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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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這一通三樓和一樓之間的語音通話後,葉漾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幾個回合,還是覺得有勁沒處使,平躺,猛蹬了一會兒空中自行車。
相較之下,坐在茶水間臺面上的郁森平靜得多。
他只是平靜地把葉漾最後說的六個字在心裏“單曲循環”。
有一點,就一點。
有一點,就一點……
一點,足以淹沒他。
郁森:「想喝一杯嗎?」
葉漾:「不是說沒我的嗎?」
郁森:「都是你的。」
葉漾:「改天。」
隔了一會兒。
郁森:「我今晚睡沙發。」
葉漾:「好。」
二人有共識,“亂來”和“好好來”在今晚最大的差別,是能不能睡在同一張床上。同床共枕的話,無論郁森提供給葉漾的是右手,還是開心,都算不上“好好來”。
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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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點半,葉漾腳底下安了彈簧似的下樓,剛剛好趕上郁森買了豆漿和油條進門。
葉漾承認她昨晚敞開心扉的時候有那麽一點點扭捏和惶恐,但天亮後,年齡和閱歷占了上風,也就不當回事兒了。
更何況,郁森昨晚說了會斷片。他要一言九鼎,大家相安無事。他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她饒不了他。
“睡得好嗎?”郁森問葉漾。
口吻倒是和之前沒兩樣。
葉漾假惺惺地打了個哈欠:“瞪眼到天亮。”
“我上樓,你知道?”
葉漾從最後一級臺階上溜下來:“你上樓了?什麽時候?你對我做什麽了?好恐怖,我叫你一聲變态不過分吧?”
郁森把豆漿和油條擺在茶幾上,去茶水間拿他唯一一雙筷子給葉漾,把早點攤提供的一次性筷子留給自己。他一邊進進出出,一邊陳述:“我只是拿了你的襯衫,把扣子縫上,再送上去。”
葉漾後知後覺,她牛仔襯衫上昨晚被扯掉的貝殼扣,奇跡般地複原了。
“你還帶了針線來?”她轉移話題,“你還會做針線活?”
郁森偏找她要個說法:“這樣不算變态吧?”
“算。”葉漾說什麽是什麽。
二人坐在昨晚吃方便面的位置上。
葉漾的氣色談不上好,還是有黑眼圈。昨晚,她的确睡着了一會兒,不然不會不知道郁森上樓,但大半時間,她是醒着的。她早就習慣了失眠,但昨晚的每一分每一秒似乎又有了難捱的跡象。“好好來”的利弊一半對一半,有了期許,種種顧慮會随之而來。
郁森昨晚比葉漾睡得更少。他閉上眼,眼前就是葉漾十八歲的樣子。那一年夏天,她在他的人生中留下濃墨重彩。
他在金棕榈酒店的托班管上,偷看她和她的初戀男友接吻。
之後,他因為不想再看到那個男生,再也沒去過托管班。但在之後舉行的棕榈灣酷夏小姐的比賽中,他默默給她投了五票——他自己有一票,連同他“兩對父母”的四票,一共五票。要知道,她奪得冠軍是險勝的,不能說其中沒有他的功勞……
這五票,他至今沒告訴她。
是覺得沒有說的必要。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件事沒告訴她。他第一次見她,不是在托管班。更确切地說,他是因為見過她一次,才會去托管班。那天發生的事,他遲早對她和盤托出,但遲一點,大概好過早一點,畢竟是他難以啓齒的秘密。那天,她對他說了這樣的話:“拜托!你十二歲了,別把自己當個孩子了。”
豈料他們的下文延續至今。
他十二歲時,她不準他一副顧影自憐的樣子,要他做大人。
他二十二歲時,她把他當小孩、當蔣澤園的替身、當供她尋開心的男人,他都接受了。
終于,他等到她說想和他“好好來”。十年前,她拉過他一把。十年間,他并不常想起她,偶爾想起,也只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然後想當然地覺得健康、開朗的她,勢必會擁有精彩絕倫的人生。
十年後,就算他妄自尊大好了,他知道他是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葉漾一口油條,一口豆漿地細嚼慢咽:“你今天什麽安排?”
“送你去學校,順便去買點東西。”郁森盡可能把溫水鎮的家搬來了,只有他一個人住的話,沒什麽急需的,但他要做好葉漾是常客的準備,急需的就太多了。
“你把兩句話的順序換一下。”
“我去買點東西,順便送你去學校。”
葉漾思考着:“三樓的百葉窗太像辦公室了,作卧室的話,還是窗簾比較好。還有,京市的空氣比溫水鎮幹燥得多,最好能有個加濕器。還有還有,筷子,這個最緊急。”
“好。你喜歡什麽顏色?”
“你說窗簾?”
“車。你喜歡什麽顏色的車?”
“你要買車?”
“嗯。”郁森覺得這個比筷子更急需。一雙筷子,他和她可以輪換着用。但他不能天天打車接送她。
葉漾不會說“你買車,問我意見做什麽”這種話,她是真敢給意見:“京市灰塵大,白色耐髒。”
“好。”
葉漾簡簡單單一頓飯吃下來,失眠時被她放在天平兩端的期許和顧慮,終究是向前者傾斜了。以她的标準,郁森做得太好了。他像斷片一樣對昨晚的事只字不提,但一言一行似乎都在告訴她:我們早該好好來了。
出門前,葉漾從郁森背後抱了他:“我不想去上課……”
她故意做了曾對蔣澤園做過的一模一樣的事。
她曾這樣抱着蔣澤園撒嬌:“做了老師才知道,老師比學生更不想去上課。”
“怪不得學生都喜歡你,你們在本質上是悲歡與共的。”
“不愧是蔣老師,連我的懶惰都能誇出花來。”
在蔣澤園死後,葉漾長時間地活在回憶裏,葉漾的爸媽和談蘇都在迫不得已中讓她多想想蔣澤園的壞處,或許能抵消些思念和悲痛,或許能讓自己好過些。
找不到。
葉漾找不到蔣澤園的壞處。他博學、儒雅,他愛她,更尊重和接納她的一切。在他面前,從小到大都“自信放光芒”的她時不時自慚形穢。
“那就不去。”郁森說。
葉漾回神:“嗯?”
郁森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不想去上課,那就不去。”
葉漾哈地一聲:“你說得輕巧!”
葉漾率先出了門。出租車是郁森提前訂好的。葉漾上了車,郁森擋住她關到一半的車門:“說得輕巧,做也不難。”
“我快遲到了。”
郁森這才上了車。
上路後,葉漾對郁森倚老賣老:“你說的那種自由,只适用于年少無知和電視劇。你知道我翹班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嗎?我們這種培訓學校的存在,就是要讓學生和家長把考場當戰場,所以我每天面對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戰士。別說翹班了,我連請假都請不起。”
“代價有值得和不值得之分。”郁森有自己的看法,“你翹班的快樂,能抵過你要付出的代價,那就是值得。”
葉漾嘶了一聲:“你這個說法……理論上沒毛病,但實際上行不行得通,得看是不是真有一天我能計算出翹班的快樂和代價。”
後來,還真有這麽一天。
後來,葉漾從京市去棕榈灣找郁森,就是翹班去的。
今天,葉漾老老實實坐在去學校的出租車上,滿意于自己“試驗”的結果。她故意對郁森做了曾對蔣澤園做過的一模一樣的事,就是要“試驗”自己會不會将他們混為一談。
完全不一樣。
蔣澤園會美化她的懶惰,然後讓她心甘情願、鬥志滿滿地出門。
郁森卻只有一句簡單粗暴的“那就不去”。
葉漾分不出蔣澤園提供給她的情緒價值,和郁森的簡單粗暴,哪一個更好,只要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就夠了。
葉漾掏出手機,給坐在身邊的郁森發了一條微信:「親一個嗎?」
收到後,郁森看向葉漾,她沒事人一樣看向車窗外。
郁森:「哪種?」
葉漾:「還分種類?」
郁森:「分亂親和好好親兩種。」
葉漾這還聽不出來嗎?他所說的亂親和好好親,分明借鑒了她亂來和好好來的句式,分明違背了他“斷片”的諾言。但聽出來了又如何?這會兒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眼看要到學校了,再不親,就沒機會了。
葉漾:「随便!!!」
三個感嘆號,無論如何也表達了她的迫切。
“那是什麽地方?”郁森指向葉漾一側的車窗外,順勢靠過去。
葉漾順着郁森手指的方向看出去:“那不就是一片住宅樓……”
她話音未落,郁森一個“好好親”的吻落在她臉頰。自然得連出租車司機都沒驚動。自然得連她都上當了。
自然得擊潰了她早上還在引以為傲的年齡和閱歷。
然後,葉漾有了完整的心路歷程:完了,我的臉要紅了。怎麽才能忍住?臉紅是忍不住的!完了,已經紅了,已經被他察覺了,我二十八歲姐姐的顏面已經掃地了。
郁森對葉漾不會趕盡殺絕,頂多也就是發了一條微信給她:「姐姐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