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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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漾八點半到學校時,她的助教金展已經到了,已經把今天要用的講義打印、裝訂,分發到每一張課桌上了。
“辛苦。”葉漾對金展道謝。
“應該的。”
“雖然是應該的,但沒幾個人能做到。”
做這份兼職的大學生都是來賺個零花錢而已,做多做少,說得過去就行了,能像金展這麽得力的,找不到第二個。
中午,葉漾和幾個同事在學校的食堂吃完飯,有人問誰去買咖啡,幫忙帶一杯。大家都是上下午的課,都忙。葉漾說她去。
大家都知道葉漾不喝咖啡,紛紛一愣。
“我消消食。”
咖啡廳不遠,就在培訓學校的斜對面。
葉漾不喝咖啡是這兩年的事。本來就失眠,就別再平添一陣陣心慌了,連味道都盡量不去聞。今天久違地推開咖啡廳的門,有一種跨時空的錯覺。
咖啡的香氣往毛孔裏鑽,提神醒腦。
最先目睹廁所門板上刻字的女生,在第二天就退班了。
大概是被那樣惡毒的刻字吓到了。
當時,葉漾有請她保密,她說話算話。連她的家長都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退班。葉漾向她的家長推薦了另一所培訓學校,随時能插班。
符曉雲辭職後,沒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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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都知道葉漾和符曉雲最要好,偶爾向葉漾打聽一句,葉漾只籠統地說符曉雲想休息休息,也可能想換一種活法。
蔣澤園的父母聯絡不上符曉雲,也向葉漾打聽。
蔣母也算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是不是你把曉雲趕走了?”
“我為什麽趕走她?”
“因為我們和曉雲更親近!”
“媽,她和你們再親近,也只能叫你阿姨。”葉漾對二老的感情像水火一樣不可思議地共存。他們是蔣澤園的父母,培養出了那樣好的一個蔣澤園,她管他們叫一聲爸媽,就要叫一輩子的爸媽,要替蔣澤園盡孝。同時,她做不到把他們對她的指控照單全收,太重了,太多了,太久了。
但至少,先讓二老知道誰才是他們的家人。
不是符曉雲。
是她葉漾。
總之,符曉雲暗暗掀了三四年的風浪,平息在這個夏秋之交。
葉漾打包了四杯咖啡,都是幫忙給同事帶的,她聞聞就行了,還是不敢喝,循序漸進為好。走出咖啡廳,她久違地想起有一個詞叫做秋高氣爽。過去兩年,秋天在她眼裏只代表落葉,她用了兩年的微信頭像,是她拍的一張照片——一片葉子還綠着,便落了,像她。
等紅燈時,葉漾擡頭看,樹上還郁郁蔥蔥。
她一手提咖啡,另一手勉強拍了一張樹冠的照片,換了微信頭像。
紅燈變綠燈。
她想起郁森,站在原地沒動,給他發微信:「你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嗎?」
綠燈時間從三十秒倒數到五秒,郁森沒有回複。
葉漾小跑着過了馬路,回到學校,把四杯咖啡送到同事手上,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前,郁森還沒有回複。葉漾下午的課是兩點。直到差十分兩點,郁森:「換頭像了?」
葉漾一口氣發了三條:「你是覺得得到我了嗎?」
「不問我中午吃了什麽?」
「半小時才回複我?」
五分鐘過去。
差五分兩點,葉漾人都站上講臺了,郁森:「我能說你這樣很可愛嗎?」
葉漾把手機倒扣在講臺上,發出啪地一聲,把底下二十幾個學生都震住了。“上節課的作業,有三個同學沒交,”她不得不借題發揮,“下課後自覺找我。”
學生們用眼神交流了一番:葉老師今天好兇。葉老師好像要笑場。這難道是傳說中的氣笑了?
歪打正着,學生們一節課都聚精會神,誰也不敢惹葉漾。
下課後,談蘇開車接葉漾,去徐通達的住處吃烤肉。
徐通達在音樂餐吧裏站住了腳,租了個頂樓加蓋的住處,小歸小,破歸破,勝在天氣好的時候能吃着烤肉看星星。
郁森也會去。
途中,談蘇問葉漾:“你和郁森到底要把我們家快樂小狗騙到什麽時候?”
談蘇和徐通達在交往中了,但誰都不是奔着天長地久去的。談蘇不覺得能跟一個音樂餐吧的歌手走多遠,即便是人氣最高的歌手。徐通達不會在一個城市定居,尤其是大城市。二人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也算是志同道合。
過去一個月,葉漾和郁森的“網聊”,談蘇是知道的。
畢竟郁森給葉漾發第一張腹肌的自拍,談蘇就是知道的。
只有徐通達至今被蒙在鼓裏。
“今天。”葉漾回答談蘇。
談蘇開着車瞟了瞟葉漾:“今天就公開?”
“不是公開,是瞞不住了。”葉漾坐在副駕駛位上對談蘇說悄悄話,“他說我可愛。”
車上沒有第三個人,葉漾說悄悄話的樣子讓談蘇毛骨悚然,愣是往後座看了看:“你大點聲。”
紅燈。
葉漾打開和郁森的微信,擋住自己之前發的三連問,只露出郁森最後給她發的一條消息,拿給談蘇看:“還有一個很字,他說我很可愛。”
“你前面說什麽了?”談蘇扒拉葉漾的手,“讓我開開眼。”
葉漾一下子關了手機:“那不能給你看。”
“你說瞞不住了,”談蘇大致上懂了,“是說郁森在徐通達面前會對你真情流露?因為你宇宙無敵可愛?”
葉漾謙虛地擺擺手:“宇宙無敵有點過了。”
“漾,”談蘇替葉漾捏把汗,“我看先真情流露的人搞不好是你。”
葉漾不屑:“拜托,我好歹大他六歲。”
“沒用的。”談蘇一語中的,“你這樣一個千帆過盡的女人,他誇你可愛,算是誇到你要害上了。”
談蘇和葉漾比郁森先到。
“堵車,他還得半個小時。”徐通達催過郁森了。
葉漾眼底閃過一絲絲失落,以至于徐通達開解她:“餓了?不等他,我們先吃!”
談蘇給葉漾一個眼神:我說什麽來着?先露餡兒的十有八九是你。
夜幕降臨。
談蘇和徐通達在一盞應急燈下生火,明亮、熱烈,你給我系圍裙,我笑你蹭黑了臉,遵循異性相吸的規律,時不時就要肢體接觸。葉漾盤腿坐在一旁的野餐墊上,被昏黃的天臺燈籠罩。算是四人約會嗎?
大概是算的。
曾經,她和蔣澤園,談蘇和不知道第幾任男朋友,也有過類似的四人約會,今晚她和談蘇身邊都換了人,但心境有着天壤之別。
活着多好。
只要蔣澤園活着,她什麽都能接受。可以不愛了,可以恨,甚至可以形同陌路。只要活着,什麽都好說。
偏偏他死了,化作一道無解的題。
葉漾沒有太多的時間庸人自擾,郁森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
是跑上來的。
左邊是應急燈,右邊是天臺燈,明暗的差距類似于豔陽高照和陰雨綿綿,但郁森直接看向了“陰雨綿綿”中的葉漾,大步走向她,側坐在她面前,把手裏的一支冰淇淋遞給她。
徐通達在烤爐旁嚷嚷:“冰淇淋?你就買了一個?”
郁森背對徐通達,頭都沒回:“拿不了。”
“乖,”談蘇不讓徐通達攪和,“下次姐姐給你買。”
草莓味的冰淇淋,令人心軟的粉色有融化的跡象,葉漾接連嗦了好幾下:“幹嘛買冰淇淋給我?”
“想買就買了。”郁森來的路上堵車,最後一公裏是用跑的,路過一家冰淇淋店,跑過去了,又折回,買完了繼續跑,最後跑上六層樓的頂樓加蓋,人這會兒是喘的。
葉漾以郁森作遮擋,不會被徐通達看到,把冰淇淋往前送一送:“你吃嗎?”
“中午,我授權的一家做帆板的廠商出了樣品,比例和色彩的誤差都太大了,溝通上還算順利,但我沒想到會那麽久……”
“等等,你是在和我解釋為什麽那麽晚回我微信嗎?”
郁森反問葉漾:“我不用解釋嗎?”
“用。”
在這種問題上就沒必要說反話了,免得他當真,将來真的無組織無紀律了。
葉漾再把冰淇淋往前送:“你到底要不要吃?”
融化、流淌在葉漾的虎口處。
郁森吮走:“再回答你另一個問題,是不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葉漾手上麻酥酥的,若無其事地換了個手:“說說看。”
“我說不會,你未必信,試試才知道。”
“怎麽試?”
“還能怎麽試?”郁森一副嫌葉漾笨的樣子,“你就豁出去讓我得到你,看我珍不珍惜。”
反了。
真是反了他了。
哄小孩這三個字,明明是她在溫水鎮對他說過的惡言惡語,如今他又是誇她可愛,又是買冰淇淋給她,到底是誰在哄小孩?也明明是她不滿他死腦筋,不懂變通,朽木不可雕,怎麽還能有他嫌她笨的時候?
“蘇!”葉漾情急之下搬救兵,“我餓死了啦!”
“了啦?”徐通達驚得連烤肉夾都脫手了,“我有沒有聽錯?我們葉大美女是在賣萌嗎?”
談蘇撫額:千帆過盡的姐妹陰溝裏翻船怎麽辦?急急急!
葉漾下不來臺。
還得靠郁森。
他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向烤爐:“你們兩個能不能烤熟?我也餓死了啦。”
談蘇目瞪口呆:姐妹陰溝裏翻船算什麽?天塌下來有人給頂着。
徐通達拾了烤肉夾驅鬼:“你是誰?快離開森子的身體!”
葉漾用冰淇淋都堵不住自己的笑,坐着轉了一百八十度,留給其餘三人一個顫巍巍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