一起。他還是介意小宋醫生,便以此酸溜溜道:“就算他有一天能實現財富自由,他能實現時間自由嗎?你和他誰能遷就誰的時間?搞不好,比異地戀還艱難。
“真有你的,”葉漾給郁森捧場,“給我提供了一個反駁我爸媽的新思路。”
郁森滴水不漏:“不是反駁,是以理服人。”
“是是是,你最有理了。”
總之,葉漾對郁森的“一見鐘情”尚存疑,但二人的日久生情是板上釘釘的。
直到這天,二人約好去看紅葉——眼看要過了最佳觀賞時間,再不去,要等明年了。郁森一早接到“兩對父母”的來電,開場白是四個人的異口同聲:“Surprise!”
他們說來了京市看他。
難得湊上時間,只停留今天一天。
在郁森的優先級之中,沒有人能和葉漾相提并論,包括父母。換作別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和葉漾去看紅葉,對父母說以後有時間再聚。但這天,他選擇了父母。
他難以啓齒的秘密,是他們四個人聯手強加于他的。
他要對葉漾開口,得先自己過了這一關。
郁森對葉漾說臨時有點事,不能去看紅葉了。葉漾說沒問題,沒問他有什麽事。他“做賊心虛”又補充說臨時有點工作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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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對父母住在同一家酒店,上午,郁森一趟全接上。
除了他,他們沒有第二個子女。親爸內斂,後媽潑辣。親媽浪漫,後爸更浪漫。四個人的共同之處只有對他好,且以他為榮。
他們從天南海北給他帶來的禮物,從奢侈品到臘肉,塞滿他一整個後備箱。
一頓午飯吃了個其樂融融——他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他們或一條心地詢問他在生活和工作中有沒有什麽困難,或打擂臺似的要他搬去他們的城市。
飯後,他們人多力量大地非要去他的工作室看看。
這一看,誰都能看出有女人生活的痕跡。
寶貝兒子交女朋友了?
四個人就差敲鑼打鼓了。
要知道,他們的寶貝兒子從小帥到大,但一直沒開過竅。
郁森不介意他們知道葉漾的存在,包括葉漾的點點滴滴。在一般的父母看來,一個比兒子大六歲且死了丈夫的女人,定是要拆散。但他們不是一般的父母。
他們不把世俗的标準放在眼裏,兒子喜歡,是最重要的。
畢竟他們都選擇了自己喜歡的人生,說好聽了是随心所欲,說不好聽了是離經叛道,總不能到了兒子這裏,要他循規蹈矩。
下午,郁森送他們回酒店,四個人一趟來,一趟回,倒也讓他這個做兒子的省事。有多少爸媽離婚的孩子被一劈兩半,費心又費力。
目送他們一行四人進酒店的背影,郁森不用問也知道他們不僅住在同一家酒店,而且會走進同一扇房門。
晚上。
郁森和葉漾去游船。
這個季節看紅葉有些晚了,游船也有些晚了。兩岸的燈火再怎麽絢爛,也抵不過日落後氣溫的驟降。游客本就不多,沒一會兒都進了船艙,只有郁森和葉漾還能肩并肩憑欄遠眺。
葉漾是郁森一個人的導游,講解着那邊是什麽塔,那邊又是什麽博物館,說她小時候一張船票才十塊錢,如今漲到一百二。郁森史無前例地把葉漾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一句沒記住。葉漾察覺:“提問!”
郁森回神。
“我說提問的時候,你要說回答。”葉漾再來一遍,“提問!”
“回答。”
“我小時候一張船票多少錢?A,十塊錢。B,一分錢。”
郁森聽到題目的時候,別提多慌了,他沒好好聽講,辜負了葉漾的講解,等聽到兩個選項,才知道這是一道送分題:“A,十塊錢。”
“答對了。”葉漾給郁森鼓鼓掌,“獎勵你一個和知心大姐姐講心事的機會。”
郁森看葉漾:“能不能抱着講?”
葉漾往郁森身上一靠:“你就多餘問。”
郁森把葉漾圈在臂彎裏好一會兒才道:“我可能……沒有你想象的好。”
“這不完了嗎?”葉漾故作輕松,“我想象的你本來也沒多好。”
她能看出郁森有多沉甸甸,她若不故作輕松,難道兩個人一塊兒千斤墜?
郁森接下來說的話,不知道打過多少遍的腹稿:“我被人罵過很難聽的話,我還想過……自殺。”
打過的每一遍腹稿都有更華麗的詞藻,怎料到開口如此平平淡淡,在他自己聽來,從船頭撐不到船尾,就被風吹散。
但在葉漾聽來,船都要翻了似的。
很難聽的話?多難聽,才算很難聽?和蔣澤園的父母對她說的話相比,鹿死誰手?他想過自殺?連她都只是想得過且過,說白了只是等死,他卻等都等不了?
不等葉漾給千言萬語找到一個出口,談蘇致電她。
她挂斷。
這是什麽節骨眼?八百個談蘇也得靠邊站。
談蘇再致電她。
她再挂斷。
終于,談蘇一口氣發來三條微信:「接電話!」「十萬火急!」「你爸媽知道你和郁森的事了!」
今晚的風力不過二三級,葉漾卻覺得乘風破浪似的,一波接一波。她把手機拿給郁森看:“我先給談蘇回個電話。郁森,我分得出輕重,你在我這裏是最重最重的,我先把輕的解決,再來解決你。”
最重最重,這四個字至少給郁森喂了一顆定心丸。
當即,葉漾給談蘇回電話。
自從丁月吟和葉安龍懷疑女兒有了“情況”,撬不開葉漾的嘴,把談蘇的父母作為了突破口——兩家的女兒是十幾年的朋友,父母間也有往來。談蘇嘴巴嚴,她的父母不知道葉漾和郁森的事,幫不上丁月吟和葉安龍,但向他們吐苦水說談蘇交的男朋友一個比一個不着調,這又交了個從海邊來的酒吧歌手。
從海邊來的?
丁月吟多留了個心眼。
今晚,丁月吟和葉安龍去了徐通達所在的音樂餐吧,在徐通達演唱的間歇,找到他,碰運氣地對他自報了家門:“我們是葉漾的父母……”
徐通達別提多熱情洋溢了,他們說一句,他說十句,他們試探三分,他招十分。
把葉漾和郁森的事全招了。
他覺得是好事,丁月吟和葉安龍卻覺得天都要塌了,試探到最後,他們恨不得讓他閉嘴:別說了,快別說了,我們的血壓吃不消了。
在他們看來,徐通達這個酒吧歌手長得跟流氓似的,給女歌迷的福利更是跟耍流氓似的,那他口中的郁森——那個開酒吧的,那個和他們的女兒早在溫水鎮就好上了的流氓,更是十惡不赦。
他們走後,徐通達越來越犯嘀咕,致電了談蘇。
談蘇給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委屈巴巴:“叔叔阿姨看着可面善了……”
談蘇在第一時間給葉漾通風報信:“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家傻狗闖禍了。”
葉漾誰也不怪,遲早要面對。
遲有多遲?
早又有多早?葉漾一盤算,按照徐通達給的時間,丁月吟和葉安龍早在一小時前知道她和一個“流氓”在溫水鎮就好上了,到現在沒致電她,所以現在……他們十有八九在碼頭等她自投羅網。今天中午,她和他們包餃子、吃餃子,她在手機上查游船的事宜,被丁月吟看到了,丁月吟問她是不是要去游船,她說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這個回答毫無說服力。
距離葉漾和郁森搭乘的船駛回碼頭,只剩十分鐘。
葉漾揪住郁森的衣領,又要親,又要說話,哪個都不誤,兩樣都斷斷續續:“我們加一塊兒只有十分鐘的時間了。我先用一分鐘表态,你很好,你一直在突破我的想象,比我想象的更好。不管是誰罵你很難聽的話,都是他不對。但想過自殺,是你不對。正負相抵,你還是好的。”
“有你這樣的正負相抵嗎?”
“我是數學老師,我說了算。”葉漾争分奪秒,“好了,我的一分鐘用完了,剩下九分鐘給你。”
“太少了,你留着吧。”
葉漾不強求:“那就……抱抱吧。”
不是亂來,也不是好好來,葉漾給郁森的這一個擁抱更像是把“情欲”二字拆開來,沒有欲,全是五味雜陳的情。她不知道他白天發生了什麽事,促使他今晚對她開口,更不知道他要開口的事有多麽血肉橫飛,只知道這一次,天時和地利,他們一個都不占——倒計時的幾分鐘,四面楚歌的游船,誰說天無絕人之路?有,明明就有。
郁森後知後覺:“為什麽只有十分鐘的時間?”
他只從葉漾和談蘇的通話中知道徐通達把他給“賣”了,還不知道葉漾的爸媽都埋伏好了。
難為葉漾還能安撫地一下下拍着他的背:“我沒猜錯的話,我爸媽在碼頭上。”
頓時,郁森把葉漾推開到一臂距離:“你跳,還是我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