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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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漾夢到了蔣澤園的父母。
也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有好一段時間沒察覺到蔣父蔣母的跟蹤了,心裏難免會打鼓。兩年來,他們從未放松過對她的警惕。貌似放松警惕的時候,都是她雞蛋裏挑不出骨頭的時候。之前有個單親爸爸給她送了一束表感謝的花,以及她找了個男助教的事,不都被他們大做文章了嗎?
如今,她和郁森的來往反倒入不了他們的眼了?
雖然她在和郁森的來往中小心再小心,但以蔣父蔣母之前的捕風捉影,她怎麽可能好端端地和郁森約會?
連日來積攢的困惑,讓葉漾做了荒誕不經的夢。
她夢到她和蔣父蔣母其樂融融地吃着飯,蔣母給了她一個中藥方,說是保護嗓子的,讓她和郁森按時喝。她不解,說她作為一個老師保護嗓子還說得過去,郁森為什麽要保護嗓子?
蔣父說郁森也是老師。
她說不是,郁森不是老師。
蔣父蔣母摔了筷子,說我們的兒子是不是老師,難道我們不知道?
她哽在喉頭:郁森不是你們的兒子。
怎麽喊也喊不出來。
畫面一轉。
她睡在郁森的工作室,熊熊大火從一樓向三樓蔓延。郁森的呼喊聲不住地傳來:葉漾,葉漾!但她怎麽也找不到他。這時,蔣父蔣母沖入火海,聲嘶力竭地喊我們的兒子在哪?救救我們的兒子!
她再一次無聲地聲明:他不是你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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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森不在她夢裏。
她沒辦法把他帶到蔣父蔣母面前,沒辦法證實她說的話,證實他和蔣家八竿子打不着。
“葉漾!醒醒。”
葉漾睜開眼睛,和夢裏一樣睡在郁森的工作室,但沒有大火,沒有蔣父蔣母,只有被她吓得不輕的郁森。
“不怕,”他哄她,“夢都是假的,不怕。”
葉漾不怕,更多的是急。
在夢裏,急着讓真相大白。
在夢外,急着等蔣澤園的父母出招,就算她接不住他們的出招,也好過懸而不決。
郁森給葉漾倒了一杯水來,問她夢到了什麽。
葉漾不覺得這個夢有什麽意義:“零零碎碎。”
轉天。
葉漾打車去學校。一來不想浪費郁森的時間,不然他一個來回,要搭進去兩三個小時。二來,昨晚的夢讓葉漾隐隐後怕,想盡可能讓郁森和蔣澤園的父母井水不犯河水。
夢或許有預兆性。
她到學校時,蔣澤園的父母就站在學校門口。
“爸,媽。”這是葉漾這輩子不能再更改的稱呼。
二老對視了一眼,有話要說,但要推舉個代表,你推我,我推你。
最後,蔣父開口:“你從網上給我們買的蜂蜜和羊肉,都收到了。”
“好。”葉漾知道這不是重點。
這兩年,她雖然被蔣父蔣母當仇人,但不能不替蔣澤園盡孝。他們不想看到她,或者說只想以監視的角度看到她,她就盡量不露面,只隔三差五從網上給他們買愛吃的、能穿的和用得着的,送貨上門。
他們沒有過一次,跟她說收到。
有沒有收到,她都是看物流才知道。
上班時間,學校門口不斷有老師和領導經過,向來都覺得這一對公婆和兒媳經歷了蔣澤園的離世,共患難,情同親生。
葉漾等蔣父蔣母的下文。
又一番推舉。
又是蔣父被蔣母推出來:“蜂蜜挺純的,羊肉也挺鮮的,挺好,都挺好。”
葉漾後悔了——後悔急着等他們出招了。這一招,她看都看不懂,更別提接招。“那就好。”她只能順着他們的話說。
“那我們就回去了。”蔣母終于開口。
葉漾目送二老的背影,一句“你們到底有何貴幹”到了嘴邊,不敢問。
蔣母回頭:“你病剛好,多穿點兒。”
葉漾知道這不是一句關懷。她和蔣澤園戀愛、結婚,蔣父蔣母對她始終不是太滿意,打分的話,也就是及格。但看在兒子的面子上,他們會對她說客氣話。
葉漾有經驗,蔣母今天說的這一句“多穿點兒”,也是客氣話。
但是,從惡語相加到客氣話,也是質的飛躍了。
至于為什麽,葉漾毫無頭緒。
直到上課,葉漾在十分鐘的課堂小測時,腦海中冒出蔣母的前半句:你病剛好……
葉漾色變。蔣父蔣母怎麽會知道她病剛好?如果他們沒有監視她,怎麽會知道?如果他們監視她,又怎麽會不知道郁森的存在?
十分鐘的課堂小測,最被難住的人,是葉漾這個老師。
下課後,葉漾致電郁森,給他講了昨晚的夢和今天蔣父蔣母來找她的事,然後,問他:“是你嗎?”
“你指什麽?”
“是你對他們做了什麽嗎?”
“威逼利誘,不準他們再對你欲加之罪?”
“真是你?”
郁森實話實說:“不是我。”
葉漾倒也不意外:“是我腦洞開得太大了。”她自己也覺得這個猜測太離譜,可能性微乎其微。還真當昨晚的夢是個提示,讓她把蔣父蔣母的反常算在郁森的頭上。
郁森有個合理的猜測:“他們會不會從學校知道你請了病假?”
“符曉雲在的時候,有這種可能。”葉漾了解蔣父蔣母,他們雖然是學校的熟面孔,但除了符曉雲之外,無人深交。他們不會貿貿然向人打探她的事,免得被人懷疑公婆和兒媳之間是不是有隔閡。
“不管了,”葉漾作罷,“順其自然。”
“葉漾。”
“嗯?”
郁森字斟句酌:“我可以……對他們做什麽嗎?”
“威逼利誘?”
“嗯。”
葉漾斬釘截鐵:“不可以。”
郁森不意外。早在他第一次知道蔣澤園的父母把葉漾當罪魁禍首,并且對葉漾口不擇言時,他就蠢蠢欲動。想為葉漾出頭,甚至想不擇手段。卻也知道這麽做只會适得其反。那是蔣澤園的父母,那是葉漾和蔣澤園的家務事。
事實上,郁森的猜測八九不離十,蔣父蔣母的确是從學校知道葉漾前幾天請了病假。
事實上,蔣父蔣母今天來學校,不只見了葉漾一個人,在葉漾之前,他們見了金展。
十分鐘後。
郁森找人查了金展。
自從葉漾在他面前對金展贊不絕口,他吃醋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更多的是覺得這個男大學生不簡單。
沒查出什麽不妥。
的确是個品學兼優的男大學生,有個同校的女朋友,感情穩定。
和蔣父蔣母的圈子也并不重合。
當晚。
葉漾沒回家,又去了郁森的工作室。
她連換洗的衣服都不用回家拿,從裏到外,郁森給她準備了沒十套,也有八套。衣服都是她這兩年穿的顏色和款式,素雅、寬大,有別于早年的花裏胡哨。她有問郁森覺得她穿什麽樣的衣服好看,然後,她和他異口同聲:都好看。
沒勁。
就知道他會這麽說。
卻也知道是他的真心話。他或許想讓她做回花裏胡哨的她,或許在“都好看”中有傾向性,但一切取決于她想不想。
“我這麽粘人,是你沒想到的吧?”葉漾問郁森。
“好的壞的,我什麽沒想過?”
“粘人算好的還是壞的?”
郁森不誇張:“算最好的。”
還有什麽能比朝朝暮暮更好?
但顯然,葉漾今天的“粘人”和蔣父蔣母的反常脫不了幹系。她嘴上說着順其自然,心中的不安揮之不去。
晚上,葉漾和郁森在二樓的工作間各忙各的。
葉漾在批改作業的間歇一眼接一眼地偷看郁森,想到在溫水鎮第一次看他坐在吧臺後“玩橡皮泥”,只當他是個孩子,如今倒好,對他不僅有喜歡,更摻雜了傾慕。他在專業上才華橫溢卻不以為然,在不專業的地方……比如感情上,笨拙卻無所畏懼,甚至沒少在她面前打腫臉充胖子,優點和缺點都放對了地方,也就都是優點了。
郁森問葉漾:“好看嗎?”
“什麽?”
“我,好看嗎?”
“你頭頂長眼睛了?”葉漾看郁森從始至終沒擡過頭,說話的當下也明明是一副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樣子。
郁森這才擡頭:“我聽到你咽口水。”
“拜托!你也沒那麽秀色可餐。”
“我還聽到你……嘆氣。”
“這倒有可能,”葉漾承認,“我感嘆我在溫水鎮的時候有眼無珠了。”
郁森被葉漾三言兩語誇得心花怒放,一張臭臉雖然能繃住,但管不了一雙腳,起身,至少得抱抱葉漾。
這時,丁月吟致電葉漾。
葉漾對郁森噓了一聲,接通電話。
郁森停在和葉漾一步之遙的地方,背靠桌子,乖乖等。
丁月吟一開始是例行的噓寒問暖,晚飯吃的什麽呀,今天上班累不累呀,哪天回爸媽家呀,諸如此類。問了一溜夠之後,丁月吟說到重點:“漾漾,爸媽跟你說個事兒,你要不愛聽,你就當沒聽見……”
葉安龍在一旁:“你別扯上我。”
“我不扯你我扯誰?”丁月吟要拉個有難同當的。
葉漾一聽就知道是什麽事,猛地起身,對郁森假笑,比劃着:我去外面說。
來不及了。
“爸媽之前不是跟你提過那個小宋嗎?就那個兒科醫生,三十四歲,身高一米八,體重六十五公斤,五官端正……”丁月吟一鼓作氣,嗓門兒那叫一個洪亮。
葉漾都覺得震耳朵了,郁森能聽不見嗎?
他手臂一伸,擋住要腳底抹油的她,對她使了個眼色:往哪跑?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