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不是郁森的唇落在葉漾的額角。
是葉漾一扭過臉,額角混着碎發貼上郁森的唇。出于癢,郁森下意識地抿了一下,再松開,無異于親了葉漾一下。“我不是親你。”他聲明。
“親一下死不了。”
“你睡不睡?”
“睡。”葉漾把頭轉回去。
枕頭被葉漾的頭發沾濕了一片。郁森心神不寧:“你這樣睡醒會頭疼。”
“不會。”
“我說什麽你都不聽。”
“你只會揀我不愛聽的說。”
郁森要把自己的枕頭換給葉漾:“擡頭。”
“不用。”葉漾不但不擡頭,兩只小手還死死攥住自己的枕頭不放。
“你跟我比力氣?”
葉漾的臉埋在枕頭裏,聲音悶悶地傳出來:“你給我換了枕頭,萬一又濕了,你不就知道我哭了?”
郁森不得不作罷:“你想哭的話……”
“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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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你想哭的話,不用躲着我。”
二人的對話告一段落。
葉漾背對着郁森一動不動,郁森右臂墊在葉漾的頸下,左臂圈着她的腰——兩條手臂都是她拽過去、擺好,他一動不敢動。
天終于黑得徹底。
郁森想關燈,連大氣都不敢喘地才要把手收回來,就被葉漾攥了住。
在過去的半個小時裏,葉漾沒哭,也沒睡着。她精疲力盡不假,但睡着是一件令她束手無策了兩年的事。在這件事上,躺在郁森懷裏沒有用,不碰他的右手,不把他當作蔣澤園,沒有用。
他或許是她的止痛片。
但能讓她睡着的,是蔣澤園。
好在她今晚不執着于睡着,試過了,失敗就失敗,翻過身,面對了郁森:“我們聊天吧。”
郁森對上葉漾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以為她睡着了,并沒有。他以為有助眠之功效的不僅限于他的右手了,并非如此。對此,他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是他沒有自知之明了。但同時,葉漾還躺在他懷裏。
“聊什麽?”他由着她。
“你問談蘇的關于我的問題,直接問我吧。”
“我能追你了?”
“不能。”
“那我何必問?”
二人這樣面對面躺着,未曾有過。
在溫水鎮的最後一晚,郁森只是仰面朝天,任憑葉漾擺布。當時,溫水鎮的風是潮熱的,二人相隔的單衣都是粘在皮膚上的,葉漾身體上的軟和精神上的硬,在郁森看來是能讓他活不到第二天的。今晚,得益于科技的冷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厚厚的棉被只包裹葉漾一個人,郁森被排除在外,他感受不到她身體上的軟,正在看她精神上的硬被瓦解,也正在看她仰着小臉,曾像枯井般的一雙眼睛裏滿是血絲的同時,也閃着祈願的光……
卻眼看又要熄滅。
葉漾撇了一下嘴角:“那算了……”
郁森脫口而出:“你喜歡什麽花?”
他看得出,無論葉漾讓不讓他追,今晚她希望他問,希望有人在乎她的喜好,有人用愛慕抵消她遭受的恨。
“玫瑰花。”葉漾對答如流,“紅的、粉的,越大捧越好。”
“你喜歡吃什麽?”
“水果,所有的水果。”
“平時有什麽愛好?”
“做計劃,每天的計劃,一年、三年、十年的計劃。”
“能完成嗎?”
“當然。”
“今天的計劃是什麽?”
葉漾在被子裏像個大蟲子似的扭啊扭地躺平,仰望天花板:“我說的都是原來,原來喜歡玫瑰花、喜歡吃水果,喜歡做計劃。現在……前幾天我才對談蘇說過,現在我無欲則剛。”
“剛和開心,哪個好?”
“當然開心好。”葉漾不懷好意地緩緩看向郁森:“那我做一下今晚的計劃?”
郁森有預感:“我能不參與嗎?”
“當然不能!我今晚的計劃能不能完成,取決于你。”葉漾蛻殼似的從被子裏鑽出來,盤腿坐在郁森的身邊,“我上次來,就在這個房間,我們就站在這兒……”葉漾回手指了指床尾的位置,“你說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讓我開心,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郁森要坐起來。
卻被葉漾手疾眼快地按住了肩膀。
葉漾不滿地啧了一聲:“什麽記性?就是我要碰你,你不讓,我說你見不得我開心,你說……”
郁森打斷葉漾:“記得了。”他哪裏用得着她提醒?字字句句他只會記得比她更清楚。
“還作數嗎?”
“你要幹什麽?”
“我問你還作數嗎?”
郁森坐不起來。葉漾上半身傾斜,重量通過兩只細細白白的胳膊全壓在他的肩膀上,他要坐起來,難免弄痛她。在此之前,他躺得比她高,這會兒才看到她唇下有一小塊幹涸的白色,似乎是牙膏,再往下,T恤的領口太大了,軟,未必是一種觸感,也是能看到的,再往下,短褲的褲腿一邊塞她兩條腿都綽綽有餘,禁不住她盤腿坐,縱到腿根。
郁森的視線無處安放:“不是我見不得你開心,是你見不得我做人。”
“你言重了。”葉漾前一句是敷衍,後一句是目的,“再給我看一次?”
“放開我。”
“連看都不給看了?”
“你不放開我,我怎麽脫?”郁森不是第一次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了,熟能生巧。
葉漾質疑:“不耍詐?”
“我耍得過你嗎?”郁森在這個問題上有自知之明。
葉漾收了手:“這倒是。”
郁森躺着脫下了黑色T恤。葉漾沒讓他坐起來,他就老老實實躺着,免得給她動手動腳的借口。只是平躺着,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關系更毋庸置疑了。
他能感覺到葉漾的目光呈之字形在他的身體上由上至下,再由下至上,神色幾乎沒什麽變化,不漠然,也不貪婪,更像是把他的身體當一面鏡子,要從中看清她自己的喜怒哀樂。
終于,葉漾還是伸了手。
被郁森料到地握住手腕,攔下。
“還是不讓摸?”她問他,“又要說為了我好?看得開心,不等于摸得開心?”
“你想清楚了。”
“想不清楚,實踐出真知,開不開心摸了才知道。”
“睜一眼閉一眼、難得糊塗、實踐出真知,這是你教我的第三條人生哲理了,”郁森松開葉漾的手腕,并投其所好地喚了一聲,“姐姐。”
在這個時候投其所好,怎能不讓葉漾的心如止水硬生生地泛了兩圈波瀾。
她一只手先是食指指尖點了點郁森的胸肌,下滑到腹肌時,五根手指都用上了,再往上返,掌心也要嘗一嘗甜頭。另一只手在身側攥了拳,才不至于也參與其中。
“開心嗎?”郁森扯了被子擋在腰以下。
雖然擋或不擋,葉漾都知道他在擋什麽。
葉漾對上他的目光:“我很久沒碰過男人了。”
郁森知道她這個句式是“博同情”的手段,類似于我很久沒吃糖了,我很久沒去過游樂場了,諸如此類,目的是讓他行行好。他反駁她:“在溫水鎮,你沒碰過我?”
“在溫水鎮,我沒把你當男人。”葉漾平日裏以氣郁森為樂,但這句話不是。
這句話是她的心裏話。
在溫水鎮時,她只把他當作蔣澤園的一只手。包括最後一晚她“幫”他,也只是為了把蔣澤園的一只手留在身邊。當他是男人的話,她和他會是兩條平行線。
郁森的反駁一半是自取其辱——她還真沒把他當男人,另一半也算有收獲——如今,她把他當男人了。“所以,摸了開心嗎?”他最關心的還是她的喜怒哀樂。
“還不錯。”
郁森沒接話。他知道接話不會有好下場。
“但還可以更開心。”
郁森還是沒接話。
“我很久沒有跟不穿衣服的男人抱抱了。”
事情的發展和郁森接不接話無關,他接不接話,都沒有好下場。
郁森一拽葉漾支在身側的手臂,她失去平衡,半趴在了他胸前。
“更開心了嗎?”他手臂環在她身後,往腰的位置,她短褲的褲腰和T恤的下擺中間折騰得露出一截,會肉挨着肉,往上,他稍稍一用力把她往懷裏摁,她帶給他的軟随時會讓他做不了人。
“嗯。”葉漾嗯一聲就打發了郁森,悶頭尋找着更開心的位置,先是面對面半趴在他身上,後是溜到他身側依偎,最後又手腳并用地爬上來。
開心不是說說而已。
之前,郁森從京市回溫水鎮,她去機場送他,是為了開心,郁森從溫水鎮來京市,她去機場接他,也是為了開心。她以為偶爾的“溜號”就夠開心的了,但和眼下的肆無忌憚相比,不值一提。
她曾說他是“動物”。
她才是。
通往開心的路或許有千萬條,但從身體上獲得最原始的開心似乎是最捷徑。
她對他變本加厲:“我很久沒親過男人了。”
事已至此,郁森才知道讓步沒有用,讓她看了,她要摸,讓她摸了,她要抱,讓她抱了,她要親,他的讓步就是助纣為虐。
沒有早死早超生這一說,只有無底洞。
間隔他和她的被子越來越形同虛設,他在她背後無處安放的手倒不如去到更靠下的位置:“我們才親過。”嘴上這麽說,手上卻摁得她一動不能動。
憑什麽讓他一個人忍到痛?
她這個罪魁禍首理應分擔分擔。
葉漾被硌痛到微微擰了眉:“你自己說的,那不是親。”
“那是。”
“不帶改口的。”
郁森的負隅頑抗像個笑話:“你到底睡不睡覺?”
“我想睡呀……”葉漾一下子急切切地紅了眼圈,“但我睡不着呀!”
二人心照不宣:沒有他的右手,她睡不着。
葉漾把選擇權交給了郁森:“是親我,還是讓我睡覺,你說了算。”
換言之:是作為郁森親我,還是作為蔣澤園讓我睡覺,你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