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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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出租車從機場行駛到酒店。
郁森還是住在上次的酒店——和葉漾猜的一樣,他這一段時間從溫水鎮來京市,都住在這家酒店。只因為它兩公裏之內有十幾間酒吧,能讓他對葉漾大海撈針的概率高那麽一點點。
上次不就讓他撈到了?
葉漾接機就要有接機的樣子,說好讓郁森先辦入住,回房間洗把臉、換身衣服,再請他出去吃頓好的。
郁森辦入住,不是上次葉漾“哄”他睡覺的506號房了。
他不能當着葉漾的面問前臺506號房有沒有人住,能不能給他。葉漾百分之百會說他有毛病……
葉漾說在大堂等郁森,問他十五分鐘夠不夠,她叫車。
郁森問葉漾:“你不上去?”
“不方便。”
“我們不是親姐弟嗎?”他還在對她的一句無心之言耿耿于懷,“有什麽不方便?”
“你又不肯叫我姐姐。”
一小時前,在機場的地下停車場等候出租車時,郁森問葉漾是不是喜歡聽他叫她姐姐,葉漾大大方方說了是,說喜歡聽。
結果,郁森給了她一句:看情況吧。
看什麽情況?
自然是等到“有用”的時候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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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上去,”郁森和葉漾談條件,“我叫你一聲。”
葉漾沒什麽好為難的,帶頭走向了電梯。
只有他們二人能井水不犯河水的電梯,在門關到一半時,被人從外面擋開。是來旅游的一家七口,拖着花花綠綠的五只行李箱,把他們二人擠到了電梯的一角。葉漾背靠九十度的死角,郁森擋在她面前,和那晚如出一轍。
她被蔣澤園的父母追到窮途末路的那晚。
也就是她親了他的那晚。
郁森的房間在七樓。一家七口要去九樓。一對五六歲的雙胞胎男孩聲嘶力竭地争做奧特曼。對郁森而言,那晚發生的事像是一團麻,但終歸有重點。葉漾死到臨頭又絕處逢生地親了他是當之無愧的重點。
這時,葉漾擡眼:“別想有的沒的。”
她不會讀心術,是郁森在她眼皮底下的呼吸、喉結,和心跳先是顧此失彼,随後一個接一個地崩盤,呼吸都燙人了,喉結不安分地滾動,心跳得像是命不久矣。
郁森連死鴨子嘴硬的機會都沒有。
七樓到了。
一家七口要興師動衆地給他們讓一條出路。
葉漾做主:“先去九樓好了。”
“姐姐真會為別人着想。”郁森對葉漾說了悄悄話。
算是他的還擊了。
一聲姐姐,本打算到了房間再兌現給她。等不了了。她現在在心裏指不定怎麽笑他這個“純情大男孩”,他不得不靠這個扳回一城。
葉漾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看來是受用。
電梯從九樓下行,只剩葉漾和郁森二人,之間的距離卻沒有被拉開。
“有句話我本來想過兩天再說。”郁森抱了一種早死早超生的心态。
“什麽?”
“我還是想追你。”
葉漾用雙手把郁森推得後退了半步:“你又吃錯藥。”
果然,早死早超生。
房間的格局一模一樣。
還是只有一把椅子,在落地燈下,茶色玻璃的圓形茶幾旁。葉漾坐下,看郁森從衛生間裏洗了把臉出來,沒擦,額前的頭發打濕了,泛紅的眼睛大概是進了水,看他從雙肩包裏拿了件疊得整整齊齊的T恤出來,要回衛生間裏換。
葉漾明明什麽話都沒說,郁森卻停下了腳步:“要我在這兒換嗎?”
葉漾不得不懷疑是她的眼神洩露了什麽。
她不是“好色之徒”。平日裏,符曉雲刷劇刷到男人秀身材,拉着她看,她為了不掃符曉雲的興才會看兩眼。談蘇跟她說男人的人魚線,她都不知道人魚線在哪裏。郁森的身材再好,她看過一次也就抛到腦後了。但剛剛,眼看他換衣服理所當然地要回避她,她內心閃過了一絲失望。
莫非不是內心,是臉上閃過了一絲失望?
被他看出來了。
“不要,”葉漾對郁森面不改色,“但我不介意你在這兒換。”
像是将主動權交給了郁森,讓他想在哪換,就在哪換,想不想給她看,随他的便。
卻是把自己的責任推卸得幹幹淨淨。
郁森站在衛生間門口,脫下了身上的T恤。
衛生間門口和葉漾所坐的位置,幾乎是房間的對角線,是房間裏最遠的距離。只有玄關處的燈開着。窗簾大敞着,天色暗下去的速度堪比打滑梯,他們進來時還只是昏黃,幾句話說完連對方的眉眼都看不清了。
相較于給郁森一個說法,葉漾更要自己給自己的反常找一個理由:“我很久沒見過不穿衣服的男人了。”
“我知道。”
“你不覺得我是個随便的女人?”
“我不覺得。”
“別把誰都往好處想。”
郁森不知道下一步怎麽走:“要我穿上嗎?還是要我過去?”
“你換個說法。”
“你介意我過去嗎?”郁森換了葉漾的說法。
“不介意。”
郁森走向葉漾:“你在開心什麽?”
葉漾就差把開心兩個字寫在臉上了:“我有在開心嗎?”
椅子的設計不合理,往後靠,腰的位置是空的。葉漾上半身往前傾,雙手的掌根撐在椅子的邊緣,兩條小腿往後收,腳尖并攏着踮直,有節奏地一顫一顫的。
郁森停在葉漾的一臂距離之外:“你有。”
“我也說不清我在開心什麽……”葉漾今晚并沒有什麽全盤計劃,也是在走一步看一步,“但我知道,你別再說類似于追我這樣的話,我會更開心。”
玄關的燈對他們的位置鞭長莫及。
郁森看不清葉漾的眉眼,反倒看清了她的言外之意:“你漏掉了兩個字。”
“什麽?”
“我不追你,你會‘玩得’更開心。”
“你對‘玩’字有偏見。”葉漾仰視着郁森,“讓你用‘玩’字組詞的話,你第一個想到的是玩弄,對不對?但我會想到游玩、玩耍,都是好詞。”
郁森俯視着葉漾:“是你對‘追’字有偏見。追求難道不是好詞?我說追你,難道你只能想到追債、追殺?”
“跟你說不通……”葉漾忽地向郁森伸手。
郁森稍稍一閃身,讓葉漾連指尖都落空。
他穿上衣服:“去吃飯。”
葉漾幹幹脆脆地起身,往門口走,經過郁森的面前時咕哝了一句:“你就是見不得我開心。”
郁森噌地冒了火,一只手伸到葉漾的後頸,給她攬回來:“我見不得你開心?你自己摸摸良心,我做的哪件事不是為了你開心?”
他再一轉念:“算了,你沒良心。”
“我們一碼歸一碼,”葉漾眼睛都不帶眨的,“你之前為我做的事,我該道謝道謝,該補償補償,不欠你的。我們只說現在,現在就是你往我的開心上潑了一盆涼水。”
葉漾越一副講道理的樣子,郁森越要氣炸了:“可你到底在開心什麽?”
“我說了,我很久沒見過不穿衣服的男人了。”
“我讓你看了。”
“碰一下你會少塊肉嗎?”葉漾下巴揚得高高的,後頸還在郁森的掌心裏,幾乎是靠在他手上。
郁森有五成的把握:“賭嗎?碰了你更不開心。”
五成的把握,對他來說不低了。
郁森知道,葉漾對他的親密,除了一個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吻之外,通通是建立在把他當作蔣澤園的基礎上。他和蔣澤園相像的,只有右手。至于身體,無論他和蔣澤園誰更勝一籌,他不難從葉漾的目光中看出他是他,蔣澤園是蔣澤園。她至今被蔣澤園的愛和死亡團團包圍,碰他?碰他他不會少塊肉,甚至求之不得,但她會後悔。
後悔碰一個她不愛的男人。
葉漾沒松口:“你以為你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我只是問你賭嗎?”
“來。”
“來。”郁森放開葉漾,要把穿上的衣服再脫下來。
葉漾攔住他,假惺惺道:“算了,忽冷忽熱地,你這小身子骨別再感冒了。”
她這便是認輸了。
認輸歸認輸,也不讓郁森好過。小身子骨?他被她看光了只換來一句小身子骨?她是懂怎麽氣他的。
從七樓到一樓的電梯裏,只有他們二人。郁森站在按鍵的一角。葉漾站在他的斜對角。
“你是對的,”葉漾看着滾動的樓層,“我用錯了方法。”
郁森回過頭看她。
葉漾在原則性問題上能屈能伸:“我想碰你,是想讓自己開心,但我用錯了方法。讓自己開心是一項技能,在本質上和鋼琴、游泳之類的是一樣的,靠天分,也靠勤學苦練。我天分是有的,但大概有兩年的時間沒用過這一項技能了,不會用了。”
“多練練。”郁森随葉漾一同看着滾動的樓層。
她用了事不關己的口吻,卻像是一把把地往他的眼睛裏揉沙子。
連開心都不會了,這女人真是沒用。
“你問我為什麽去機場接你,”葉漾在機場故弄玄虛,這會兒老老實實地交代了,“我也是想讓自己開心。”
“這個方法是對的。”
“我也這麽覺得。”
電梯來到一樓,門一開,電梯外的人都覺得郁森和葉漾一個臭臉,一個暮氣沉沉,只有他知道她笑了,她也知道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