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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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談蘇對葉漾三句話不離郁森。比如,他長什麽樣?葉漾會反問談蘇:“你連他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本尊不露面,照片也沒有一張拍到臉的。”
比如,他是哪裏人?葉漾會反問談蘇:“你連他是哪裏人都不知道?”
“我要知道,我早就堵他家門口了。”
又比如,接機的事。
有了葉漾這一層關系,談蘇得以加了郁森的微信,雖然郁森惜字如金,但好歹讓他們一組人有了方向,不至于像沒頭蒼蠅了。談蘇對郁森表達了接機的意願後,郁森給她的回複是:「葉漾來嗎?」
談蘇這還不懂嗎?
要接機,就得帶上葉漾。
談蘇登了葉漾的家門:“拜托拜托,周二跟我走一趟。”
“不可能。”葉漾讓談蘇死心,“我們說好的,我只管把他請來京市。”
不到五十平米的一室一廳,小歸小,只有葉漾一個人住,按理說也是夠的,卻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桌子和地板倒是擦得一塵不染,東西亂放的毛病怎麽也改不了。
沙發上堆着洗好的衣物,談蘇順手一件件疊好:“我懷疑,他跟我提這個要求,不是給我出難題。他知道你不可能答應,他是借這個要求回絕我。”
葉漾給談蘇喂了一顆葡萄:“我懷疑你的懷疑是對的。”
這兩天,葉漾和郁森在微信上的聯絡和之前沒什麽差別——從頻率、口吻,到內容,一律沒什麽差別。關于郁森的“真面目”,他之前沒想瞞着葉漾,也不覺得有什麽好瞞着的,只是她從始至終沒想了解他,他沒機會說罷了。他是酒吧老板,還是藝術家,他自己不覺得有差別。
但葉漾覺得差別大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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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家子一樣的酒吧老板,和“随便”捏個橡皮泥就能捏出她一套房子的藝術家,能一樣嗎?
她想親近就親近,想甩開就甩開的純情大男孩,和讓談蘇一組人束手無策的“郁先生”,能一樣嗎?
所以這兩天,郁森對葉漾的态度沒有變,是情理之中,葉漾對郁森的态度沒有變,是她裝的。
不裝的話,她真要把他删了……
和純情大男孩狗尾續貂是損人利己,和“郁先生”不清不楚是損人不利己。
談蘇對葉漾花言巧語:“我們給他來個出其不意,怎麽樣?他越覺得你不可能答應,我們越要手捧鮮花出現在機場,挫挫他的威風!”
“手捧鮮花怎麽夠?橫幅不能少,最好還要有舞龍舞獅。”
談蘇濃密的假睫毛忽扇忽扇:“漾,你有年頭沒這麽幽默了……”
“是嗎?”葉漾垂下眼。
這一晚,談蘇住在了葉漾家。她沒再和葉漾提接機的事。她分得清幫忙和利用的界限,她能做的只是請葉漾幫忙,不可能利用葉漾。
夏末秋初的夜最是宜人,二人頭對腳、腳對頭地躺在一張床上。
這個睡法,是二人一步步摸索出來的。
蔣澤園離開後,談蘇沒少陪葉漾過夜。葉漾一宿一宿地不睡覺,談蘇總有熬不住的時候,不止一次睡着又醒來,看葉漾在她旁邊瞪着一雙大眼睛,怪瘆人的。後來,談蘇調了一百八十度,頭朝床尾睡。
這下,她一睜眼就能看到挂在床頭上的葉漾和蔣澤園的婚紗照,更瘆人了。
再後來,談蘇躺回床頭,葉漾頭朝床尾睡,算是最優解了。談蘇總算能睡得踏踏實實。葉漾一睜眼就能看到蔣澤園的臉。
“蘇。”葉漾喚了談蘇一聲。
談蘇都快睡着了:“嗯?”
“我去接機。”
“嗯……”
過了三秒鐘,談蘇猛地一坐:“你說什麽?”
“我說,我去接機。”葉漾不是突發奇想。
自從談蘇跟她提了接機的事,她從拒絕到猶疑,再到天平一點點傾斜。一來,她知道郁森這個case關乎談蘇能不能升職,她想幫談蘇。二來,談蘇說她好久沒有這麽幽默了,她像是挨了當頭一棒。當時,她腦海中的畫面确實是一群人敲鑼打鼓地去機場接郁森,列隊對郁森九十度角地鞠躬,說歡迎郁先生莅臨指導……她确實覺得好好笑。
她好久沒覺得有什麽事這麽好笑了。
談蘇趴到葉漾的身邊:“你不用為了我……”
“跟你沒關系,是我想去。”
“你……想去?”
黑暗中,葉漾面對她和蔣澤園的婚紗照,在心裏問他可以嗎?她可以覺得好笑嗎?可以去做她覺得好笑的事嗎?
蔣澤園沒有回答。
但談蘇看穿了她:“漾,你可以!你想去,就可以去。你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
周二下午。
葉漾一個人去機場接郁森。她覺得好笑的敲鑼打鼓的畫面,想想而已,并不會發生。她對談蘇有言在先:“我去接機,前提是你和你的同事不能出現在機場。”
她不能真做談蘇這一方的籌碼……
“沒問題。”談蘇拎得清,“我們裏外裏都是去不了的,你随意。”
葉漾沒對郁森說會去接他。
她問了他的航班號,但沒下文。他也沒問她是接,還是不接。她給自己留餘地——臨時改變主意的餘地。他給自己留懸念,她出現或者不出現,都是合理的。
葉漾從人潮擁擠中一眼找到郁森。
像是沒人敢沾邊似的,他周圍的一圈空蕩蕩。
他還是穿着黑色運動褲和黑色T恤,沒有藝術家的獨樹一幟,也沒有有錢人的人靠衣裝,所以,真不能怪她眼拙。
沒有行李箱,他只背了雙肩包,注定來去匆匆。
接機人群中有兩個女孩子,站在葉漾的身後,話題圍繞着郁森展開。
“明星嗎?”
“比娛樂圈一水兒的小鮮肉帥多了……”
“是能整頓娛樂圈的程度。”
葉漾知道她們口中的“明星”二字從何而來。郁森身形和面相都器宇不凡是不假,但關鍵是他戴了一副黑超。狗仔碰上他,就算不認識,也要按幾下快門。
隔着黑超,葉漾看不出郁森是什麽時候從接機人群中找到她的,更看不出他作何感想。
在身後兩個女孩子亢奮的嘀嘀咕咕中,葉漾注視郁森徑直走到她跟前。
“來接我?”他問她。
葉漾點點頭:“來接你。”
兩個女孩子一個圓臉,一個瓜子臉。
圓臉心直口快,問葉漾:“你朋友?”
“我弟。”葉漾随口道。
“親弟弟嗎?長得不像。”
葉漾看郁森一眼,想讓他說話,想讓他自己惹的桃花自己看着辦,結果,他匿在黑超後連個眼神都不給。葉漾只能再應付應付:“他比我營養好。”
瓜子臉對郁森鼓足勇氣:“能加個微信嗎?”
郁森一動沒動。
圓臉幫腔:“交個朋友而已。”
“我可以加她微信嗎?”郁森問葉漾,并附加了一聲,“姐姐。”
葉漾暗暗嘶了一聲,手腳直發麻。
她見多了郁森的臭臉。沒人惹他的時候,他都是一副要修理人的樣子,何況她總是惹他。她對他的臭臉見怪不怪,卻沒扛住這一聲“姐姐”。
她大他六歲,沒少管他叫小孩,但他向來直呼她大名。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姐姐……
顯然,他在諷刺她,他在對她的一句“我弟”表達不滿。
但不得不說,叫到她心坎兒裏去了。
“不可以。”葉漾不再節外生枝,握住郁森的左手離開。
她顧不得挑左右。
這也是她第一次握住郁森的左手。
郁森走在葉漾的斜後方,視線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一瞬間湧上心間的“邪念”連他自己都覺得是邪念。他想他遲早有一天用左手捧了葉漾的臉,撫過她的脖頸,撚化了她薄薄的……看上去沒什麽福氣的耳垂,他想用左手摸遍她,她讓摸的地方,要摸,她不讓摸的地方,也要摸,她要的慰藉,他要用左手加倍加倍地給她。
直到二人走出了百十來米,葉漾松開郁森的手,郁森才回神。
“把墨鏡摘了。”葉漾早就看郁森的黑超不順眼了。
不是不好看。
是太像一塊盾牌了,把他擋得嚴嚴實實的。
郁森照做。
他不怕葉漾看他。
或者說,他更怕葉漾不看他。
二人排在等候出租車的隊伍中。被欄杆限制着,并排站太擠,只能一前一後,葉漾在前,郁森在後。“我沒想到你會來接我。”郁森滿意于這個站法,看葉漾在他身前小小一只,插翅難飛似的。
葉漾跟着隊伍緩行,時不時回一下頭:“沒想到我會對你施加這麽大的壓力?只有我一個人來,算便宜你了。”
“我不覺得你是來給我施加壓力。”
“那我為什麽來?”
“我不知道。”郁森實話實說。他有把握,在葉漾的天平上,即便一邊是她最好要的朋友談蘇,另一邊是可有可無的他,她也不會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但同時,他又想不到除了逼他,她還有什麽來的理由。
“那就別管為什麽了,難得糊塗。”
“你在溫水鎮教過我睜一眼閉一眼,現在又難得糊塗。”
地下停車場空氣污濁、噪音不斷,等候出租車的隊伍看不到頭尾,但葉漾的興致像一鍋被文火煮着的粥,混沌卻冒着泡泡:“跟着姐姐,你且有的學。”
她回着頭,眼看要撞上前面的人。
“你好像……”郁森握住她的手肘:“喜歡我叫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