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柯桦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那頌躺在沙發上,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條腿搭在沙發背上,另一只腳踩在地上,睡出了最豪放的日天姿勢。
站到衣櫃前,對着一堆衣服看了半天,柯桦依舊找不出一件想穿着睡覺的T恤。他習慣睡覺只穿一件,突然讓他找一件穿着舒服的衣服睡覺,他頓時覺得哪哪都不舒服。
如果不穿的話……
他轉頭,視線落在沙發背上翹起的腳上。下一秒,一顆紅通通毛茸茸的腦袋搭在沙發背上,半眯着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你在裏面游了五公裏吧。”那頌含糊地說。
柯桦沒計算今天洗澡用時多久,總之比平時長。他随便扯下一件T恤套上,套上的瞬間,後背冒出一層熱汗。
那頌繞過沙發,走到卧室門外,抱住門框:“我不睡沙發。”
他的紅發亂糟糟一蓬,眼睛紅紅的,臉上壓出的印子也紅紅的。
柯桦的視線收回來,彎腰撿起地上的浴巾,順手一指床。
那頌的腳拖拖拉拉,從他身邊走過去,接着轉身向後倒過去。
柯桦向外轉身,剛扭過身體,立刻感覺到腳踝被穩穩地勾住了!還沒等他做出下一步反應,勾着腳踝的腳尖猛地用力,身體瞬間側歪着倒向床上。
柯桦:“!!!”
他控制着摔下去的方向,生怕把那頌本就破皮的易碎品壓爆了。但就在下個0.01秒,他又很想壓碎那頌的蛋!個不要臉的東西!
一只手勾住他的腰,把他往後一帶。
柯桦以一個煮熟的大蝦的姿勢摔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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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褲的布料其實很薄,至少比工裝褲的布料薄一倍。所以身後的觸感非常清晰。特別是在那頌半舉着武器的情況下。
“你是怎麽做到的?”柯桦第一反應是好奇,并不是憤怒。短短一兩秒的時間,就上膛了?!
他話剛說完,有光一閃即逝。
那頌拿了手機進來?光溜溜的,手機藏哪了?
拿着手機的手落到船上,那頌腦門頂在他後腦勺上,熱氣鑽進他的濕發裏。
“我怕,陪我。”他語氣委屈低沉。
柯桦要不是知道他平時是什麽樣子,大概要被他騙了。
“裝不完了。”
“平平無奇小才華,有意見?”
“毀滅吧。”柯桦嘆氣。
呼吸聲很快平緩下來。柯桦把扣在肚子上的手解開,單手撐起向後看。對上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說實話,在午夜十二點亮堂堂的卧室裏,有點驚悚。
雖然燈光很亮,但就是這種情形,眼睛裏的紅血絲才會那麽鮮豔。
不是睡着了嗎?柯桦嘴巴張開沒發出聲。那頌臉上有被吵醒的憤怒,一秒回歸他之前的樣子。
“你他媽就那麽煩我!”那頌煩躁地翻身,手臂搭在眼睛上,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放心不睡你,就睡一覺。”
忽然暴躁,忽然收斂。判若兩人。
柯桦依舊沒動。“睡我,睡一覺,有區別嗎?”
那頌拿開擋着眼睛的手,曲起挨着他的腿,修長的腿曲起的速度與某處撐起的速度旗鼓相當。
“裝什麽傻!”
柯桦坐直,一條腿盤在床上,手按上那頌膝蓋,不由分說把曲起的腿按平在床上,露出他的難言之隐。
那頌:“……”
柯桦冷笑,眼睛從下往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在那頌微紅的顴骨上。“這麽睡?”
“笑屁!”那頌擡起另一只腳踹向按住膝蓋的手臂。
腳踹在臂彎裏。支撐上身的手臂突然打彎,柯桦猝不及防向下一歪壓。
目的達到,那頌勾住脖子把人拉近,作勢要親。
與此同時,一只手抓着手機停在頭側上方,閃光燈再次一閃即逝。
柯桦偏頭躲開鏡頭,溫熱的唇壓在下颌,力道之大甚至感覺到了牙齒的硬度。
他扯掉那頌的手臂,食指按住那頌額頭,制止那頌要進一步的動作。
“別說你不想。”那頌扔掉手機,呼吸粗重,胸口起伏的弧度好像飓風下的海浪,“柯大樹,我允許你喜歡我。”
柯桦直視漂亮且充滿谷欠望的眼睛,它紅的豔麗,像誘惑饑餓野獸的鮮血,像氣味香甜可口的毒,像灼人皮膚的烈陽。它美的讓人顫栗,讓人無法呼吸,讓人想沉溺其中。
“你呢?”
聲音喑啞的不像話,柯桦下意識屏住呼吸。
那頌眼底瞬間掀起風暴,得不到的狂躁席卷了他的理智。他像個不敢直視正确答案的壞蛋!看似莫名其妙的憤怒暴露了他的答案。他狠狠捶了一下床,眼中所有俱是冰冷利劍。
柯桦松開他,轉身下床,沒有一絲猶豫走出房間。
門在柯桦身後關上,撐着上身的手肘一松,那頌跌回床上。叫嚣着占有的谷欠望跌回谷底,暴躁憤怒莫名散去,大腦一片空白,白的像頭頂的白熾燈的光,像一個黑點都沒有的純白天花板,像柯桦眼白與瞳仁交界處那抹冷。
他側身蜷縮,抓過枕頭抱住,把臉埋進枕頭裏,熟悉的氣味充滿鼻腔,眼睛驀地一酸。
管他呢。
反正拍到了。
明天以後,他們再見面應該比剛剛還要尴尬還要憤怒。
柯桦……會揍他嗎?
那頌頓時想到足球公園,柯桦打那群體育生時候的模樣。
揍就揍吧。
他不想聽宣靜怡沒完沒了的哭,沒完沒了的酗酒,沒完沒了的換男朋友。他們該把屬于他的家還給他。原封不動地還給他!
那頌吸吸鼻子,抓過掉在床腳的手機,飛快點開那雍的微信,相冊蹦出預覽界面的同時,手指毫不猶豫地選取左上角最前面兩張照片,接着點擊右下角發送。
界面自動從相冊預覽退回到聊天框,兩張照片出現在對話框的同時,心髒猛地顫了一下,手指緊跟着抖起來。下一秒,那頌按住照片。
撤銷在哪裏!
不知道哪根手指碰到了鍵盤,鍵盤彈出來縮短了界面。
“操!”
手忙腳亂之下,手機掉到床上,接着彈到地板上。那頌像個張牙舞爪的鬼一樣,伸着兩只手,瞪着猩紅的眼睛追逐彈跳的手機。
“嘭——”肩膀戳到地面的同時,他抓到了手機,混沌的大腦驟然一痛。
按住照片,點擊撤回。
照片消失在對話框的瞬間,呼吸和心跳同時出現。
那頌攤在地上抹了一把臉,猛地把手機砸向地板。
手機兩彈兩落,手機殼與機身分離,屏幕網裂迸濺,金屬機身撞擊變形。
門推開,柯桦撐着門,一臉疑惑地站在門口。
那頌回頭,眼淚倏然落下。他忙轉回頭,低下腦袋。“出去。”
門口半天沒有動靜,就在那頌想喊想叫想炸了這裏時,門關上,腳步聲遠去。
那頌踹了一腳離他腳掌很近的手機殼。壞了的手機殼和地板摩擦發出讓人牙酸耳鳴的聲音。
“吱——吱——”
腳根壓住手機殼,神經抽搐似的來回摩擦。
門打開,柯桦的聲音傳進來,“樓下是一對老人。”
腳掌停住,慢慢向前推,細微響聲替代了刺耳的摩擦聲。
一件T恤扔到頭上,那頌頂着T恤一動不動。
“穿上。”柯桦走到床尾,把一床被子拎起來打散橫着擺在床尾,接着拎起另一床被子打開成一條狀,擺在床一側,他長腿一邁躍過側面的被子,躺到床上。
“先睡了。”
“是人嗎!”那頌一把抓下頭頂的T恤,轉頭朝床上喊。
柯桦左邊靠着一床被子,腳下踩着一條被子,一只手枕在頭下面,曲起的胳膊裏夾着一個枕頭。
他給自己搭了一個不算堅固的堡壘,然後躺在裏面睡覺?那頌爬上床,一邊套T恤一邊盤腿坐穩,打量柯桦的床上造型。他扯出柯桦臂彎裏的枕頭,擺在柯桦腦袋一旁,然後躺好,也枕着一條手臂。
“不哭了。”柯桦含糊地說。他似乎很困,舌根都發軟了,話渾不似白天那樣帶着股冷酷的音色。
“手機砸了。”那頌用極為平靜的聲音說。
柯桦睜開一只眼,稍微偏頭看旁邊的臉。他伸手關了卧室的燈,只有客廳的燈光從虛掩的門縫裏落進來,筆直地落在床上,落在橫在床尾的被子城牆上。
那頌踩了踩腳底的被子,不太舒服。柯桦不搭理他,讓他又煩又燥,他都說了“手機砸了”,不會安慰一下他嗎!為什麽砸的!?他不知道嗎 !
……他,不知道才對。
那頌氣悶地把腳下的被子往下踹。
柯桦感覺到腳底緊貼的被子離開了腳掌,立刻擡腳按住被子。“別踹。”
“幹嘛擺被子?有病啊。”
“防止鬼掰腳趾。”柯桦含糊地說。他的聲音比剛才還模糊。
那頌幾乎聽不清他說什麽,也不是聽不清,是太震驚,耳朵不敢相信。
一個酷哥,竟然……怕鬼怕到要在腳底擋一床被子!
什麽鬼!???
那頌轉身,背對柯桦。幾秒種後,床墊開始顫,有規律地顫抖個不停。
柯桦抽出枕着的手,伸過去,精準起捂住漏氣的嘴。
“唔——唔唔~~~~”
那頌翻身平躺,用四肢抽搐式摔打床的行為反抗。
直到那頌安靜下來,柯桦才松手,又枕到腦後。
“膽小鬼。”
“愛哭鬼。”
那頌橫腳踹在他小腿上。
柯桦踹回去,那頌再踹,柯桦回踹……
踢踢踏踏的聲音從頭頂一次次穿過,那頌翻身按住耳朵,呓語幾句又睡了過去。
柯桦想翻身,但是身體像被水泥澆築到了牆裏一樣,動一下都困難。他睜開眼,憑捆綁的感覺拉開勒住他的胳膊和腿,再把纏住兩個人被子從身下扯出來。
成功把自己從那頌和被子裏解救出來已經是兩分鐘以後。
手機在客廳不停地震動。聲音比樓上的腳步聲還要吵。
來電顯示是柯肖晴。柯桦按着桌子邊緣,盯着布靈布靈的手機。對面沒有挂斷的意思,柯桦回頭看了眼卧室,抓起手機往陽臺走過去。
“我後天到。”
柯肖晴似乎一直在電話對面重複這句話,柯桦一接通,她無縫銜接地吐了出來。
“嗯。”柯桦回手拉上陽臺拉門,蹲到地上,戳了戳半死不活的太陽花。
“前幾天給你……郵了禮物,收到了嗎?”柯肖晴問。
“還沒。”柯桦把一盤咖啡渣滓倒進花盆裏,對面沒開口,他想了半天,問:“什麽東西?”
“手表。你不是挺喜歡你小舅那塊圓桌騎士嗎。正好去那邊,從一個收藏家那裏買的。”
小升初那年暑假,小舅三十四歲生日,舅媽送了一塊圓桌騎士給小舅。他喜歡的不得了,忍不住跟柯肖晴說了一次。今年暑假,小舅過四十歲生日……他已經不喜歡那塊表了。
“謝謝”柯桦說,“別忘了……”
“你小舅生日。”柯肖晴截斷話,“我知道。”
“嗯。”
似乎已經無話可說,其實就是無話可說。他可以跟學校裏的流浪貓,不知所謂地喵來喵去一下午,卻沒辦法跟柯肖晴無話可說地待哪怕五分鐘。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柯肖晴突然開口:“我自己回去。”
柯桦差點脫口而出“為什麽”,但是話到嘴邊卡住了。“知道了。”
“不想知道為什麽。”柯肖晴說。是一個陳述句,并不是疑問句。
“柯女士,你已經成年二十多年了,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吧。”柯桦說。
柯肖晴笑起來,笑聲低落,充滿無奈。“再見,後天見。”
“後天見。”柯桦站起身,一股麻意從膝蓋窩向上向下傳導開,他原地蹦了一下。陽臺的瓷磚是白色的,晨光下泛着光,承托着一席灰影。
柯桦回頭,那頌靠在拉門另一面,睡眼惺忪地枕着玻璃,眼睫緩慢地眨了眨,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然後閉上了眼睛。他穿着自己最寬松的一件T恤,勉強蓋住他的藏品。
柯桦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學校裏那只胖松,以及被結婚的胖花。
柯桦拉開門,那頌睜開一條縫隙看他,朦胧的眼神帶着濃濃的困意。“柯女士?”
“我媽。”柯桦走到冰箱前,拉開門,盤算存貨能不能做頓早飯。一盒水侵金槍魚,一條蛋黃醬,沒有蔬菜和水果,只有一袋一人份的拉面。門關上,柯桦拎出僅有的一瓶水,擰開喝了一口。
那頌停在他面前,奪過水瓶,仰頭,噸噸噸……一口氣喝光了一瓶水。
“需要我馬上走嗎?”瓶子賽回柯桦手裏,那頌抹了一把流到脖子上的水。
柯桦的眼睛始終盯着從那頌嘴角流出的水,水流到喉結被兩根手指抹殺。他收回視線,看向那頌的眼睛。
“你怕?”
“……怕什麽?”那頌手撐到冰箱門上,撥弄羽毛球拍的冰箱貼,“問起來,你怎麽介紹?”
柯桦把歪了的羽毛球拍擺正,撥開擋路的胳膊,丢下一句“同學”,進了衛生間。
那頌偏頭,唇角挂着諷刺的笑,看着陽臺的方向撸了一把頭發。“同學。”他念念有詞道,“鬼他媽同學!”
早餐依舊是柯桦最愛的“柳料”。他吃螺蛳粉,給那頌點了一碗牛肉粉。那頌勉強吸着螺蛳粉的霸道氣味吃了一碗溫柔似水的牛肉粉。
從餐館出來,那頌扯着身上的衣服嗅聞。T恤還是柯桦的T恤,他總感覺上面有股臭味。走到路口,他扯着領口,按着柯桦的脖子讓他聞。
柯桦反手抓住捏着他脖子的手向外一掰。
那頌呲牙松手,罵罵咧咧地說:“全世界那麽多能吃的,有病嗎非得挑臭的吃!”
柯桦按了人行道紅綠燈按鈕,站在燈杆旁。
“口香爆珠呢?”他單手揣兜,忽然湊近那頌的臉,笑着說:“嚼來聞聞。”
那頌下意識後仰腦袋,下一秒,一股羞窘感爬上臉頰。
口香爆珠……原來他都知道。
他刻意嚼那東西靠近他,刻意讓他聞到……
就在如此羞窘的時刻,那頌忽然想起摔得七零八碎的手機,心裏一陣憤怒。
長得帥的果真都他媽是騙子!
就該發出去!發給那雍!發給柯肖晴!
那頌又氣又窘,小紅人變綠,他率先沖出去。
夏日的晨光,灑在斑馬線上,一個紅着臉挂着滿臉羞窘埋頭大步向前走,一個噙着笑慢條斯理地踩上每一條白線,目光肆意地追逐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