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門在身後關上,那頌才感覺一直粘在他與柯桦之間無形的、拉絲一般的窘迫感被門夾斷了。
真他媽想一頭撞死!
手機!對了手機!
現在就發!
宣和上課去了。那頌找不到宣和放舊手機的地方,只能求救于蘇禹。
“喂?”蘇禹問。“小舅?”
“我。送一部手機過來,還是之前的地址。”那頌拿着家裏的移動電話坐到沙發上,“快點。”
“手機怎麽了?”蘇禹小聲問,“對了,要期末考了,趕緊回來!”
“衣服也要。”那頌又揪起衣領嗅了嗅,味道淡了,能聞到柯桦的味道了。
“行行行,等着。”
電話扔到茶幾上,那頌習慣性地拿過茶幾上的課表。柯桦下午竟然只有兩節課。他又抓過移動電話,流暢地按下柯桦的手機號,按下撥通鍵,下一秒,手指啪地按在取消鍵上。
為什麽要打給那個傻逼!剛才還嘲笑他吃口香爆珠。
錢錦的電話是多少?
卷毛的……
那頌盯着屏幕上沒撥出去的號碼。他不敢相信,來了這麽久,他只記住了這一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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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打斷了那頌的思緒。門外站着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您好,我是萬佳超市業務部的經理……”男人傳達了蘇禹的指示,帶來了新手機和一架衣服。
“謝謝。”那頌接過手機盒,指指玄關的位置,“衣服放這裏。”
經理讓開門口的位置,後面的兩快遞員推着一個罩的嚴嚴實實的衣架進了玄關。
門關上,那頌先脫了身上的T恤,然後揭開防塵罩,扯下一件白色T恤,湊到鼻子跟前嗅了嗅。他要的急,送的也急,T恤沒洗,大概只熨燙過,上面浮着一層淡淡的古龍水味道。很好,還噴了他最讨厭的香水。
白T被扔回衣架上。防塵罩掉在地上。那頌套上散發着柯桦味和淡淡臭味的黑T,又把自己摔進沙發裏。
宣和進門就對上一架衣服,從背心到短T到長袖襯衫,從內褲到短褲到長牛仔褲。架子下面擺了四雙鞋,板鞋、球鞋、拖鞋和皮鞋。
他彎腰撿起防塵罩,罩到衣架上,然後把衣架推到不礙事的地方。
那頌在沙發上睡得很沉,打着小呼嚕。手裏抓着一個金黃色手機,黃金外殼鑲基佬紫的鑽石。
眼睛被辣到,宣和吸着涼氣,彎腰從那頌手裏拿出手機。“這審美……”
手機剛從手裏脫離出來,宣和的手腕就被抓住,力道之大捏的他又吸了口涼氣。
那頌皺眉呓語,斷斷續續。
“你就那麽,讨厭我……”
宣和彎腰再彎腰,耳朵幾乎貼到那頌的臉上才聽清那頌說的什麽。反反複複就這一句話。又委屈又憤怒。宣和略一琢磨就知道這小子出師不利,他的優點一點沒繼承。
“你不知道你有多讨厭嗎?”宣和掰開一根根攥緊的手指,“後悔沒早點送你走。”
他用力太大,吵醒了那頌。
那頌睜眼就見自己抓着宣和的手,仿佛抓到烙鐵似的甩開手裏的手腕。兇巴巴地問:“你幹嘛!”
“這話得我問你,”宣和坐到扶手上,垂眼看進心虛的孩子的眼裏,“昨晚睡在哪了?”
“我成年了。”那頌翻身,把臉藏進沙發背裏,“你管不着。”
“我現在就給你爸打電話,告訴他你最近在幹什……”
那頌撲騰從沙發上跳起來,站在沙發和茶幾之間,兇神惡煞似的瞪着宣和:“你敢!”
宣和仰頭看外甥,笑的又痞又壞:“我為什麽不敢?”
“你敢……”那頌似乎哽住了,哽的臉紅脖子粗,好幾秒才蹦出一句話:“戴湛博回來了,你敢說,我就叫戴湛博來!”他呼哧呼哧喘着氣。
宣和站起身,臉上的笑被嚴肅取代。“你以為他還能……”
“不能嗎?”那頌的怒氣平息的很快,他笑起來。如果有面鏡子憑空出現,照一照舅甥兩個人的臉,兩個人大概都會驚到,他們怎麽擁有同款讨打的表情。
戴湛博是宣和和奶茶之間最大的隐患。曾經搞到兩個人分道揚镳,決絕到“老死不相往來”。那段時間是宣和最大的噩夢。
宣和妥協了,笑了一聲,無奈地嘆息從鼻腔發出。“虧我疼你,白疼了。”
“少來。”那頌跌回沙發裏,“以前出去鬼混,都是打着我的名頭,不拆穿你,少來惹我。”
宣和氣得牙癢,按住那頌的腦袋一頓亂搓。搓的紅毛起靜電,根根直立。那頌奮起反抗,一大一小打成一團。
奶茶拎着中飯的食材開門進來,就看見他們家玉樹臨風、風流倜傥、學富五車的教授被扯得襯衫淩亂,頭發炸起,西褲都撕開了半管。被按在茶幾上抽屁股蛋的人似乎是他那位便宜外甥?
奶茶不敢置信,揉揉眼睛,再看。确定了就是他倆。
客廳裏的家暴活動瞬間被按暫停鍵——一向溫柔的舅舅高舉着拖鞋,大逆不道的外甥揪着舅舅的耳朵……兩個人都以十分怪異的姿勢制霸着彼此。
奶茶放下揉眼睛的手,悄悄後退,慢慢關門,三四秒後,再開門,再邁進屋。
很好,一切恢複正常。宣和坐在沙發靠近玄關的這頭,襯衫扣子一絲不茍地全都系着,頭發向後撸順,摸得水光锃亮,過多的水從鬓角流到下颌,滴在有點發皺的袖管上。唯一暴露的是半條撕開的西褲和一只沒拖鞋穿的腳。
那頌坐在沙發距離廚房最近的那頭,半邊屁股翹着,屁股下坐着一只拖鞋,兩手舉起的雜志擋住上張臉,只露出桀骜不馴的下巴和嘴巴,翹起的二郎腿上的拖鞋撕開了一半。
奶茶停在茶幾前,把手上的一兜食材放到幹幹淨淨的茶幾上,又彎腰從茶幾下面撿起收納盒和兩本書,以及摔開殼的遙控器。擺放好東西,他抱臂打量位于楚河漢界兩邊的兩個成年人。
“不想說?”奶茶把宣和從頭到腳仔細端量一遍。
宣和擡眼,給了他一個“老婆給點面子”的眼神。
奶茶點頭,伸手一點那頌:“午飯,沒有肉。”
那頌立刻不樂意了,梗着脖子喊:“憑什麽!是你男人先動手,你們他媽的還有理了!”
“就憑我是廚師。”奶茶拎起食材往廚房走,“而你,動了廚師的男人。”
雜志嘭地摔在茶幾上,那頌擠過茶幾和沙發之間,大步朝外走,經過宣和,踹了宣和小腿一腳。
宣和起身追了兩步,臨到門口想起自己西褲壞了,忙停步喊道:“幹什麽去!”
“我他媽再回來我是狗!”那頌在院子裏咆哮。
——
柯桦拎着藥從校醫院出來,拐過幾條小路,走進流浪貓的領地。
草坪上,五只肥肥的貓圍攏着今日的金主爸爸。排隊從金主爸爸的手裏叼走個頭足夠大的魚幹。貓貓們一個個滿臉興奮,互相交換信息:“過年了?吃這麽好!”“想多了,只是來了個人傻錢多的傻白甜而已。”
人傻錢多的傻白甜派送完一盒魚幹,又拿起一盒擰開,手剛摸到魚幹,盒子就被拿走了。
柯桦把蓋子擰好,橫着放到草地上,手指一撥,罐子滾出去,幾只貓立刻放棄吃膩的魚幹去追“滾筒玩具”。
那頌頭也不擡,垂着腦袋,耷拉下來的頭發正好掩蓋額頭的擦傷。
“報警吧。”柯桦擰開碘伏,拿出棉棒。
“有病。”那頌依舊不擡頭。
“你污蔑教授,不該報警抓你嗎?”柯桦拿食指抵住那頌下巴擡起他的臉,蘸了碘伏的棉棒擦在他額頭上。“宣教授,可是我們學院最溫柔可親的教授……”
“屁!”那頌憤怒地瞪着說屁話的人,“他他媽比誰都會裝!”他小時候宣和跟奶茶幹的那些事,寫出來,全國這麽多網文網站沒一個能過審。
“還有哪?”柯桦把棉棒扔進袋子裏。
那頌舉起胳膊肘。小拇指長的劃痕不算明顯,單看傷都構不成擦傷,但是看那頌的表情……氣得眼睛都紅了,一副咬死誰的樣子。柯桦覺得擦擦也不是不行。他又抽了一根棉棒,象征性地蘸了點碘伏,在劃痕上輕輕擦了一下。
那頌低頭吹了吹。擡頭就見柯桦看着他。
“還有嗎。”柯桦問。
那頌嗖地把小腿踩到柯桦兩腳之間,把短褲向上一撸。還是一道構不成擦傷的劃痕,薄皮破了一層,別說血了,皮膚組織液都沒滲出來。
柯桦嘆氣,抽棉棒蘸了一丢丢碘伏,飛快擦了一下,扔掉棉棒。
“我要去驗傷,告他!”那頌憤憤地揪了一把鮮嫩的草,遞到一個吃到肚皮拖地的肥貓嘴邊,“吃了!”
撐到動彈不了的肥貓,疑惑歪頭:“喵?”
“那趕緊去,要不該愈合了。”柯桦對一生氣就無差別傷害的混蛋無語至極,伸手抓過那把草揣進兜裏。“小心它去PETA投訴你。”
那頌憤怒薅草,薅完草無貓可喂,于是,又一股腦塞進柯桦褲兜裏。
柯桦瞥一眼鼓鼓囊囊的褲兜,又瞥一眼腦子燒冒煙的白癡。他從袋子裏翻出倆飯團。
那頌立刻放棄薅草,搶過一個飯團,撕開包裝咬了一口。早飯的米線早在跟宣和打架的時候就消化了。從家屬樓走去教學樓找柯桦的路上,他腦子裏産生過一百次“如果我此時暈倒,木頭來了會不會給我做人工呼吸”的想法。因為當時,他很餓,天氣還非常熱,腦袋暈乎乎的,看什麽都在打轉。
從放學的人群裏一眼看見柯桦的那一秒,他差點哭出來。媽的!不能說太丢人了!
那頌化悲憤為食量,嗷嗚咬了一大口飯團。
柯桦偏頭看着,忽然說:“貓糧好吃嗎?”
那頌:“……”
“嘔——”他開始往外吐,甚至想扣嗓子眼把咽進去的吐出來。
“騙你的。”柯桦抛起飯團又接住,忍不住笑起來,一只手撐在身後,仰面朝天,對着天上的流雲放肆大笑。
“草你——!”那頌一把把飯團捏爆。後面那個字他怎麽都罵不出口。從法律層面上講……
他捏住柯桦的下巴,把捏碎的飯團塞進他嘴裏。柯桦依舊是那副笑到撐不住自己的樣子。
那頌滿腔怒火在看見噙滿笑意的眼睛的同時消弭于無形。
他躺倒在草地上,呼出一口氣。“我不想回去。”他輕聲說。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偏巧風吹過,把他的話送到了柯桦耳邊。
“很遠嗎?”柯桦問,“出地球了嗎?”
“滾。”那頌偏頭橫柯桦一眼,“出地球了又怎麽樣?”
“也不是什麽問題。”柯桦說。
“有病去看。”那頌轉頭看天,流雲在藍天裏肆意翻卷,陽光一會兒有一會兒無,很久他又問:“什麽是問題?”
柯桦盤腿坐正,伸展右手,五根修長的手指仿佛能撐住整個碧藍蒼穹。
那頌認真地盯着那幾根手指,他忽然想不起來,他什麽時候牽過自己,牽過嗎?牽過吧?什麽時候?他無意識地擡起手,手指劃過空氣,穿過兩人之間透明的壁壘,“啵——”有什麽在那一瞬間被戳破了。
就在手指間即将觸到柯桦小拇指的時候,一只手啪地抽在他手背上。
柯桦睨他,掰下大拇指,“沒腦子,”接着掰下食指,“傻,”然後是中指和無名指“白癡,缺心眼……”
“什麽?”那頌翻身坐起來。
“這些都是問題。”柯桦說。
那頌偏頭冷笑,他現在很冷靜,不想揍人。他把蜷起四根手指的手壓下去,盯着柯桦,語氣極為認真地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
柯桦忽然低聲唱起來:“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面,時間會不會倒退一點……”
低沉磁性的聲音忽然蓋過天地間所有聲音,明目張膽地襲擊了那頌的耳朵,他很想捂着心髒倒地不起,吐血三升。但是所有感官都沒能快過眼睛,他從來不知道淚腺也有聽覺,一瞬間濕潤了眼角。
柯桦緊跟着換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就可以把所有人都留在我身邊,每天快快樂樂吃吃喝喝聊聊天……”
柯桦已經盡力把歌唱的很歡快,可是那頌的臉上還是一副“全世界的壞蛋都來搶我的東西”的欲哭的表情,或者說是“有個壞蛋搶了我的全世界”的絕望的樣子。
柯桦有一瞬間很蒙,也不懂。不是只跟宣和鬧了別扭嗎?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多愁善感?
“怎麽了?”他湊近,鼻尖幾乎碰到那頌的鼻尖,他鼻尖不會變長,但是不聽話的手指似乎長長了,點在那頌眼角下面。
眼角凹陷,一滴淚被迫滾出安全區,落在柯桦的指甲上。柯桦定住,擡着手,舉着指甲上的那滴淚。
那頌更尴尬,他寧願在柯桦面前流血、骨折,甚至被宣和打屁股,都不願意在柯桦面前流淚。
“怪我。”柯桦慢慢收回手,手指平移,下降,所有動作都十分緩慢,指尖觸到一根草的葉片,手指傾斜,淚從指甲上滾到草葉上,露珠一樣安靜地躺在葉子上,陽光下折射着這個世界所有的顏色。“唱的太好聽。”
那頌一直看着柯桦的側臉,在柯桦擡頭時,他偏頭看向貓房子——胖頌和胖花在房子裏無節操地滾成一團。
“有什麽想要的嗎?”
完成一個願望,能不能換一次坦白從寬的機會。
不行就兩個。
“什麽都行。”那頌有些急切地看着柯桦。
“世界和平。”柯桦又把手撐在身後,看着天,“遨游宇宙……”
“閉嘴吧。”那頌恨恨地薅了一把草揚到柯桦臉上。
柯桦把掉在鼻梁上的草拿下來捏在手裏。“吵個架至于嗎?”
“你懂屁。”那頌沒好氣地說。根本不是吵架、打架的事。接近期末,宣和肯定不允許他再留下,要麽被宣和送回去,要麽被那雍接回去。總之他要回去考試。而且這個時候,那雍應該已經度完蜜月從國外回來了。既然回來了,見面,家庭聚餐,或者其它的活動緊随而至……
心底一股焦灼轟然炸開。那頌煩躁地抱着頭抓起來。
他猛地轉頭盯住柯桦:“其實,我是……”
柯桦戰術後仰:“……”
那頌說不下去,搓了搓臉,把臉怼到柯桦眼前,左轉右轉:“你沒感覺我像誰嗎?”
柯桦:“???”
那頌覺得,柯肖晴不可能沒給柯桦看過那雍的照片,或者之前,那雍已經來見過柯桦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柯桦唯獨不知道他跟那雍和柯肖晴的關系。這是他從他第一面見柯桦就确定的事情。
柯桦:“外星遺孤?”
那頌:“!!去你,去你爹的!”
柯桦:“鈕钴祿氏……”
那頌薅了一把草往柯桦嘴裏塞。柯桦趕緊閉嘴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