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次日一早,我們便上了路。與進這迷宮似的宅子相同,離開的路也略顯複雜。在感嘆房三舍的超高技藝的同時,我不禁想要親眼見一見這位天下第一的構築者。可惜此人是個隐士,如果他不想讓人找到自己,那麽就永遠不會有人能有幸見到他。
馬車走走停停,我坐在馬車裏百無聊賴。連趕了幾天路,大家都有些疲憊。正當天啓下令暫停歇息時,不知從哪冒出一群山野強盜,大喊着“殺啊”沖了過來。
我與天啓被護衛圍起來加以保護,祁靖山則帶領一群士兵沖向強盜。頓時刀光劍影,喊殺聲震天。
過了不知多久,四周漸漸安靜下來,剛才還平坦的道路現在已經鋪上了或強盜或士兵的屍體,鮮血噴到周圍的樹上,将枝杆都染紅了。
祁靖山滿身是血走了過來,氣喘籲籲地向天啓彙報情況:“殿下,強盜都已經剿滅了。敵方總共五十八人,我方折損士兵……”祁靖山未說完,看了眼天啓,停了下來。
天啓表情凝重,稍等片刻,讓祁靖山繼續說下去。
祁靖山低下頭,聲音不似剛才洪亮了:“我方士兵折損一百二十三人。”
天啓目光冷峻,半天也沒說話,最後他甩了下袖子轉身上了馬車,并命令大家立刻趕路。
我想到自己是個弱質書生,看到這樣的血惺場面,不可能毫無反應,于是顫抖着聲音對祁靖山道:“祁将軍?剛才那些場景實在不是我這書生能承受的,我腿有些發軟,能否勞煩您扶我一下?”
祁靖山像看傻子似的看了我一眼,但似乎是想到我還有利用的價值,又立刻換上恭敬的表情走向我,攙扶着我走向馬車。
我暗自發笑,能使祁靖山不痛快恐怕是我唯一的樂趣了。不經意地瞥了眼清理道路的士兵擡着的一具屍體,我控制不住地顫了一下。
“張公子不必太過害怕,強盜都已被我們殺光了。”祁靖山以為我是受驚了,急忙安慰我。
我苦着一張臉,向祁靖山道謝後上了馬車。
直到坐到馬車上,我才發現自己真的開始顫抖了。剛才看見的那長臉,分明是我母後身邊的一個貼身護衛!
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他是奉我母後的命令來的麽?那麽會是什麽命令?難道我的行蹤已經敗露?看他們埋伏已久,趁我們人馬勞頓才現身,可見計劃已久,那麽,究竟他們的目的是我,還是天啓?
不管怎樣,我們的行蹤都被人察覺了,之前我們那麽隐蔽,按理說不該有人發現我們,可事實是,天啓的兵士被殺得相當慘烈,可見,天啓的隊伍中已經有了母後的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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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想越是害怕,沒想到手眼通天的母後已厲害至此了。正當我攥緊冰涼的拳頭前思後想時,馬車外忽然傳來輕舞的聲音:“張公子,剛才祁将軍告訴我你受了驚吓,讓我來陪陪你。”
我沉默片刻,強自鎮定道:“祁将軍美意,我怎能拒絕呢?輕舞姑娘請上車來吧。”
輕舞上了馬車坐到我對面,順手遞上了一個托盤,托盤上一壺美酒兩個酒杯。
“張公子先喝杯酒壓壓驚吧。”輕舞柔聲說着,把托盤舉到我眼前。
我毫不猶豫地接過來,感激地說:“輕舞姑娘如此心細,得到姑娘垂青,我真是三生有幸。”
輕舞笑得妩媚,起身坐到我旁邊的座位,半個身子靠在我身上。
“能得到公子的青睐才是輕舞的福氣呢。”輕舞在我耳邊低語,香氣萦繞在我鼻端。
我輕咳一聲,拿起另一杯酒敬她:“路途漫漫,可否請姑娘陪我共飲幾杯?”
輕舞的手在我的手上緩慢地滑過才接過杯子,嬌笑着說:“有何不可呢?”
我倆你來我往地聊天喝酒,她假意勾引,我裝傻充愣,各懷鬼胎卻相安無事。
輕舞一出現想要與我共坐,我就知道了她此行的目的。天啓不是傻瓜,我能想到隊伍中出現奸細,他也畢必然會想到,所以她派來輕舞試探我,如果我不是,她還可以用來保護我這個關鍵的棋子,一舉兩得。
而我,既可以利用她的保護,又可以借機減輕天啓對我的懷疑,還可以在小心謹慎的情況下套兩句話,何樂而不為呢?
“聽聞公子是京城中人,想必是見過大世面的,京城官員衆多,公子可曾與某個将相王候相識相交過?”輕舞拐彎抹角地打探我的底細,表面上卻做出對京城中人感興趣的樣子。
我謙虛地擺擺手,略帶無奈地說:“我乃一介平民,哪裏能跟京城中達官貴人相識相交?不過我爺爺倒是承蒙朝廷厚愛做了個從六品官員,結識了當時朝廷有名的谏臣陸不為(二聲)。我爺爺活着的時候總愛對我說,陸大人曾在我很小的時候抱過我,可惜後來我家道中落,陸大人不久也病逝。”
輕舞安慰我道:“公子此後跟着王爺替天行道,必然能大有所為,不負你光宗耀祖的名諱,你爺爺與陸大人在天之靈一定會為你備感欣慰的。”
我點點頭,嘆了口氣繼續說:“我猶記得我與陸大人的長孫陸伯憲在他府上花園玩耍,陸大人用園中梅花教育我們要像梅花一樣不畏困苦,自強不息。”說完,我擡起手,用衣袖抹了下眼角,目光渙散,似是陷入回憶無法自拔。
輕舞将一方手帕遞到我眼前,我像大夢初醒般驚訝地看着她,然後不好意思地接過來,輕聲說:“古語雲: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卻被往事弄得垂淚,真是讓姑娘見笑了,恐怕以後再無顏見姑娘了。”
輕舞握住我的手,柔聲說:“公子是性情中人,我為公子的真性情折服,又怎麽會笑話你呢?”
我謝過輕舞,用手帕擦着眼角,同時在心裏暗暗為自己的表演叫了聲好。輕舞達到試探的目的,便不再與我繞圈子,不過言辭中的小心謹慎卻并末減少,這倒讓我佩服不已。
既然我已經“幫”她得到她想要的信息,那麽就輪到我收些“好處”了。
“我與姑娘相識一場,卻還不知姑娘家鄉在哪,甚至連姑娘真姓實名也不曾了解,實在汗顏。不知姑娘是否方便告知在下?”我真誠地看着輕舞,她幾不可查地愣了一下,然後又恢複平常的媚笑。
“這又不是什麽秘密,有什麽方便不方便的?我家遠在東南的周止,我本姓方,名妩青,祖上世代為農,雖說日子貧苦,但一家人和樂融融。可是在我十三歲時,家鄉大旱,我家一共五個孩子,當時的境況養活一個都困難,更何況是五個?我就被父母安排由舅舅送給栲水的大戶人家做女僮,從那時起我便認識了王爺。剛去沒幾天,有次我打掃庭院,看到好多穿着華裝麗服的美麗女子在院中翩翩起舞,我被她們的舞步吸引,忍不住也跟着跳起來。當時跳得起勁,竟不知王爺正巧經過,如果是一般主子,見到仆人不好好幹活,一定會把仆人打出府去,可王爺沒有,他等我跳完,讓人給我換上漂亮的衣服,還讓那群舞姬教我跳舞,後來我就由王爺賜名,改叫輕舞了。”輕舞講完,目光中滿是對天啓的崇敬之情,而我對她所說的往事則将信将疑。
“王爺真乃宅心仁厚氣度非凡的豪傑,不知當時王爺多大?”我順着她的心思贊了天啓一句後問道。
輕舞頓了頓,說:“王爺長我四歲,那時才十七。”
“王爺年輕至此卻有如此肚量,我能跟随王爺真是三生有幸。”輕舞被我稱贊天啓的話觸動,輕點了下頭,露出贊同的神态。
“對了,姑娘生于周止,想必對那裏的民俗十分了解吧?聽說周止有種酒,第一口喝下去苦得人直吐舌頭,但越喝越甜,不知姑娘記不記得那叫什麽酒?”我轉移話題,帶着一臉的好奇看着輕舞。
輕舞聽我提到家鄉的特産,不禁興味盎然地說:“聽你的描述,這酒必是‘厚甘’無疑了。此酒還有個特點,就是不能用一般酒杯飲用,只有用白玉酒杯才能達到你說的效果,如果是一般杯子或其它杯子,厚甘就不會變甜而一直是苦的。”
我瞪大眼睛,驚嘆:“竟然這麽神奇?”
“正是,還不止如此,這個白玉杯也是有講究的,不同于普通酒杯,這個白玉杯的底部是圓的,所以要有個底盤才能放在桌上。”輕舞越說越起勁,她見我對此興趣深厚,不禁又多說了幾句,“這個底盤倒是沒太多講究,但如若是用金銀等金屬做的,則會比其它材質的要先品到甜味。”
我一邊聽着她的介紹一邊微笑,而心裏,也在為得到的信息興奮不已。