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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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漾問郁森想吃什麽,郁森讓葉漾選她想吃的。葉漾才問了他一句不反悔?他就反悔了。讓她選,她只會選酒吧。
這女人靠喝酒就能活下來。
不等郁森選地方,葉漾靈光一閃:“薯條!我帶你去嘗嘗最棒的薯條。”
幸好不是酒吧……
是一家漢堡店。
去的路上,葉漾還對郁森說,別看他們家地方不大,人不多,味道真不錯。到了一看,人滿為患……
營銷的力量。一來,先後有幾個網紅來探店。二來,店裏推出了十分鐘吃完一個價值198元的漢堡即可免單的活動。等位時,葉漾建議郁森:“這種博眼球的活動,你的酒吧也可以搞一搞。”
“我的酒吧要關了,”郁森冷冷看葉漾一眼,“你要我說幾次才記住?”
葉漾雙手合十:“抱歉。”
半分鐘後,郁森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我說十句話你能記住幾句?”
“那你就少說幾句。”
郁森真是沒轍沒轍的。
等了半小時,二人才吃上葉漾力薦的薯條。
在溫水鎮時,葉漾總嫌“就這樣吧”的薯條火候不夠。郁森之前從沒覺得火候大一點、小一點,能有多大差距,今晚嘗了嘗,別有洞天。拇指粗的薯條外焦裏嫩,多少是有技術的。
他看葉漾食指大動的樣子,嘴硬了一句:“也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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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你管這種程度叫還好?那希望我下次去溫水鎮,能在你的酒吧裏吃到……”
“都說八百遍我的酒吧要關了。”
對上葉漾的笑臉,郁森才知道他中計了——她故意氣他的,搞不好從上一次就是她故意氣他的。“氣我也是你讓自己開心的方法之一?”郁森問葉漾。
“有效。”
“三次。”
“什麽三次?”
郁森對葉漾放狠話:“一天最多氣我三次,到第四次我讓你好看。”表面上是放狠話,本質上節節敗退。
“那比如我今天沒氣你,能不能把今天的三次攢到明天?”
“這還能攢着?”郁森懷疑自己頭頂上是不是冒煙了,“那是不是也能欠着?你今天氣我三百次了,夠一百天了。”
葉漾笑得瘦瘦一對肩膀都聳動了:“哪有那麽多……”
價值198元的漢堡上了桌,好大一個,面包的麥香味撲鼻,三層牛肉餅,被番茄和生菜間隔,搭配酸黃瓜和玉米片,醬汁和芝士粘稠地往下淌。葉漾問郁森要不要挑戰十分鐘吃完,郁森拒絕。
和他上次在機場拒絕禿嚕禿嚕地吃面條是一個道理。
在葉漾面前,他就要吃有吃相。
最後,這頓飯別說十分鐘了,二人吃了兩個小時。沉默還是占據大半的時間。但在某一段沉默後,郁森不問自答:“我大學學的雕塑。”
“我不信。”
“這是你今天第三百零一次氣我。”
“除非你……詳細說說。”
頓時,郁森消了氣。
這女人能氣他三百零一次,也能讓他消氣三百零一次。
就這樣,葉漾從今晚才“認識”了郁森。
去年,他畢業于法國勒芒的一所美術院校,在畢業展上融合了東方傳統泥塑,嶄露頭角,卻執意回溫水鎮,開了一家小酒吧,一邊随緣接訂單,一邊有條不紊地籌備他的首次個人展——材質的改進在精細度上不是東方傳統泥塑能比拟的了,但作品的風格被業內和泥塑愛好者譽為百年一見的東方奇才。
百年一見?他的首次個人展在進入大衆的視線前,先進入了某位前輩的視線。
東方奇才……這四個字是這位前輩為之奮鬥一生的目标。
抄襲由此而來。
葉漾怪郁森:“我不止一次說你是小地方的人,你為什麽不糾正我?”
“沒什麽好糾正的。溫水鎮是小地方,和京市相比,勒芒也是小地方,京市有兩千萬人,勒芒只有二十萬。”
“謝謝你幫我強詞奪理。”
漢堡被郁森切了四角,一人兩角。葉漾吃完一角是真的飽了,退回來一角。她上次在機場說過,吃別人的剩飯是一件太過于親密的事。
退回來一角她沒動過的漢堡,不算讓郁森吃她的剩飯。
不算太過于親密。
但親近……是板上釘釘的了。
又陷入一段沉默後,葉漾先開口:“你別指望我禮尚往來,我的經歷沒什麽好講的。”
郁森點點頭,是許可。
他不問,葉漾反倒管不住嘴了:“你不會以為我一直都是這副樣子吧?我原來……”
葉漾懸崖勒馬。一來,好漢不提當年勇。二來,她原來如何?原來笑口常開、倒頭就睡嗎?如今又如何?如今寝食難安、得過且過嗎?怪誰?怪蔣澤園的死嗎?
她哪來的臉怪蔣澤園……
郁森默默等葉漾的下文。
葉漾半真半假:“我原來得過棕榈灣酷夏小姐的冠軍。”
“都比些什麽?”
“既然是酷夏小姐,要比談吐、氣質這些夠不夠熱情,還要比誰的人生更有态度,最後一項是泳裝大賽。”
郁森下意識地挑了一下眉。
他沒想到葉漾會提及棕榈灣。
十年前,他在棕榈灣親眼見證十八歲的葉漾奪得酷夏小姐的冠軍,身披并不高檔的绶帶,頭頂玩具一樣的皇冠,笑得像是站在了世界最高峰。他以為,那個夏天只烙在他的記憶中,沒想到也是葉漾所珍藏的。
她提及她耀眼的過去,最先把那個夏天搬了出來。
葉漾噗嗤一笑:“你不會信了吧?”
郁森不置可否地吃着最後一角漢堡。
“你也太好騙了。”葉漾徹徹底底地否認了曾經像太陽一樣的她。
二人離開漢堡店時,趕上有一桌客人完成了十分鐘的挑戰,門內的叫好聲震耳欲聾,将門外的夜對比得寂靜而微妙。
郁森問葉漾要不要找地方喝一杯。
“不了,你明天還有一場惡戰要打。”葉漾知道郁森和談蘇約在明天。
她今晚也“開心”得差不多了。
“明天……”郁森問葉漾,“你希望我怎麽做?”
葉漾鄭重其事:“我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談蘇怎麽說,你就怎麽做。”
“好。”郁森的一個好字緊緊接着葉漾的尾音。
葉漾被反将一軍:“好什麽好?你聽不出我說的是反話?”
漢堡店位于一條不開闊的街道,郁森不疾不徐地往大路走:“說反話是有風險的,怎麽聽是我的事。”
葉漾追上去:“我錯了。”
她不能不服軟,這不是開玩笑的事。
“誰知道你這句是不是反話?”
“郁森……”
“嗯。”
“郁森!”
“嗯。”
葉漾接連叫了兩遍郁森的名字,口吻大不同,先後是先禮後兵的“先禮”和“後兵”,卻被郁森用同一個語氣的嗯漫不經心地擋了回來。
葉漾追到郁森的身前,雙臂一伸攔住他:“你和談蘇的事,你該權衡就權衡,該死磕就死磕,別看我的面子,別讓我欠你這麽大人情。你能做到的話,我再也不跟你說反話。”
“從現在開始?”
“從現在開始。”
郁森不是突發奇想:“想跟我回去睡覺嗎?”
在機場時,他看葉漾的黑眼圈就差趕上他的黑超了。漢堡店人聲鼎沸,他看她愣是有兩三次上下眼皮打架。他偷偷用手機搜索:人能困死嗎?
答案是能。
長期不睡覺會導致心髒、血管,和腦細胞一系列問題,會猝死,相當于人是能困死的。
葉漾嗤笑一聲:“這還用問嗎?”
顯然,她想。
但她越是一副顯然的樣子,越不會這麽做。
果然,她有下文:“但現實世界不是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對你來說,溫水鎮不是現實世界?”
葉漾默認。
“我是現實世界的人嗎?”
“原來不是,現在是。”
“所以原來能跟我睡覺,現在不能?”
葉漾比郁森更早想過這個問題,答案就在嘴邊:“我們要有大局觀,藝術界多你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我只是少睡幾覺,不虧的。”
郁森對這個答案有心理準備:“你不用說得這麽冠冕堂皇,你無非是覺得惹不起我了。”
“你一個搞藝術的不要太較真了。”
“你糊弄來糊弄去地,哪有數學老師的樣子?”
“你知道我是數學老師?”
“你!”
昨天,葉漾才在微信上對郁森說了她是個數學老師,總不能今天就忘了。她又故意裝作貴人多忘事。所以,二人今晚這頓飯也算有始有終——開始于她故意氣他,結束于她故意氣他。
轉天。
談蘇和郁森約在上午十點。
十點整,葉漾收到談蘇的微信:「科學嗎?」
葉漾:「?」
談蘇:「他長這麽帥科學嗎?」
葉漾新學期的排班在周三晚上和周六日。今天晚上是她新學期的第一節課。中午到學校時,她的辦公桌上擺着兩個橘子和一包糖炒栗子,不用問也知道是符曉雲給她的。
符曉雲總愛讨個好彩頭,每學期開班都會求個“大吉大利”,捎帶上她。
這時的葉漾還在感慨她何能何能有談蘇和符曉雲這樣的朋友不離不棄,怎麽也想不到幾天後,符曉雲會從背後推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