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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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森從電視櫃走到葉漾面前,不過三五步,俯身,雙手撐住椅子兩側的扶手,用身影籠罩了她:“你不但不講信用,還不講順序。”
“什麽順序?”葉漾換了拖鞋還是覺得乏力,索性往後蹭了蹭,把兩條腿提上來,腳跟踩住椅子的邊沿,抱膝,“就非得先追,先送花、吃飯、看電影,才能撲上來?誰規定的……”
她只剩小小一團,照樣在郁森的包圍圈中伶牙俐齒。
直到被郁森的親吻打斷。
就一下。
他用力在她的刀子嘴上親了一口,就撤了回來。
葉漾團得不大穩,被郁森沖撞得像個不倒翁似的往後一靠,又晃回來。“我讓你撲上來,”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只能做到這個程度?”
“我只是讓你閉嘴。”
“不是親我?”
“不是。”郁森沒起身,“我就是要先送花、吃飯、看電影,再親你。我就是這個順序。”
“說得好像你沒親過我似的。”
“上次不算。”
“憑什麽不算?”葉漾的刀子嘴又磨刀霍霍,“因為你不會親,親了個亂七八糟?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慣會耍賴的?小時候跟朋友玩游戲,輸了就說不算。上學後哪一次沒考好,也不算。你在我手裏的第一次只有三分鐘,也不算?”
郁森說不算,自然有他的理由。
他覺得親吻就是要建立在兩情相悅的基礎之上。他知道他的想法太過于理想化,但怎麽也比葉漾的無理攪三分說得通。耍賴?她說他耍賴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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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翻他三分鐘的舊賬。
當時她怎麽說的?她說他第一次能有三分鐘算久的。
這女人嘴裏有沒有一句真心話?
就算她是激将法好了,郁森認了。他再對着葉漾的唇親上去,還是就一下,沒有碾轉和深入,掃過她的唇角,重重地親了她的臉,也只是跳板,最後吮住她的頸側:“閉嘴。”
葉漾配合地側了頭,一聲長嘆,套着心髒的真空包裝漏了氣,呲的一聲,似乎沒那麽緊巴巴了,落在射燈上的視線散掉又彙集,彙集又散掉。“你有……”葉漾問郁森,“恨過誰嗎?”
郁森此時此刻的答案只有一個:“你。”
“有恨到想讓我去死嗎?”
郁森頓在葉漾的頸側。這是她今天發生的事?她常常惹上生死攸關的事,她只會在死裏逃生後來到他身邊。
這時,門鈴作響。
前臺的聲音傳來:“您點的外賣到了。”
“我點的。”葉漾抱膝的手小幅度地舉了一只。
郁森起身去開門。他不知道葉漾一進房間就點了外賣,去開門時也以為她是點了吃的或者酒,但前臺只奉上了一個輕飄飄的紙袋。
門一關,葉漾對郁森迎來,接過紙袋,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不問自答:“是我換洗要用的。”
郁森從身後握住葉漾的手腕。
她這會兒說話不帶刺了,整個人靜悄悄的:“我今晚不走了,行嗎?”
他所答非所問:“有人想讓你去死?”
葉漾沒說話。
“我不問是誰。”郁森先要确定這件事,“你只要回答我,是不是有人威脅你的安全?”
“沒有。”
郁森沒松手。
葉漾不得不解釋:“她只是想讓我去死,遠沒有到威脅我安全的程度,她只是……有這個心願。”
“誰?”
“你說了不問。”
郁森還是沒松手。是,他本來是想先從葉漾口中得到一個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具體是誰,以及為什麽,從長計議。但當葉漾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他腦袋裏一下就炸了,想到有人把葉漾的死當“心願”,想到葉漾随時随地會發生不好的事,他只想快刀斬亂麻。
“你還沒回答我。”葉漾先要确定的是這件事,“我今晚留下,行嗎?”
“不行。”
“為什麽不行?”葉漾不惱,在吐露了有人想讓她去死之後,她一身的刺都塌下來。
“我這裏不是你逃避現實的地方。”
“逃避現實有什麽不好?去溫水鎮的游客,少說有一半都是去逃避現實。”
“別人我不管,我只管你。”
“你怎麽管?”葉漾輕描淡寫,“你想說現實是用來面對的?你想說你陪我面對現實?你要帶我喊口號嗎?辦法總比困難多?可你也說了,你想了三天也沒想到追我的辦法。有時候,就是沒辦法。這是現實,這是你要面對的現實。”
她又來了……
每當郁森理直氣壯的時候,她三言兩句就能颠倒黑白。
“我說不過你。”郁森把葉漾抵在了衛生間門口的牆壁上,“但我能對你撲上來,也能把你扔出去。”
揚長避短,她教他的。
葉漾忙不疊道:“我五點來的,想等你到六點。”
“等我?”郁森不懂,“你知道我會打電話給你?”
“我不知道,我只是坐在大堂等你出現。”
郁森還是不懂。
不怪他,畢竟連葉漾自己都不懂:“我當時只想把接下來的事交給天意,如果你六點之前不出現,我就走,你打電話給我,我也不會接。但你偏偏在最後十分鐘打給我了,記得嗎?我在電話裏說給你九分鐘下樓。如果你磨磨蹭蹭過了六點,我不會等你。”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我差一點就走了,你差一點就找不到我了,你确定你要把我扔出去嗎?”
郁森放開了葉漾。
他懷疑她在一派胡言,本來就能颠倒黑白,這又把高高在上的“天意”搬了出來。但他還是心有餘悸了。差一點嗎?他們今天差一點就錯過了嗎?相較于她的逃避,錯過是他更不能接受的。
葉漾問郁森:“我可以去洗澡了嗎?”
她上了一天的課,挪開又複位了廁所裏六塊标語牌,沾了一身的尾氣,洗了澡,才能睡個好覺。
郁森默許。
葉漾洗澡的時候,郁森坐在房間裏唯一一把椅子上。窗外的天還亮着,真實得不得了,讓人巴不得混淆真實和夢境都做不到。淋浴聲肆虐着郁森的耳朵,聽到葉漾的哭聲時,他不确定是不是幻聽。
有葉漾在身邊時,郁森總是對時間沒有概念。
也許是片刻,也許是良久,葉漾從衛生間裏走出來,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家居服,寬大的短褲和短袖T恤,談不上美醜,只求舒服。上次,她住在郁森隔壁的房間,從外賣APP上買的也是這一套。
發梢沒擦幹,肩膀被打濕了。
頸側被郁森吮過的位置在蒸騰後紅得觸目驚心。
抱在身前的紙袋裏塞着換下來的棉麻西裝,沒疊,皺巴巴一團。
天還沒黑,白天莫名其妙地漫長。
隔着床,站着的葉漾随時會奄奄一息地倒下,坐着的郁森能再坐一萬年。
“我能躺下嗎?”她問他。
郁森知道他的答案不重要:“不能。”
果然,葉漾充耳不聞地鑽進了被子,側躺着,面向他,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笑臉。
郁森沒看錯。
頭即将挨到枕頭時,葉漾有意而為之地緩了緩速度,充分享受了累極後放松下來的一刻。這一次,她不是從她的環形跑道上溜出去,偷偷懶。這一次,她是從驚濤駭浪中爬上了礁石,來時路有多累極,放松下來的一刻就有多曼妙,讓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臉。
無論合時宜與否,郁森有一句話不能不說:“葉漾,我不恨你。”
剛剛,她問他有沒有恨過誰,他不負責任地說了他恨她。
當時他不知道這個字眼在今天的嚴重性。
這會兒就算多此一舉,也要說清楚。
“我知道。”葉漾在被子下蜷作一只蝦米。她逃避的不就是恨嗎?又怎麽會從一群恨她的人中間,逃到另一個恨她的人面前?
她不是極端的人。
她不會因為有一群恨她的人,就覺得孤苦伶仃。來自爸媽和談蘇的愛,她都有放在心上,點點滴滴療愈她的過去和将來。但她之所以選擇來到郁森的面前,因為他是止痛片。
吞下去,立竿見影。
“我想睡一會兒。”葉漾翻身,背對了郁森。
視線中只剩她一顆安分守己的後腦勺,郁森才要松下一口氣,她便說:“過來抱抱我。”
郁森的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用力到發白。他會對葉漾言聽計從——即便過程中有反抗,也是無謂的反抗。他但求她給他下達的指令能更明确,比如此時此刻,他不知道她想要誰的擁抱,是他的,還是蔣澤園的。
葉漾有氣無力:“又要我說一大堆你才肯聽話?”
聽口吻,她想要的是他。
郁森側躺在了葉漾的身後,一條手臂搭出擁抱的弧度,卻只是将将碰到被子,下一秒,被葉漾伸出被子的手一拽,這才算結結實實地抱住她。
葉漾睜着眼睛:“恨我的人不想我有‘情況’,我偏要有‘情況’。愛我的人不想我胡來,我來找重情重義的你,怎麽也不算胡來。你說,我做得好不好?”
“你删了我的微信,是因為我重情重義。你今天來找我,也是因為我重情重義。”郁森怎麽也躲不開葉漾潮濕而芳香的頭發,從裏到外地被她繞進去。
葉漾自嘲地笑了笑:“我太過分了。”
隔着被子,郁森也覺得葉漾太單薄了,搭在她身上的手臂總有再緊一緊的餘地。
“誇我,”葉漾用手肘往後一下下拱着催促他,“誇我做得好。”
郁森有怨言:“恨你的人和愛你的人說到底都是別人,你為了別人來找我,哪來的臉讓我誇你?”
被他箍得太緊了,葉漾費力地扭過臉:“但整晚都是我們兩個人的,沒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