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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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漾一怔。
她知道談蘇口中的“他們”是誰,能讓談蘇為了她大驚失色的人,只有蔣澤園的父母。
有好一段時間了,他們中止了對她的監視,不知道為什麽今晚卷土重來。
“後門!”談蘇用誇張的口型道,“你從後門走。”
葉漾要買單,被談蘇推了一把,擺擺手,是說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買單呢?還不逃命呢?
可惜,還是晚了。
葉漾一推開後門,只見蔣澤園的父母在向她逼來,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兩年了,被跟蹤的有經驗了,跟蹤的也有經驗了,他們從談蘇的一舉一動識破談蘇要給葉漾通風報信,立即從酒吧的前門來到了後門。
葉漾撒腿就跑。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做。之前,她或是束手就擒,或是偷偷摸摸地溜走,從沒有過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撒腿就跑。今晚,她幾口龍舌蘭喝嗆了,心裏有一把火在燒,以為跑一跑能熄滅,結果,越跑越勢不可擋。
“站住!”蔣澤園的父母窮追不舍,“你個害人精,跑?你有臉跑?站住!”
葉漾置之不理。
蔣澤園的父母都年過六十,人被甩遠了,對葉漾的斥責也越來越遠:勾引學生的爸爸,你真給老師争光!可憐我們的兒子也是老師,可憐我們蔣老師死不瞑目……
葉漾懂了。
昨天,她帶的暑期班結課,有個單親爸爸送了她一束花,表感謝,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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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足以讓蔣澤園的父母捕風捉影,卷土重來。
這一片是京市的舊城,橫七豎八的小巷像是能通往任何地方,也随時讓人暈頭轉向。建築散發年代感,曾經的無人問津如今大半都改作酒吧、咖啡廳,和形形色色的買手店,白天是一道舊盤裝新菜的風景線,到了晚上光怪陸離。葉漾早就甩掉了蔣澤園的父母,卻還在跑。
随意地左轉、右轉,無所謂去到哪裏。
終于是跑不動了。
她停在一條大多還是住家的小巷裏,溜着牆根兒蹲了下去,大口喘着氣。
京市是不夜城,即便是這樣一條窄到只能行駛一輛車的小巷到了午夜,仍偶爾有人經過,對她這樣的“孤魂野鬼”見怪不怪。
無聲地飄了細雨。
有車輛經過,車燈所照耀的範圍內是紛紛揚揚的碎光,美不勝收。
路太窄,車開得比推着快不了多少。有車燈在前,葉漾只見後方跟了個人影,是個男人,辨別不出其他。這時,談蘇致電她,心急火燎:“你脫險了嗎?我再出去,他們不在了,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
葉漾苦中作樂:“虎口脫險。”
“你分享個位置給我,我去找你。”談蘇快人快語,“你躲好,我懷疑他們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在進行地毯式搜索。”
車輛謹小慎微地行駛到葉漾的前方,葉漾還沒緩過勁,起不來,蹲着更往牆根底下貼了貼,盡可能給它讓出空間。
跟在它後方的男人随之來到她面前。
她仰頭,被車燈晃過的眼睛眯了又眯,也只能看清男人的輪廓,高大、不善,垂下頭,反倒看清了他的右手……
她和談蘇還在通話中:“不用了。”
“什麽?”
“你不用來找我了。”
“你一個人……”
“我不是一個人。”
結束和談蘇的通話,葉漾二話不說握住了郁森的右手。
她知道是郁森。
她不覺得是見鬼見到了蔣澤園,也不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第三只這樣的手。
葉漾借郁森的力站起來,兩條腿跑得像灌了鉛,又蹲麻了,人一晃,往郁森的胸前栽。
郁森用左手撐住葉漾的肩:“先看清楚我是誰。”
“看清楚了。”葉漾沒叫郁森的名字,都到嘴邊了,被她生生咽回去。
逗逗他。
人在僞裝的時候往往過猶不及,她不想暴露她的處境,不想叫屈,也不想崩潰,只能苦中作樂。
郁森刨根問底:“我是誰?”
“溫水鎮的那誰……”葉漾在酒精和細雨的作用下玩興大發,“就那誰!你怎麽會在京市?”
轉移話題轉移得真絲滑……
這一個多月,郁森在溫水鎮和京市之間往返了五次,為作品被抄襲的事,但每次都要在京市多留兩晚,穿梭在京市的酒吧聚集地,無疑是為葉漾。真要找她,其實不難。京市再大,也大不過信息的發達,真要查一個名叫葉漾的二十八歲的“壞”女人,其實也就是動用點關系,或者動用點錢的事。
只是,郁森不想查葉漾。
她說了各走各路,查她?太不堪了。
像今晚這樣“偶遇”,另當別論。
郁森不換話題:“我叫什麽名字?”
“你來還是為官司的事?”
“葉漾。”這是郁森的第一聲警告。
“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
郁森的默不作聲是第二聲警告。
“哪天回去?”
“你再不叫我名字,我現在就回去。”
“現在?這麽晚,沒有航班了。”
“我走回去!”
郁森說走就走。
他認了,他警告她八百聲也沒用。相反,她不鹹不淡地說幾句話,就能把他氣死。她嘴上要把他氣死,手上還不松開他,用兩只手攥着他的右手,被他拖在身後。他大步走,她小步跑,還笑得出來。
這要讓旁人看了,還以為是她對他死皮賴臉。
“你氣性還這麽大?”葉漾笑盈盈地問郁森。
郁森像拖着個行李箱在身後:“你就非得氣我?”
“我喝多了。”
“能不能換個借口?”郁森沒忘了在溫水鎮,葉漾第一次和他手牽手,就是用喝多了作借口。
“不是借口。”
郁森沒說話。好歹是開酒吧的,他看得出什麽是醉,什麽是醒,以及半醉半醒間。今晚的葉漾算不上喝多,但的确和她在溫水鎮時不同——她話太多了,她在溫水鎮時總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今晚卻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叫一聲他的名字多簡單,她卻東拉西扯了這麽多。
笑得也太多了。
發瘋發得有刻意之嫌。
二人幾乎要追上之前的車輛。
借着車燈,葉漾看到蔣母迎面來,回頭,看蔣父在身後不遠處。如談蘇所言,他們在對她進行地毯式搜索,還兵分兩路。暫時有車燈在前,身後有三五個路人作掩護,但前後夾擊,中間沒有岔路口,她暴露是遲早的事……
途徑一戶修建了門牆的住家,葉漾猛地一用力,把郁森拉住。
郁森不知道葉漾又要發什麽瘋,但總不至于跟她拔河,先任憑她把他往道旁拖了拖,再由着她背靠進九十度的死角,拉他到身前。
不夠近。
沒近到能擋住她的程度。
“郁森,”她總算叫了他的名字,“幫我個忙。”
郁森不難感覺到葉漾的緊迫——緊迫到她逗了他這麽久,再逼一逼他,他大概就求她叫他的名字了,她突然就讓步了,突然就把上風拱手相讓了。“過來點。”她拽他。
兩個人腳尖的距離只剩十公分。
她還拽他:“再過來點。”
郁森的左手撐在了葉漾臉側的牆上,不撐,他會把她壓扁了,即便撐了,也是嚴絲合縫地你貼着我,我貼着你,屏住呼吸是飲鸩止渴,等屏不住了只會讓胸腔的起起伏伏更劇烈,貼得更有侵略性。
兩個人都淋了雨,潮意帶着天然的粘合。
葉漾被郁森的氣息帶回溫水鎮,耳邊仿佛交織了海浪、蟲鳴,和狗吠,當時不覺得曼妙,這會兒如癡如醉。怪京市還是不夠大。怪她連兩個六十歲的老人都躲不掉,怪她落得像過街老鼠……
怪種種不堪把溫水鎮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襯托得如同世外桃源。
把葉漾從神游中拉回來的,是郁森一聲悶哼。
葉漾擡眼:“你是動物嗎?”
這都什麽危急關頭了,他還跟她這兒有反應……
“你不是動物,”郁森往後撤,“你沒心沒肺。”
他到底是把“沒心沒肺”這四個字送給了她,早在溫水鎮,他多少次話到嘴邊。
葉漾兩只手齊刷刷來到郁森的胸口,揪住他的黑色T恤不放:“你別動。”
郁森真要被葉漾玩兒死了。
她說他動物,算含蓄的。不含蓄的說法大概是禽獸、畜生。但他把她抵在牆上的局面,是他造成的嗎?不是。是她造成的。請問抵在牆上,和壓在床上有什麽兩樣?他要沒反應,那不有病嗎?那不有難言之隐了嗎?他是動物中的人,他明明還控制了!
罵了他動物,她還揪住他不放。
等他控制不了了,她再罵?
來來回回玩兒他是嗎?
郁森不再往後撤,一條腿硬生生分開了葉漾的雙膝:“什麽動物?你當我小貓小狗?”當他好欺負是嗎?
葉漾的背早就被牆硌痛了,沒有後退的空間,只能踮腳尖:“有人追我……”
郁森不覺得葉漾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相反,他一通百通。今晚,他也只是來這一片酒吧聚集地碰碰運氣,是葉漾逃命似的從他的餘光中跑過去,他才看到她。他跟過去,當時沒看到有人追她,還以為她發神經,畢竟發神經是她的家常便飯。
所以,真有人追她?
她眼下的難堪和瑟瑟發抖不像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