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人歇斯底裏地發過瘋後,一段時間裏會變得異常安靜。安靜地站在電梯裏,安靜地看着電梯上的數字,安靜的仿佛沒了呼吸。
如果不是踹在褲兜裏的手上的血洇濕了淺灰色運動褲,孫昊都要以為身邊站着的是蠟像了。
過了剛剛的心驚膽戰,孫昊心裏生出愧疚。跟了那雍十一年,他自然知道那雍有時候做事情有多過分。該早點告訴那頌,那雍和那邊的計劃。為了以後能活的不這麽坎坷,不那麽心驚肉跳,他決定幹點人事。
“金樂獎發來邀請函,請您當頒獎嘉賓。”孫昊小心翼翼地說。邀請函發到了他這裏,他請示了那雍,那雍一口回絕,讓他決不能跟那頌提。因為這一屆的金樂獎的贊助商是恒洋集團。恒洋集團改頭換面,新任總經理走馬上任。組委會幾位元老親自出馬請了現任總經理出席頒獎禮。如無意外,每一個大贊助商在贊助的第一屆總要讓大佬出面給企業背書。
那雍不想那頌見那個人。
孫昊抓耳撓腮等少爺問話,但是那頌眼睛直直地盯着電梯數字,思緒早已經飄遠了——他不是身邊的人當成了空氣,而是把自己活成了一縷空氣。
“你去年拿的最佳作曲人獎,提名的作詞人獎。”那頌從來不出席頒獎禮,每次都是他出面。孫昊不得不提醒那頌。他一句接一句往外蹦,說了半天發現那頌還是沒回魂的樣子。“今年大概想讓你頒發……”
那頌忽然低下頭,垂着眼簾,低聲呢喃道:“不像。”
“什麽?”孫昊一心二用沒聽清那頌的話。
電梯到達一層。人高腿長的那頌走在前面,孫昊小跑着追在後面,他心下焦急,于是撿重點消息一股腦地吐出來:“這一屆的贊助商是恒洋。組委會請了恒洋總經理和組委會主席一起做開幕致詞!”
那頌驀地停步,扭頭看孫昊,他皺着眉一副靜思默想的樣子,似乎在揣度孫昊的話。
孫昊明白那頌大概率不信他的消息,因為這三年裏,不是那雍這邊就是恒洋那邊一直刻意封鎖消息。
他參加過那場詭異的貓貓婚禮,婚禮過後那頌大病過一場。痊愈後,人變得“簡單”了,不是上學就是窩在宣和的別墅裏作詞作曲,極少跟朋友出去玩,更別說探親訪友假日出游。
那頌極少來頑石。第一次來頑石,是那雍拿了他作的詞曲。
那雍為了讨好兒子,背着那頌發表了他在家發瘋時寫的那些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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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那頌相熟的人都知道——那些詞曲講述了他所有的“求不得”和“放不下”,傾注了所有無處宣洩的情感。毫無意外,每一首都爆了。
詞曲發表,分別收錄進三名歌手專輯裏,其中一首用了那頌的詞、曲的單曲,讓新人演唱者拿到了十九屆最佳男歌手獎。而那頌提名十九屆金樂獎最佳作詞人和最佳作曲人,并毫無懸念地拿到了第十九屆金岳獎最佳作曲人。
最後一個知道獲獎這件事的人是那頌。
得到消息的當日,那雍的辦公室比今天還要慘。
那些詞曲是那頌再也發不出去的情書和告白信,那頌身邊的人對此心照不宣。雖然情書和告白寫的有些多,但是那頌也忍不了那雍拿去炒作,以及聽別人唱出來,還傳得大江南北到處都在吟唱。
那頌第一次揍那雍。
宣靜怡的哭喊無濟于事。情急之下,喊出了那句“如果你還想跟他有以後,讓他知道這些不正好嗎!”
不知道是哪一個字戳中了那頌心裏柔軟的那一點。
從那以後,那頌進入頑石,孫昊成了他的經紀人。他作的詞曲,他挑人演唱。那些詞曲以及演唱的歌手每年都會被各大音樂獎提名,得獎更不在話下。
去年年末,孫昊送那頌去找宣和時遠遠見過那人一眼。那頌站在大雪地裏,隐在樹後,渾身萦繞的落寞,領他觸目驚心。
把思緒從這幾年亂糟糟的事情裏拉回來,孫昊再想到那雍身後的那個男人,長相三四分像,氣質卻完全不像。
“哪天?”那頌問。
孫昊一愣。這就通了?
頒獎典禮後臺。公共區人滿為患,獨立化妝間所在的走廊上人來人往,都是各家經紀人、助理和确定流程的工作人員。
孫昊從一行人中間匆匆穿過,想熟人跟他打招呼啊,他也只點個招下手。推開化妝間的門,那頌坐在化妝椅上,手裏是頒獎稿,眼睛卻沒看稿子。
孫昊猶豫着關上門,剛擡腳,那頌立刻偏頭用眼神詢問他。
孫昊搖頭:“沒來,但是消息肯定沒錯。”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還沒到。
那頌面上泛起怒氣。孫昊忙安撫:“金主爸爸肯定不會來這麽早,去年頒獎禮主持人上臺了志遠的董事長才到……”
正說着話,門再次從外面推開,蘇禹的腦袋伸進來,急吼吼地問:“你他媽還坐的住!來了!”
那頌噌地站起來,站了一秒又啪叽坐了回去。孫昊看看他看看蘇禹,不明所以地問:“不去了?”後知後覺那頌緊張了。
蘇禹的腦袋鑽出去看了一眼又鑽進來,壓低聲播報:“來了來了,拐彎了!”
那頌再次從椅子上站起來,撥開擋路的孫昊,抓着蘇禹的領子把人薅進來。“待着。”
他緊張地手腳發涼。手碰到門把手,又松開折回去拿了臺卡。然後大步流星走出去。
出門左拐。那頌記得左邊的走廊通往舞臺。
“反了反了。”化妝室的門推開一條縫,蘇禹和孫昊的兩只眼睛一上一下貼在縫裏。“右邊右邊,組委會那頭。”
兩個人連聲提醒。
那頌180°原地轉身,不敢擡頭看前方,先伸手抓住門把手,把門關上了。
“嘭——”關門聲大的炸|彈落地似的,驚得走廊裏來來回回的人全都看向噪音制造者。
走廊盡頭一行西裝革履的大佬們也放慢腳步看向源頭。
一雙眼睛穿過所有的人的頭頂,落在一張蒼白的臉上。
那頌像被蛛網黏住又像被電網纏住一樣,整個人處于一種“驚弓之鳥”的狀态,手死死抓着門把手,仿佛抓着救命的稻草。
有人說了什麽,走廊裏的人退潮一樣退回到自己的區域。嘈雜淩亂的區域變得安靜、空曠起來。
隔着十幾米的距離,那頌迎上那雙眼睛——他以前就感受過他與生俱來的冷酷性情,處久了都知道它不傷人只會讓陌生人怯步。如今那份冷酷裏多了一份不怒自威的嚴肅,眸子明亮又尖銳,周身缭繞着幾乎具象化的讓人靠近不得的威勢。
那頌下意識屏住呼吸,他希望他看見自己了,他又希望他沒看到。
要說什麽。
還是什麽都不說。
你看見我了嗎?
看見了嗎!
柯桦停在即将拐出走廊的拐角處。恒洋陪同此行的兩位高管和李恒洋的副手楊屹,以及四位組委會的領導,一行人不明所以的都順着柯桦的視線看過去。
“這位是頑石娛樂那總家的公子。”組委會一位領導笑着介紹,心中卻百思不得其解沒聽說恒洋的公子好男色啊,“那公子的詞曲千金難求,不過今年……”
柯桦看向身旁的楊屹。
楊屹立刻懂了柯桦的意思,比手對衆人道:“柯總遇見熟人了,各位領導咱們先走一步。”
那頌聽見那句“熟人”,心髒一步蹦到嗓子眼卡在喉管正中。狂跳的心髒大概砸倒了舌根,他想吐。抓住門把手的手揣在褲兜裏,手攥成拳頭又松開。
閑人快速退散,寬闊的走廊裏只剩下相隔十幾米的兩個人。兩側化妝室裏的大小明星和化妝師、助理們也都不走動了,門窗緊閉,氛圍緊張的仿佛躲瘟疫似的。
柯桦收回視線不再看走廊裏側,身體放松背靠在拐角處,從兜裏掏出煙,撿出一根遞進嘴裏,偏頭點煙時,側影明滅,眼睛裏跳躍着星火。
那頌依舊找不到呼吸,腳卻不聽使喚地向前走。十幾米的距離,大概十步。1、2、3……
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慢。柯桦狠狠吸了一口煙,耐心耗盡,再次偏頭看向那張蒼白的臉。褪下滿身超付,換上了裁剪得體的西裝,臉上的淡妝讓五官更加精致。那雙眼睛卻不如從前那般肆意。猶豫和畏懼幾乎化作面具,嚴絲合縫地罩在臉上。
那頌停住。他們看着彼此。呼出的煙霧模糊了距離和柯桦的表情。他隐約覺察到他不高興。
手從褲兜裏掏出來,皮膚摩擦西褲布料發出的聲音好像鐵器摩擦發出的讓人癫狂的聲音。
那頌咬緊牙關,眼框發緊發燙,好像被燒紅的烙鐵憑空拍了一下,肉皮燒灼的呲呲聲伴随着鐵器摩擦的聲音,讓他聽不到任何聲音。
手指觸到柔軟濕潤的唇,那頌心髒一抖,他本能想收回手,但是手指已經捏住噙在兩片唇中間的煙管,手心也抵在了燃燒的煙頭上。
他看見柯桦慢慢擰緊眉頭,看着他的眼底升起怒意。黑色西裝都裹不住他滿身戾氣。
你為什麽不高興?
手指慢慢抽出煙,手臂落下。那頌很想擠出一個笑。
四目相對許久,柯桦先一步別過頭不再看他,後背離開拐角,提步要走。
“柯……”喑啞的聲音突兀地落在寂靜的走廊裏。
柯桦停步,背對着他。
那頌看着他的後腦勺。柯桦從他離開那一年開始就沒再留過圓寸,現在的頭發更長,乏味的商務發型配上好看的後腦勺,不看臉,但看背影,自有他另一種賞心悅目的模樣,也是他夢裏才敢、才會沉迷的模樣。
從前他怎麽沒發覺,這是一個360°無死角的人。
“柯,百家姓單姓正數第一百六十個。不是八十八。”
柯桦驀然回頭,眼神茫然且疑惑地睨着他。他拿走他手裏的煙,放回嘴裏,轉身前眼睛朝他手心一瞥,繼而提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